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蒼天待你也不溫柔
「老大,幼白他不會也像葉希榮一樣……」龐仲子已經亂了,連葉希榮三個字腦子都沒過濾就說出來了。
等說完之後他立馬後悔了,看著安寧臉色瞬間冷了一層,龐仲子忙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別這樣看我啊,南一城那邊的事我哪知道。」
安寧一言不發把目光投回桌面上擱著的那捲畫像上,越看越眉頭皺得緊,「他失蹤到現在屍首都找不到,三個月了,你們一點消息也沒有!」
龐仲子苦著臉,真是禍不單行,這時候偏偏發現了葉希榮死了的事,「葉家將葉希榮逐出家門時,你又不在,後來等我們去接到消息去找他,已經斷了聯繫……誰知道他會跑到這鬼偏的小鎮……」
安寧眯眼看過去,龐仲子立馬閉嘴收聲,迅速將頭縮起來,恨不得當自己不存在。
「你以為這什麼地方?」在他等在挨批時,又聽安寧清清涼涼的說了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
龐仲子一愣,一直聰明的保持安靜的唐宕適時的插嘴,「我們在這見到了宋季北,還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宋季北?」龐仲子一驚,差點沒把脖子扭歪了,他糾結著濃眉,眼裡浮現深沉,緩聲道,「宋葉李趙不分家,嶺南峰北連一脈,他們到底還是不死心,這是要借那人的勢躥起來了。」
安寧沒有回應他這句話,目光卻變得很寒涼。
唐宕張了張口,心中作痛,只要提到那人,她就再也不是她了,冷漠冰冷沒有一絲正常人該有的情緒和情感。
五年了,這樣的她還能再回得去嗎?如果回不去,是不是註定要走上那條兇險而泯滅喜怒哀樂的路呢……
正出神間,安寧卻站了起來,她袖手一卷,畫像收了起來,五指虛抓,聲若冰珠:「按花闐國德律疏議刑卷上的條例,犯殺人罪私逃的,立斬無赦。每個人都要承擔自己犯下的罪惡,沒有例外!」
所有的罪惡都會昭然天下,一如天終有大白時,不會永遠的黑下去。
龐仲子和唐宕神情皆動容,他們一直追隨的是她,也是彼此心中永不熄滅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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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無名小鎮最大的老宅,便是安寧等人初到時借宿不成的地方。
老宅年久欠修,下雨天偶有地方漏水,主屋寬闊,光是院子就比得上有家客棧的大小,繞來繞去的迴廊,到底了是座廢置很久的小築,殘荷敗柳,倒是有股蕭索清凈的美。
透過半開的窗,看著淅淅瀝瀝的雨,打在半枯半榮的荷葉上,幼白覺得意境不錯,這地方適合養老。
宋季北沏了一盞茶,推在幼白面前,道:「試試看,小地方雖然沒有什麼好東西,這茶葉可是後山種出來的,獨一無二,也是新炒的。」
那茶葉也不知怎麼炒的,碧綠碧綠,被熱水一衝,在水中舒展開,散發著好聞的清香。
「好茶。」幼白嗅著便贊了一聲。
宋季北坐在一旁,捧著一盞茶,還是那副陰鬱的樣子,熱氣氤氳了他的眉眼,倒是柔和不少。
過了一陣,宋季北還是先開口問,「你怎麼脫身的?」
「她駕著車要去丟了我,到了地方,便過來搬我。」
「然後?」
「我沒憋住,打了個噴嚏,她嚇暈過去了。」幼白嘴角捲起笑來,「看她今後還敢不敢丟死人屍了。」
「……」宋季北隱約也笑了,常年木然雕刻一樣的五官襯的那笑變了樣,扭曲的很。
「那你呢,怎麼會來?」
幼白一不小心把紅姨嚇暈過去,只好自己從馬車裡爬出來等待安寧派人來接應。
不過他才剛下車就來了人,正是宋季北。
宋季北從茶水煙氣里抬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很長,半響他才道:「想請你幫個忙。」
他是沒料到幼白會乖乖的和他回來的。
安寧帶著幼白唐宕投宿有間客棧,他早已暗中關注著一切,可以說安寧導演的戲,他清清楚楚。
而幼白心裡想的很簡單,根據安寧的安排,客棧老闆娘紅姨和女婢都是因為他的死才會受制於安寧,怕被連累入罪才肯聽安寧的,所以他現在是不能出現眾人眼中,既如此等著接應然後藏起了,和跟著宋季北來一探老宅玄機,他自然選了後者。
「你如何肯定我會答應你?」幼白問。
「憑你認出我是誰。」宋季北答的很迅速,他捏著茶杯的手根根如皮包骨,嚇人的瘦,「安郡主都不認得我,你卻認得……」
「那是因為我見過你的畫像,」幼白淡淡的截話,眸子似是而非的光亮,有什麼潛藏的不為人知的記憶在復甦,卻又很快速被其他東西強制淹沒,「確切說是你三年前的畫像。」
三年前的宋季北,是個俊俏非常的少年郎,相比現在,那簡直如明珠般璀璨耀眼。世家子弟,意氣風華,眉目間是傲視世俗的鋒芒朝氣……只是一副畫像就曾傾倒少女心無數。
「外人不知宋家四郎,是因為他從小就家人送去王都京城,化名季小北隨當朝翰林院院判習書……三年前回了嶺南宋家。」幼白說到最後聲音已含惋惜,他的目光也柔和下來,染上傷感,「到底是蒼天殘忍,造化弄人,你今日已成這幅樣子。」
杯中茶水狠狠的晃動起來,宋季北僵如硬石的心開始密密麻麻的疼痛,這三年日日夜夜不曾如今日這般——蒼天殘忍,造化弄人,你今日已成這幅樣子,再沒有比這句話更讓他震動的話了。
不是嘲諷,也不是同情,而是詰責上天,諸多苦難折磨怎忍心落在他頭上呢。
「我就知道是你……」宋季北被乍然恢復的痛感刺激的冷汗直冒,雙眼卻已經濕潤,「只不過,蒼天待你也不溫柔,今時今日,你竟這幅模樣。」
幼白平靜的眸光到底破裂,捧著茶杯的指節蒼白突兀,他緊皺眉頭,「你認識我。」
「不,只是耳聞,未曾謀面。」宋季北用力剋制波動的情緒,聲音摻進了細微的顫抖,「你放心我是將死之人,不會威脅到你的。今日能與你一道飲茶已是榮幸,若你能答應替我了了一樁心事,來世定當銜草結環……」
最後已是哽咽難言。
幼白緩慢的喝乾了茶杯里最後一點水,抿了抿唇,聲音帶著倦意和沉沉的嘆息,道:「你說吧,我應了就是。」
沒人知道他心底真正的想法——每一次都不是在救人,而是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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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間客棧二樓另一偏房內,剛剛才醒的紅姨看見安寧和唐宕推門進來,微微怔了。
「舒小姐?」
「這裡沒有舒小姐,只有南一城城主安寧,齊王義女安郡主。」唐宕說著將門一帶,大大方方的開門見山,「曹娘子你化名更姓替人打理有間客棧嶺南分棧也有七八個年頭,紅姨的聲名也不小了。」
紅姨也就是曹娘子臉色幾變,她曼聲道,「若真有傳言那般也不會終日打雁反被逐了眼。」
「三年前你突然銷聲匿跡,原是在這荒僻之地做著營生,」安寧往桌前坐下,反而替她解釋起來,「不認得我也不奇怪。」
曹娘子聯想到今日死人之事,可不是踩了陷阱了嗎?她以最快的速度思考起來,也強自從容的往安寧對面一坐,「民婦不知何事犯了大人,惹來今日之難。」
安寧搖頭,「犯事的不是你,據岫水鎮縣令說……這三個月先後就有數人報案,在有家客棧岫水分棧發現男屍。」
「大人,民婦並不知情,這間客棧不曾有……」
「曹娘子,今日你裹屍拋屍的做派可不像頭回干。」唐宕對著她呲牙一笑,眼裡是深深的惡意,「你的女婢已經老老實實全招了,這是她簽字畫押的供詞。」
將阿三的供詞平平整整的攤開了放在桌面上,唐宕也不怕她會奪了去,「你還是老實交代了,如何謀害的葉家少爺葉希榮。」
話說到這份上,曹娘子要是還不明白就是愚蠢了,安寧是不容她插科打諢敷衍,沒有退路,說不說今日她都難逃牢獄之災了。
「葉希榮是自殺的。」
「胡說,阿三證詞里,葉希榮是被人殺死的。」唐宕怒了,剛想一拍桌,就看見安寧斜斜的睨了他一眼,他訕訕的收了手。
「葉希榮是失血過多而死,阿三看見的是他倒在血泊里的場景,受了驚嚇的她自作主張的以為是有人殺了葉希榮。」曹娘子解釋道,「你們應該問過她,葉希榮如何死的,他是割喉。」
唐宕聞言眉頭緊了,阿三的確是說葉希榮被人割喉而死,可是割喉也是自殺的一種,一般人是很難判斷出他殺還是自殺,顯然阿三不具備仵作的專業判斷力,如此,便不能以她的供詞來斷定葉希榮的死了。
曹娘子輕描淡寫的就將阿三的供詞化為了廢紙!
這時候安寧看向曹娘子,不著痕迹的問:「既然你說阿三看錯了,那麼,葉希榮喉部傷口你也描述一下。孰對孰錯,我自有定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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