【待修】071章 恨若渴,億茫茫(三十)

【待修】071章 恨若渴,億茫茫(三十)

然我著實是白擔心一番,只因兩塊木料竟完整契合。雖然不難看出,那確實是兩塊不同材質,可玄青看不到。微風帶著濕氣擦過衣角,寒潭邊上,他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依稀有些暖意。

我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剛想躍進水中,卻猛地被人扯向一旁。錯愕抬眼,是一臉怒容的荼荼,她恨恨盯著我,似是恨不能將我萬箭穿心:「你竟然騙師父,你怎麼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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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嘆從初見到此時不過幾日,真不知她生出多少次想讓我死的心思,也壓低了聲音,「可你師父他很高興,不是嗎?」

她愣了愣,緩緩鬆開我,兀自搖頭道:「是啊,他很高興。哪怕那個人已經不在,哪怕半截人偶只是仿冒,他也很高興。」

我看著她不說話。又是一個痴人,只是世間將情愛視為全部信仰的,沒什麼好下場。就像修鍊絕世武功,稍有偏差就會走火入魔,所以修鍊時要保持十萬分的清醒。但感情,本身就是一件很難產生理智的事。

可嘆,我不懂。

萬幸,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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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青將兩截人偶拼在一處,像是什麼絕世珍寶,慢慢摩挲。可無論如何用力,也只是兩塊木頭而已,再變不成雕工稚嫩、卻惟妙惟肖的小人兒。

恍然間想起方蕪曾說過,她為他雕了人偶,只是為了讓他記住她。可最終,他還是忘了。

沉默像水霧漸漸蔓延,許久,才聽到一聲低低的嘆息,又似是幻覺,「人偶既已斷,我又何必強求?從前看透的道理,如今竟不懂了。」玄青笑了笑,偏過頭來,「姑娘不是想要我的一段記憶?只是我所經歷之事,向來是打打殺殺,沒什麼好看的。」

我看著他:「你說以前的記憶很清晰,近來的事卻有些忘了。也許,只是你根本不想記住呢?」

他愣了愣,我將陶罐里的黃土倒在水中,自己也跟著跳了進去。

冷意自皮膚滲入骨髓,不愧是千年寒潭,比大燕的任何一個寒冬都要冷的厲害。我咬了咬牙,默念出咒語。寒氣逐漸變得稀薄,近處水面浮光遊動,現出模糊人影,片刻后,一點點清晰。

這是玄青初始的記憶,像熟宣上的水墨畫卷,只是更加鮮明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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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如之前所見,玄青在開遍藍花楹的樹下撿到方蕪。沒什麼預想的陰謀詭計,他的想法甚至更加單純,是他救了她,他甚至給她起了名字,她就該是他的。

失了憶的方蕪,像只被關久的黃鸝鳥,自從遇見玄青,從沒有什麼煩心事。雖然後來,她彷彿對世間一切都毫無興趣。如今才知,只是心死而已。當然,她已忘記從前一切,理應不會被凡事所擾。

她最喜歡做的事,是偷偷躲在樹后看他練劍。雖然他不只一次告訴這她很危險,可她仍然一意孤行,在被他發現后,也總是絞著手指低下頭,小聲說:「哥哥,我錯了,不要生氣。」

他就真的再也生不起氣來。

玄青做殺手時,亦接觸過不少皇親貴胄,又或是平民百姓,她似乎不同於這二者任何一種,又似乎共兼兩者。能聯句成詩,會說些他聽不懂的話,半夜餓醒時會去敲他的房門,委屈地說:「我想喝荷葉粥。」

他買遍了城裡大街小巷的粥,可無論哪一樣,她都只喝兩口,皺著眉說:「哥哥,粥不是這樣的。」

他不屑地哼一聲,「你喝過嗎?」

她垂眼想了想,又抬頭敲了敲額頭,眉間隱有痛苦神色,「我不記得我喝過,可我覺得,它就該是那樣的。」

直到一夜,他奉命去殺一位頗負盛名的御廚。他在院中截住他,看著他瑟瑟發抖跪在自己身前,劍尖已點在他喉間,只消用力就能割破喉管。御廚額前滴下豆大的冷汗,聲音都發顫:「這位壯士若肯放過我,無論你要什麼我都會答應。」

這是人討饒時一貫說的話,冷月銀輝下,他竟真的想了想,微微偏頭,問的漫不經心,「荷葉粥,會做嗎?」

雖然最終結果並不盡如人意,多半是御廚太過緊張,多撒了把糖進去。可他還是依言放過他,回到院中,薄薄的窗紙映出半扇影子。他在窗下站了許久,撫額笑了笑。第一次任務失敗,竟是為了一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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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沒有深究這一種所屬關係,從小無父無母,在感情上一向淡薄,又看盡世態炎涼,從不相信人間會有真情。殺手理應拋棄七情六慾,無欲無求。畢竟連性命都可以捨棄,情又算什麼。可一旦愛上,又很可怖。實在無法想象,把情看的比性命都重,究竟能深到何種程度。

之後歲月安穩,直到其他殺手讓他看過一幅畫像。畫像上的人,眼梢分明有笑意,唇卻緊緊抿著,像是故意裝作沉穩。這不該是她。既然在宮中的日子她很難快樂,這份快樂就由自己給她。

自從遇到她,他生出太多從前從沒有過的情緒。緊張,無力,像是隔著萬丈山澗,無論他如何跨越,也始終夠不到懸崖的另一端。

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方蕪又著實扎眼,沒過多久,便有人再次帶回尋人的告示。師父深夜找來,下了死令讓方蕪離開,否則會害了全村的人。他想,連他最重要的人都保護不了,做殺手還有什麼意義。

自此他開始潛心練武,不在乎什麼天下第一的名號,將武功練得卓絕,單純是為了能勝過天下所有人,那麼他跟她之間,不會再有任何阻礙。

七月初七,那本是再簡單不過的任務,獵物逃進密林,被他很快解決。只是有一個一閃而過的背影,實在太像方蕪。明知可能是計,但他仍然追過去。斷崖邊,山風呼嘯,護衛將長劍架在她的脖頸,獰笑道:「你們兩個人只能活一個。我自知武功不如你,你服了這枚毒藥,我便放了她,如何?」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她死。他要讓她記著他,活下去,無論代價如何。

可威脅殺手,並不是什麼好主意。話未完,護衛的頭顱已經跟身子分離,緩緩滑落。血噴破而出,染在眸中陡然一片猩紅。始終風度翩翩的公子,沒想到殺人時果斷利落的駭人,帶著殺伐血腥,像兩片黑白的影重合,讓人很難分辨究竟哪個才是他。

她似是仍沒有回過神來,他適時握住她的手,全然沒有從前外露的喜怒,眼角只有溫暖笑意,「阿楹,嚇到你了。」

她是真的嚇到了,撲進他懷裡,身體不住顫抖。

他卻將她一點點拉開,目光落在她*腳踝的梅花烙印,笑意未消,卻帶了絲冰冷,「你不是阿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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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確實不是方蕪,是刻意打扮過的方晗。兩人本就有七分相似,且時隔久遠,容貌總歸會有變化,實在難以分辨清楚。何況方晗做了萬全的準備,連腳上的梅花烙印都已經偽造,照理說,該是萬無一失。

方晗明顯愣住,又很快鎮定下來,她斂了眉眼,極低極低的喚一聲:「哥哥。」

她伸手撫上他的眼,在他想推開他時,突然有條指節長的細線從她指縫中竄出,快速鑽入他眼底。他眉心皺了皺,神色變得恍惚,她適時環上他脖頸,輕柔地笑:「哥哥,以後不能再叫我阿楹了。」

記憶的最後,是一片蒼茫月色,斷崖邊上徒留一地狼藉,和半截染血的人偶。

這才是玄青中忘憂蠱的真正緣由。古往今來,多少英雄敗給了一個情字。只是不能相信,方蕪最愛的姐姐,到頭來卻一手釀成慘劇。

到如今,甚至不知該去怪誰。玄青還記得她,還守著那個約定。

可她永遠不能知道結局。

我從寒潭中上來時四肢已經沒有知覺,雖知道以身犯險太過衝動,可這確是能夠解惑的唯一方法。賀連齊就站在潭邊,面無表情看著我,「還能走嗎?」

我抬手搭上他手臂,疲憊笑一聲,「扶我一下。」

「原來無所不能的沈瀲,也會有示弱的時候。」話雖如此說,可他將我拉上岸,潭水順著髮絲滾落,打濕他的衣襟,他卻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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