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別墅的書室
沒等順序念完,蘇澈已經有點要傻。
說好的看臉呢?!說好的看臉呢?!說好的看臉呢看臉呢!!!
唉,唉唉唉。
蘇澈無可奈何地去了一趟書店,回來的時候懷裡抱了一個大箱子,箱子里是一摞摞的書,都是關於演戲這演戲那的,另外還有一面大鏡子,回到房間第一個先把大鏡子放好,對著鏡子先翻了個鬼臉,又順手翻出那一小沓影印資料,蘇澈對著這一小沓資料,對著大鏡子,還有那摞起來有一人高的各種書,抱著破釜沉舟的沉痛心情,同自己,較勁!
老師已經提前打過招呼,過兩天要檢查新人們的演技功底,題目就從影印資料裡面出,檢查的這天似乎是一晃就到了,這天大家剛剛在教室里各就各位,外面忽然毫無預兆地進來一個男的,所有人只覺得眼前一晃,而後下一秒,大家發現站在他們面前的——赫然是東京影帝邱之煜啊!
影帝姿態隨意地往旁邊一靠:「我隨便進來看看,師弟們不用管我,當我不存在好了。」
教室立馬就沸騰了有木有!
天王巨星啊有木有!東京影帝啊有木有!那個拽得二五八萬的安什麼辰的在影帝面前簡直連提鞋都不配啊有木有!有木有!
扣!扣!扣!負責人老師曲起手指使勁地敲桌面,「安靜安靜——現在開始抽查,大家注意了,第十一題!」
大家一聽要考試了,只好勉強按捺下激動的心情。
老師伸手一指新人c:「你,試一試。」
大家的注意力拉拉扯扯地轉移到新人c身上。
第十一題是:鄰居傳來輕柔的音樂,我不愛聽。
這種經歷想必人人都有,在踏進這個圈子以前,蘇澈還從不曉得這種事情還需要煩惱——然而這種尋常體驗落實到表演上,難度就出來了,試想,既然是輕柔的音樂,那本質上應該是美妙的,但我大人類總體來說還是個情緒動物,再美妙的音樂也總有個不愛聽的時候,怎麼把這種細緻的感覺妥帖地把握在表情上呢?
這就是演技了。
通過這兩天鍥而不捨地同自己較勁,蘇澈已經領悟到並非大哭大笑大喜大悲才需要演技,演技會潤物細無聲地融入到日常一舉一動方方面面的瑣屑細微處,或者說,這些瑣屑細微處,才尤其體現一個演員的功底。
蘇澈感到慶幸的是,這一題他已經練習到了,對著鏡子反反覆復地練習了無數次,感覺總算差強人意。
被叫到的新人c做了一個表情。
一旁的影帝忽然開口:「這麼扭曲——你這是便秘了嗎?」
眾人:「……」
接下來是新人b,新人b做了一個表情。
影帝君:「只是一點音樂而已,你用不著去殺人家全家吧?」
眾人:「……」
下一個很不幸地點到了蘇澈,蘇澈這邊還沒開始,眾人已經齊刷刷的:╮(╯_╰)╭
蘇澈:「…………」
蘇澈也做了一個表情。
這回眾人的視線有志一同地投向了影帝君,齊刷刷地等著影帝君的毒辣點評,影帝君卻沒有立刻發言,他幾步晃到蘇澈面前,蘇澈清清楚楚地看見影帝君的眉毛抖了兩抖。
影帝君:「你這個表情難度好高——請問你這是臉上抽筋了嗎?」
蘇澈:「………………」
蘇澈勉強收拾起自己破碎的自尊心,老闆那再次派來車子和司機的時候,蘇澈第二次來到了別墅。
這天是個陰雨天,淅淅瀝瀝的小雨連綿不絕,這天車子派來的早,蘇澈到的也早。
天上看著暗淡,但其實到的時候還不到下午五點,時間不早不晚的,離吃晚飯還差著一個來小時,易先生好像也有事情要處理,於是就叫他一個人先隨意轉轉,又問他:「要不要找個人帶著你?」
蘇澈笑笑地表示自己一個人可以可以完全可以噠。
這樣閑適的天氣,說得上是難得自在。
雨滴淅淅瀝瀝滴滴答答,不見大,也不見停,頗有個沒完沒了的架勢,站在大廳門口,能聽見雨滴啪啪啪地打在花草樹木上的聲音。
庭院里,花花草草頗為好看,此刻加上淅淅瀝瀝的雨點,更平添幾分自然的野趣,比起在屋裡,蘇澈倒更願意頂著這身小雨,到外面庭院里去轉一轉,但是那樣一來鞋子肯定要弄濕弄髒了,回來要弄髒人家的地板和地毯的,想想還是算了。
蘇澈先隨意在一樓轉了一下,一樓是大廳餐廳廚房傭人間,房間一間間美觀合宜,很合主人的身份,沒其他好說的。
二樓除了一個茶餐廳之外就是一溜卧室,蘇澈正要以為三樓也是同樣的布局的時候,卻在最盡頭的一間,發現了一個小型的書室。
書室並不很大,牆面上嚴絲合縫地安置了幾排大書櫃,因為沒有開燈,陰雨天里房間光線暗淡,雨滴打在緊閉的窗戶上,敲出「咚咚」的聲響,空氣里飄來沉沉書香——這似曾相識的一切,在某一瞬間,忽然地就把蘇澈拉回到那似遠非遠的支離過往裡。
在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時光里,他好像也曾經在這樣的一間屋子,和一個什麼樣的人,面對面地讀過一些什麼書。
光線暗淡的書室中間只擺了一張實木桌、一張椅子,桌子上翻開著一本什麼書,八風不動的樣子,很私人的感覺。
但是蘇澈一邊亂七八糟地想著又沒說這個地方不讓進進來也沒關係吧一邊就鬼使神差地,踏進來了。
房間里各種書籍涉獵面甚廣,蘇澈鬼使神差的,竟然從裡面翻出一本《史記》來。
蘇澈其實並不是那種能在一個清閑的午後,安安靜靜品上一本好書的性格,如《史記》這種和應試與專業無關,內容又晦澀難懂的「閑書」,本來也不是蘇澈能有緣得見的。
但是在蘇澈前二十年的生命中,有那麼一個人,叫做崔長安。
崔長安家裡也有類似這樣的一個房間,迎面走進去,就是沉沉的書卷味,在大院里住著的時候,由於三代同堂的關係,他家裡房間不很夠用,卻還硬要擠出這樣一個房間,等後來搬到複式里去住了,這樣的一個房間就更是不可或缺的了。
在愛書成癖這一點上,崔長安簡直就是家學淵源。
崔長安很喜歡這樣叮咚作響的陰雨天。
這樣的天氣里,泡上一壺藥草茶,再捧上一本什麼書,往那書香濃郁的書房裡一坐,崔長安說,人生最大的享受,真是莫此為甚。
崔長安嗜書成癖,而他呢,在那些青蔥幼稚的歲月里,卻是愛漫畫愛零食愛音樂愛胡鬧,於是崔長安就常常同他一起看漫畫聽音樂打籃球吃零食,而禮尚往來,他也很該陪著崔長安在那學問濃厚的書室里讀一讀一些亂七八糟的什麼書。
他們看得很雜,什麼書都看,包括那些早已作古的人物傳記。
那些半文言半白話的雜書里很多是不帶註釋不帶翻譯的,蘇澈一眼溜過去,往往是一知半解,然而也不求甚解,崔長安就坐他對面,他一向認真,臉上有種溫柔而專註的神情,淡淡的草木香氣從茶壺裡緩緩溢出,那是一種很自然又很特殊的味道,他經常能從崔長安身上聞到這種淡淡的香氣,以至於這種味道,幾乎就代表著崔長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知不覺就會從書里抬起頭來,就著室內緩緩溢開的草木香氣,不知不覺地就望向了崔長安,崔長安專註地看書,他專註地望著崔長安發獃,一呆半天。
有一次崔長安發現之後,無可奈何地曲起手指過來敲他的書,伴隨著嘩嘩的書頁聲,崔長安的聲音很無奈:「好好看書不行嗎,你在看什麼呢。」
他露出笑嘻嘻的模樣,很流︶氓地答道:「不看白不看,看了不白看。」
崔長安更無奈:「怎麼不白看了?」
那天他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股勇氣,很忽然地就越過桌子,「啵」地一口就親在了崔長安的側臉上。
蘇澈亂糟糟地翻著手上這本《史記》,煞白的燈光打在乾淨的書頁上,走馬觀花般掠過許多遙遠而支離的片段,忽而又亂糟糟地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目光漫無目的地在停下的書頁上游移了一下,他忽然捕捉到了「豫讓」二字。
「……豫讓此人,簡直是春秋戰國時期最敬業的刺客,他早年屢屢不得志,後來終於被晉國的智伯相中,受到重用,後來智伯被趙襄子所殺,豫讓認為『士為知己者死』,誓要為智伯報此大仇,他先是改名換姓,冒充罪犯,借著整修廁所的機會混進宮廷,企圖用匕首刺殺趙襄子,但是失敗了,趙襄子見他是個有義之人,就把他給放了,豫讓並不死心,又用油漆塗在身上、口吞煤炭變聲來喬裝變相,偷偷躲藏在橋下,計劃謀刺趙襄子。」
說到這裡,崔長安停了下來,眼睛裡帶著一點溫柔的笑意凝視了他,料定了他要發問。
那時候他果然忍不住好奇:「後來呢後來呢——他刺殺成功了沒有?」
崔長安輕輕一搖頭,黑色的眼瞳里反射著屋頂上的一點白燈光,亮亮的,整個人有種悠而往之的神采,說不出的恣肆風流,然後他說了什麼來著——記不清了,那時候只要有崔長安在他就記不得其他了,崔長安溫柔的一個回眸,整個世界就都安靜了。
長安,長安,崔長安。
蘇澈在心裡慢慢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這幾個字實在太熟悉,讓他僅僅只是在心中想到這個名字,就隱隱有種要控制不住的感覺,他忙定了定心神,他在心裡一再地告誡自己,他反反覆復地對自己說:
「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結束啦!都好久之前的事啦!早成明日黃花啦!你還在期待些什麼呢——難道你都不記得了嗎?結束啦——都結束啦!」
這樣反覆地勸告自己是有效的,蘇澈終於穩住了自己,心裡那種不受控制的感覺被壓下去了,窗外還是咚咚的雨聲,房間里光線暗淡,蘇澈想起來這是什麼地方——這裡是易先生的地方、易先生的別墅,蘇澈很高興自己回到現實里來了。
門口忽然有腳步聲,蘇澈深吸一口氣,三兩步過去,把手裡的書胡亂塞進了原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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