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到了冬至這天,天越要黑的時候蘇澈心裡越是有點放不下的感覺,總覺得那個池衍又會突然蹦上來,就跟前兩年似的。
這天寒風呼呼地颳得厲害,刮在人臉上直跟刀割似的,大家都有點受不住,導演一看不行便早早地收了工,蘇澈坐上車子就催促鄔鑫快點開車,冬天天黑得早,到了別墅的時候天剛剛黑透了,其實時間並不算晚,正好趕上吃晚飯。
天氣陰沉得很,倒是沒有跟往年一樣落雪,然而冬至要吃餃子,每年都是如此。
小哲最沒有旁的心思,小孩子有的吃就開心了,蘇澈就不時悄悄地往易先生那覷上一眼,主人家行止做派只跟往常一樣,到最後,竟然什麼也沒有發生,安安生生地就把這頓餃子給吃下來了,這幾乎是一件奇怪的事,等撤了桌子,大家回到大廳,小哲往沙發上一倒,抱著小肚子說今天吃得太飽啦,可愛也剛被餵過一頓肉,趴在地毯上偶爾懶洋洋地一掃尾巴,易先生最是沉默,一雙眼睛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外面,天氣陰沉著,寒風呼嘯,一陣一陣地刮在玻璃上,易先生臉上的神態並不明顯,如果不是蘇澈一直在留心他,很可能發現不了。
他們在想的是同一件事,這是毫無疑問的。
池衍沒有出現,為什麼呢?他和易先生之間僵持成這樣,幾次都上門了易先生也不見他,也不讓他進,這樣子碰了兩回釘子,所以這回,他不來了。
易先生沉默地望著窗外,蘇澈在一旁沉默地望著他,不知道他心裡,后不後悔。
讓蘇澈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易先生竟然來劇組探了班,他是傍晚時分過來的,身上穿著一件深灰色的毛呢大衣,來得很低調,然而英俊的外表深沉的氣質,讓人忽視不了,蘇澈之前完全沒有得到消息,所以乍一看到他反應是明顯的一愣,易先生來……探他的班?雖然事實好像很明顯,但這他不能想象,驚喜來得太突然了,讓人不敢往上頭去想,他隔著人群和距離有點發愣地瞅著那個人,忽然懷疑他是來找監製的,或者導演?可是易先生對著他臉上露出笑容來,他臉上的神態和舉止都表明他就是來找他的,蘇澈這才有真實感了,他心裡高興起來,這真是個意外之喜,讓人想也想不到。
監製和導演正在同易先生說話,蘇澈一驚一喜之下忽然又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過去,他們的關係自己心裡有數,這要落了人眼可是不好,可是轉念一想——不對,易先生是他經紀公司的大老闆,大老闆親臨他看見了卻躲著不去說話,這看著可是不像,這麼一想他也就做出一派自然的樣子,臉上帶笑地就過去了。
監製正笑著同易先生聊著最近圈內的投資行情,蘇澈一靠過來,易先生就眼睛含笑地轉向他,監製和導演也隨之看過來,蘇澈笑嘻嘻地同二人打過了招呼,這才不失時機地跟易先生說話:「老闆,您怎麼來了?」
除了極個別的時候,他一向都是叫他易先生的,現在忽然改了稱呼,兩人臉上是心照不宣的笑。
易先生隨意望望,說:「來看看片子拍得怎麼樣了,還有我手下的藝人,我這個做老闆的,偶爾也該來關心一下。」易先生是這部戲的投資商之一,這時候就轉過臉來對著監製和導演二位笑道:「這孩子是我們公司花了大力氣來栽培的,就是不知道他學到多少,平常他有什麼做得不到的地方,二位可不要客氣,儘管狠狠地說他。」
監製和導演順著這不要客氣的話就客氣開了,監製哎呀一聲說瞧您這話說的,導演也是逮著他狠狠地誇獎了一通,說什麼別人我不敢說,小蘇可是個好的,什麼演得好啊頂多兩條就過啊,還特別刻苦敬業什麼的,不跟別人似的,說這年頭這麼踏實的年輕人可是不多見啦。
蘇澈也忙謙讓了兩句,其實心裡頭暗暗地有幾分歡喜,倒不為這溢美之詞,而是易先生當著別人面說他的口吻,是自己人,才這麼說呢。
易先生對監製和導演二位也很是客氣,臉上笑微微的,說話的時候時常看著他。
公司里關於他的風言風語就沒有斷過,一個非對口專業輟了學的大學生,毫無根基地就簽進了公司,進了公司就被力捧,順風順水地就一路做上了男主角,這裡頭要沒什麼道理才讓人奇怪,他只是不清楚流言裡面有沒有涉及到易先生,以及有多少圈子裡的人聽說過它,看監製和導演的態度表現,對他和易先生之間的關係似乎是毫無察覺的,這當然很好,然而不知怎麼又有點遺憾似的,他們共同生活已經兩年了,不算短的一段時間,不管怎麼說這段關係是親密的,然而只能在別墅那小小一方天地里存在,出了那個地方,這就是一個秘密,永遠不能說的秘密。
這感覺就像是,你心裡藏了一件很好很好的事物,可是,不能跟人分享。
輪到他上場的時候,易先生就同導演和監製一起在場景外面靜靜看著。
知道那個人在下邊看著他,蘇澈不知怎麼就有點緊張,特別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發揮出來,特別不希望讓那個人覺得他是一個廢物,爛泥扶不上牆。
易先生這樣連續看了兩場,方才同監製導演告了辭。
蘇澈的電話很快響起來,小美馬上拿來給他,蘇澈拿著電話走開一點,聽到易先生在電話里跟他說:「我在車上等你,收工了來個電話。」
接下來,蘇澈就一心盼著收工了,這心情從沒這麼迫切過,等真的可以走人了,他才想起來叫住鄔鑫說一聲:「你先送小美回去,然後自己開車回家就好了。」
鄔鑫點頭說好,易先生剛才過來了,這他知道的。
易先生的車子隔了一條街,在拐彎的地方等他,蘇澈出了劇組就很小心,帽子墨鏡的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一路遮掩著過去,易先生的車子他自然認得,到了立馬上車,跟搞地下情似的。
呃,不曉得他們這樣的算不算是地下情的一種?
想著這有的沒的,蘇澈上車就笑了。
易先生轉過臉來看他,有些話剛才不方便講,這時候才問他:「你冷不冷?拍戲的時候看你穿那麼少,這也太遭罪了。」
這話聽得蘇澈心裡暖暖的,本來冷的現在也不冷的,於是笑呵呵地說沒事兒,一下了場助理馬上就會給他披外套拿暖寶寶的,再說他身體結實,抗凍呵呵。
易先生就問他要不要先去吃飯。
吃飯?他們兩個人?蘇澈馬上想到了約會,其實他知道易先生沒那個意思,不過這孤男寡男的,聽著也太像了,咳咳,同易先生約會他當然沒意見,不過太不安全,臨時不好訂包間,這要在餐廳大廳里吃的話,他和易先生兩個,呃,這可怎麼吃呢,明天該上娛樂版了,「蘇澈同經紀公司大老闆共進晚餐」,瘋了,雖說男男不像男女那麼讓人敏感……事實上男男更敏感好嗎!那些八卦記者嗅覺比什麼都靈,沒事兒都能給他們扒拉出事兒來,更別說本來就有事了,直接瘋了就。
「——呃,還是回家吃吧。」蘇澈理智果斷佔了上風。
這先去吃飯的提議本來就是為他提的,他這麼說了,易先生自然是沒意見,不過他忽然想到什麼,問他:「要不要先墊墊?想不想吃糖炒栗子?」
先不說糖炒栗子,就說這體貼的心意也讓人拒絕不了,蘇澈笑嘻嘻地說要吃。
易先生便吩咐了司機一聲,很快車子掉了個頭起動了,北京的夜色隔著車窗看是很迷人的,林立的大廈、閃爍的霓虹,都在車窗內飛速後退,迷離了景色,蘇澈辨別了一下方向,發現大約是往北四環那開的,有一會兒車子才停下來。
「那邊有家糖炒栗子做得不錯,你等我一下。」說話間便下了車,本來蘇澈以為他要打發司機去買的。
車門很快關上,蘇澈心裡有種暖融融的感覺,一雙眼睛透過車窗一路跟著他到了那賣糖炒栗子的門面前。
深灰色的毛呢大衣襯托出他挺拔的身姿,蘇澈看著他跟老闆娘說話,看著他付錢,大老闆出去買斤糖炒栗子,竟然也是很居家的模樣。
街邊的霓虹在閃爍,他手裡托著兩份熱熱的糖炒栗子迴轉過來,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美好得像一幅畫。
忽然他停下來,看到什麼似的,臉上的表情都變了,蘇澈心下奇怪,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明白了,他看到了池衍。
上次好容易安安生生地吃了一頓餃子,結果又在這裡好死不死地撞見。
池衍不是一個人,他很親密地同另外一個男的走在一起,那男的身材高挑,天黑又隔著窗戶,模樣看不大清,年齡也不好猜,不過看穿著打扮,是個時尚講究的人。
易先生臉上一寒,陰沉不定地盯著這形容親密的兩個人,池衍一眼看見他,心下也覺糟糕,有種又要生事的直覺,他神情間馬上戒備起來,有些擔心地覷了覷旁邊人的臉,心裡感到了焦灼,怕對方對他不利,這幅擔心的樣子看在易先生眼裡,越發讓他臉上陰沉,蘇澈在車裡隔窗觀望的人,也察覺了局面的緊張,可是驀地,易先生臉上陰沉的神色盡皆掩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巧遇了朋友似的笑容,不管這笑容藏了什麼在裡面,表面上看,它是溫和無害的,易先生帶著這笑過去招呼道:
「池衍,這麼巧啊。」
池衍臉上僵著,心裡認定他不懷好意,正不知該怎麼介面,或者直接走人,這時候就聽身邊人笑道:「池衍,這位是你朋友嗎?」
嘴裡問的是池衍,眼睛卻是盯著易先生看,他對品牌最有研究,這個人身上穿得手上戴的腳上踩的,一件件的可都是高檔貨,就說他手上那塊勞力士手錶吧,那價格貴得要死,好夠很多沒本事的辛辛苦苦一輩子的了,而且這個人相貌堂堂氣質不俗,一看就很值得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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