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您的第三步棋,便是借著當年中秋節的茯苓粉一事,救下了素雲,就此在祖母身邊安插了一條眼線。」傅珺漫聲續道,語聲無波,「另一頭,您將原先二伯娘安排的採買管事拉下,換上了蘇娘子。這蘇娘子表面看來與任何一房皆無干,可她卻是個無子無女之人,唯有一個遠房侄女,便是二伯父房裡的朝雲姨娘,當年叫做朝兒,也是祖母房裡的小丫鬟,您允諾將來有機會定會提拔朝兒,由此拉得蘇娘子入了您的局。如此一來,幾顆棋子皆已布下,您便也好行事了。」
說到這裡,傅珺轉首看了看張氏,那雙烏沉沉的眸子有若寒冰,似是看透了一切。
張氏只覺得后脊梁骨竄起一股涼意,眼神微微一縮。
「您布下的局,亦就此開始漸漸收攏。」傅珺不緊不慢地道,信手扯下了一片竹葉,拿在手裡把玩,「您先助著巧雲鬥倒了肖家大婦,又聯手蘇娘子讓肖家的保泰堂入了侯夫人的眼。接下來么,便是由巧雲按時往侯府送毒燕窩,這燕窩經由素雲的手,盡皆捧到了祖母的眼前,此乃專供祖母一人所用,旁人若要領燕窩,領到的卻是益年堂的無毒燕窩,如此一來,此事便驚動不到旁人了。至於朝雲,您將她送到了二伯父身邊,助她一步登天。有她在,二伯父與二伯娘必生嫌隙,再由您推波助瀾,不愁二房不亂。若非當年有人橫插一腳,令朝雲墮下死嬰。只怕她早就母憑子貴,在二伯父房裡攪風攪雨了,哪能像現下這麼安生?」
越說到後來,傅珺的語聲便越發淡然,一雙清眸若冰水流波,漫向張氏:「祖母一向厭惡長房,祖父數次想立大伯父為世子,皆被祖母攔了下來,這一切您皆看在眼中。表面上您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暗裡卻使下了這一箭雙鵰之計。按照您的謀划。只要祖母這塊絆腳石不在了。大伯父請封世子一事便有了五成把握。而二伯父房中妻妾爭鬥、烏煙瘴氣,定會令祖父不喜,這便又多了五成拿手。至於三房,因是庶出。自是爭不得這世子之位的。到時候。長房襲爵順理成章。任誰也挑不出錯兒來。」
一陣涼風掠進庭院,將傅珺手中的翠葉吹得翻捲起來,她手指微松。那翠葉便順風而去,輕輕飄落在那一池碧水中。
張氏定定地看著傅珺。
那一刻,她的心裡是冷的,那冷一絲一絲地漫上胸口,連同腔子里那一口熱氣,亦被這冷凍成了冰。
她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從喉嚨到心底早已覆滿了堅冰,有那麼一瞬,她甚至以為那堅冰已然將她凍成了石像,而這滿院的秋色,亦換作了十二月的寒冬。
「我不懂……」強撐著說了三個字,張氏便再也無法接續下去了,心底的寒意向四肢蔓延,她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她怎會不懂?
這一切,原就是她親手布下的局,為的便是那個世子之位。
然而,此時此刻,這耗時經年、辛苦謀划而成的局面,卻被傅珺輕易破解。
張氏的面上劃過一絲慘然。
明明早就拿到了人證與物證,將所有人皆收攏掌中,卻仍舊叫這些人在她眼前作戲,僅是這一份心機,便已令人膽寒。
而更可笑的是,她竟以為一切如常,/一/門/心/思地與兄長合謀殺人之事,卻忽略了眼前顯而易見的破綻。
是啊,侯夫人怎麼竟能活到現在?
而她,怎麼就一點不曾起疑?
張氏青白的臉上,漸漸漾起了一層灰敗。
那衣衫上的灰不只浸上她的臉,亦遍及她的全身,讓她的身上瀰漫出一種頹敗的、行將消散的味道。而一直以來支撐著張氏的底氣,在傅珺的這一席話里,終是化作了飛煙。
「娘娘真是……聰明。」平板無波的話語聲響起,沉寂而單調。
語罷,張氏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她確實是自大了。
她救了素雲的命,給了巧雲盡享獨寵的尊榮,更令朝雲成了傅庭心尖上的人。
然而她卻忘了,人心,最難掌握。
她能掌得了一時,卻掌不了一世。而她多年來依靠掌控人心布下的局面,讓她產生了錯覺,自以為萬無一失,卻不料最終仍是一招錯,滿盤皆落索。
這滋味,實在是難耐得緊。
西風掠過蕭瑟的庭院,樹葉「嘩啦」作響,青磚牆上的那一抹斜暉,顏色越發地黯淡。
暮色漸涌,空氣里瀰漫著秋日荒草的氣息。
張氏的身子動了動。
站了這麼久,她全身都有些發麻了,她想要換個姿勢。可是,她的腳卻重得如同灌了鉛,半步也挪不動。
風過枯葉,秋盡冬來。
那一刻,張氏驀地醒覺,她生命里的冬天,原來早就來到了,可笑她還以為一切在握,妄想扳回局面。
「娘娘……想要怎麼做?」
微有些滯澀的聲線,砂子似地硌著人的耳膜。
傅珺轉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沒有做無謂的困獸猶鬥,更不去逞一時口舌之利,此刻的張氏雖滿身頹敗,頭腦卻仍舊十分清醒,問出來的問題亦是直指核心,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這確實是她所熟悉的那個大伯娘,即便是輸,也能夠輸得不那麼難看。
「大伯娘,自請下堂罷。」傅珺轉開視線,背向而立,微涼的話語散落於風中,寒意砭骨。
張氏猛地抬起頭來,蒼白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您謀害祖母的證據,還有您打算半路截殺祖母與二伯/娘/的證據,我已經給大哥哥、二哥哥還有二姐姐都送了一份過去。」傅珺續道,語氣平靜無波,「此時此刻,想必張閣老也從我爹那裡知曉了事情的始末,他應該會為您安排一處庵堂,您可以在那裡清修。」
張氏木然地看著傅珺,指甲早已刺破了手掌,掌心裡有了粘膩的濕意。
庵堂清修,那她這後半輩子便再也沒指望了,活著也不過行屍走肉罷了。
倒不如一刀殺了她,也好過受這些零碎折磨。
她攥著一掌微腥的粘膩,看向傅珺的眼神漸漸變得怨毒,須臾又淡去。
既然前路已被完全堵死,那麼,她也只剩下一條路可走了。
如此倒也簡單。
她並不怕死。
早在與娘家阿兄定下計謀時,她便已做好了死的準備。
不過,她是不會白白去死的,她會用盡一切辦法,讓她的孩子們記住這仇恨,記住傅氏宗族欠他們的一切!
她做不到的,自會由她的子子孫孫替她做到!
那一刻,張氏的神情變得絕決,抿緊的唇線有若刀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