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不怕
?沒幾日便是中秋佳節,姜家人丁稀少,往年的這個時候母子三人皆是去了鄉下與陶老娘一家共度,今歲自也是如此。昨晚上,陶氏便清點了禮果,今個早起也不消再去費神此項,只管將兒子閨女收拾得妥當體面便好。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時,母子三人便起身了,在家中用罷早飯後不久,鍾家的兩個外甥竟是來了。
鍾老爺乃縣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既是時逢中秋,那家中必有親朋往來做客,陶姨母作為一家主母,自要在家中招待客人,便無法跟著姐姐一道去鄉下。可做晚輩的,孝字當大,便自個抽不開身,也需得派小輩代她前去盡孝,是以,鍾遠便帶著妹妹過來,意欲與姨母一家同去。
陶氏把他兄妹二人放進來,心知他二人為何而來,因此便未多問。反是隨口一提小外甥:「就你們兄妹兩個?仁哥兒未來?」
鍾遠點頭稱是。
鍾葭最不愛聽見弟弟這倆字兒了,因此急忙岔開話題,問她姨母:「姨母,阿嫃呢?」正問著,迎面便看著堂屋裡走來一個青襦紅裙,身段玲瓏的姑娘。小表姐少穿紅裙,鍾葭不禁瞧得一驚,片刻后跑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阿嫃今日真好看!」
姜小娥叫她誇得有些面紅,先是對著表哥見過禮,后才同樣打量起她來。她今日穿的鵝黃刺花衫子,底下則是一條洋紅撒花勾金絲百褶裙,梳著垂掛髻,耳上掛著耳墜子,俏麗的面上竟還薄施脂粉,為她本就明媚的姿顏,愈添姝色。
她本就比自個高出半寸,這般一來,更顯得她要大些。
姜小娥道:「阿葭亦好看的緊。」鍾葭聽了便笑。
陶氏倒不贊同閨女年紀小小就塗脂抹粉,她的閨女麗質天成,便素著面孔,也是朵出.水芙蓉,姿容並不次於精心裝扮過的外甥女兒。
說話間,姜岩亦走過來,問:「遠弟是步行過來?還是坐的馬車過來?」
鍾遠則回:「馬車,現正在門外候著,隨時可動身。」
陶氏便道:「既如此,咱們就莫耽誤時辰了,趕早啟程。」二人自是點頭。
片刻后,鎖上院門,陶氏便提上禮果,帶著閨女與外甥女坐進車廂,岩兒與遠哥兒則坐在外頭的轅座上。因是秋後,天氣便涼爽,一路上雖是顛簸,但好在身旁有兩個小麻雀在,耳邊嘰嘰喳喳不斷,轉眼也便到了。
尚未進村口,老遠便瞧見等在那處的小舅,兩個小姑娘許是被林先生拘得很了,今日難得不用上課,一路上敞開了心嘰嘰喳喳不說,便現下瞧見了人,也能老遠就扯著嗓子喊他。
左右鄉下人規矩淺,陶氏也就沒有拘她二人,只不許她兩個再把腦袋伸出去。
陶小舅一見人來了,便樂得不行。
待兩個外甥把馬車趕得慢些了,他方一下跳上來,揚手就掀開了車簾,對著裡頭的大姐笑:「娘還說讓我遲些來,我一想大姐定是早起趕來的,便沒聽她的,自個跑了出來。這不,回頭我又有話說她了。」
說完,又問兩個外甥女:「路上可暈?到家后給你們倒果酒吃。」
兩個小姑娘先是搖頭,待聽到後半句時,便又是急著點頭。陶氏看她兩個一眼,方道:「你這小舅當的,攛掇姑娘吃酒算個哪門子事兒,日後可不許再說。」
陶小舅笑,放下車簾時又偷偷沖著兩個外甥女眨眼睛,意思一會兒悄悄給她兩個弄來吃。車簾一放下,陶氏就搖一搖頭,心道這個弟弟,還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樣。
不多時,幾人下了馬車。
陶小舅牽了馬去喂糧草,陶氏則領著幾個小輩進門兒。陶老爺子正坐在庭院里劈柴,聞見動靜便一下直起腰來,先是沖著灶房裡忙活的老婆子喊上一聲,后才拿下頸上的汗巾,邊揩著手臉邊笑著朝幾人走近。
瞅著不光大閨女一家來了,便老二家的孩子也來了,老人家心裡欣慰,面上也笑說:「來了,都進屋裡去,你們外祖母裝了好些零嘴兒出來,嫃丫頭與葭丫頭儘管吃,吃完了柜子里還有。」
小姐妹兩個便朝他老人家笑,喊過外祖父后,便又一道去灶房裡喊外祖母,叫陶老娘一下給趕出來,這才進到屋裡乖乖坐下。陶氏將禮果放下后,便進了灶房,幫著她老娘打打下手,免不了又要聽她人家一番說教嘮叨。
這廂屋裡亦是熱鬧,陶小舅拴好馬兒進來,也不往兩個外甥跟前去湊,反是一屁.股坐到兩個外甥女邊上。與她二人一說起話,便就停不下來。
陶老爺子正問著兩個外孫,底下嘀嘀咕咕傳來聲響,他瞅上一眼便是搖頭,喊兒子道:「阿勇你過爹這處來,怎地跟姑娘就這般多話,對著兩個外甥,你便沒了話?」
陶老爺子話一出口,屋裡便靜了下來。好在陶小舅是個臉厚皮糙的,聞言也不覺著尷尬難堪,近前便回道:「這不是見爹這處人多嗎?兩個外甥女兒那處無人,都是骨肉,總不能一處熱鬧一處冷清不是?」
陶小舅這般貧嘴,倒令先前還擔心他沒出息的陶老爺子,略感放心。見他老人家面上總算是又好看起來,小姐妹兩個方相互對視一眼。末了,用帕子包了些蜜餞與果脯,便自屋裡逃了出來。
待到午飯擺上桌時,小姐妹二人還未回來。雖說鄉下左鄰右舍都沾著親帶點故,姑娘家在外頭走走玩玩多半也無大事,但陶氏心裡就是擔憂。
正要讓兒子出去尋人,門外便傳進一陣腳步聲來,循聲一下望過去,便見不光是兩個小姑娘回來了,竟連她的大閨女與女婿亦是來了。女婿手上還抱著剛滿月不久的小外孫女妙姐兒,見這情形,陶氏心裡方放鬆下來。
姜嵐與安大過來,並非是碰巧,她二人便是專程過來的。倘若娘不來鄉下過節,她與丈夫便要去縣城裡孝敬她,只因娘基本年年都在外祖母家過節,她夫妻二人也就得了些便宜,用不著趕路去縣城,直接來外祖母家中便可。
一見娘與哥哥的神色,姜小娥便知壞了,趕緊解釋起來:「娘,我與阿葭還未走到姐姐家裡,便撞見姐姐與姐夫,沒到旁處去野,我就是想著去看看妙姐兒。」說著,便把白白胖胖的妙姐兒抱手上,給她娘看,「娘您看,妙姐兒好似又長大一些,人也重了,上回抱時可沒這般吃力。」
陶氏一見憨態可掬的外孫女,也就沒那閑工夫去惱閨女,接過來抱著掂掂,亦道:「倒真是重了不少,這般才好,是個福相。」
用飯期間,陶氏便察覺大閨女面容比以往憔悴不少,因此飯畢后,便把她拉至一旁問話。便是問,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姜嵐只說是前兩日染了風寒,這才面色差上一些。陶氏心中有疑,可耐不住閨女有意不說實話,還未問個清楚,她夫妻二人便要告辭回家。
送閨女至院門邊,看著人走了,陶氏轉頭來便去問老娘。陶老娘聽后,便直接撇撇嘴,陰陽怪氣兒地道:「這還需問,不就是家裡的老虔婆又作妖了。」
陶氏聽得面容一沉,一時來前的好心情也失了大半。
待至傍晚時分,便在庭院面向東南方擺設一張八仙桌,供以瓜果、月餅、毛豆枝、雞冠花、藕、西瓜等。桌前鋪有一塊紅氈供人祭拜之用,布置停當后,只見月亮漸漸由東南升起,陶老娘便領著家中女子依長幼順序,分別叩拜月亮,男子多則不拜。
拜月後,便開始擺飯開席,自也是設在庭院里。姑娘家胃口小,又因整日零嘴兒不斷,因此小姐妹兩個才吃了兩小口,便放下筷子提前離了桌,急著要跟小舅去放燈。
陶老娘剛要開口反對,便讓陶老爺子一下擋回去:「大過節的,孩子們喜歡便由她們去,你再這般苛刻,下回人家便不回來了,我看你一個人怎麼過節。」
說完,也不理會老婆子又臭又黑的臉色,對著大外孫便勸酒道:「反正今日要宿下來,便再陪外祖父喝一盅,也是大過節的,你外祖母才恩准我開開葷酒,尋常時間是想也不要想,今日趁著中秋團圓,務必讓外祖父盡興一回。」
這岩哥兒會吃酒,且酒量極好。反之遠哥兒,到底是個讀書人,滴酒不沾。也便是這般,陶老爺子才只勸岩哥兒一人吃酒,並未勉強遠哥兒來吃。
喝酒在姜岩而言,自是小事,且外祖家的酒度不深,多喝些也是無誤。陶氏卻與陶老娘一般,擔心父親的身子,因勸道:「小酌怡情,大酌傷身,爹也別喝得太過,對身子不好。」又看向兒子,「也勸著你外祖父一些,別盡給你外祖母添亂。」
姜岩自是點頭,陶老爺子則哼哼兩聲,表示不服,只看在對方是自個的大閨女,也就沒與她理論。
這廂陶小舅摸進屋裡剛把他自製的柚子燈提出來,舅甥三人正要偷摸著出門兒,便叫眼尖地陶氏一下喊住:「我也不拘你們,只現下天暗,不許跑得太遠,半個時辰內必須回來。」
三人還當她會不準,未想這樣好說話,答應下來正要走時,陶老爺子就又給喊住幾人。
他老人家沖著兒子闊氣招手道:「阿勇來,爹給你十個銅錢,到鋪上買幾隻孔明燈來,給了你兩個外甥女點著玩。」陶老娘心疼不已,剛要開口制止,便讓陶老爺子一個眼刀飛過去,立時給止住。
陶氏見了便笑,暗道爹定是酒醉熊人膽,竟難得敢與娘杠上。
陶小舅可管不了其他,接過錢就要帶著兩個外甥女往外跑。三人一去,庭院里都安靜許多,鍾遠陪著再用了些菜,便也放下筷子起身道:「長輩們慢吃,小舅他們年小,外孫心中放心不下,這便過去看緊他們。」
陶老爺子還要勸他再吃些,陶氏便已經贊成道:「是這般,遠哥兒便趕緊過去,尤其是你兩個妹子,今日外頭人多,定要看緊了。」
鍾遠點頭應下。
鄉下雖清苦人家居多,但這一年一度的中秋節,眾人還是十分注重。因此不論是家中有沒有閑錢,在這一日,多數長輩還是肯散些碎錢,拿給小輩去買那花燈、兔兒爺等中秋要玩的玩意兒來玩。
陶家村人口不少,又因緊挨著安家村與王家村,故此便更是人多熱鬧。一路上都能遇著提著燈到處亂跑的孩童,瞧見前方不遠處那兩個一蹦一跳的姑娘,他眸色不自覺就是一深,勾了勾唇角大步走過去。
陶小舅正拿著他爹給的十個銅錢買了幾隻孔明燈,與兩隻繪上嫦娥奔月圖案的花燈過來,剛把花燈遞給兩個外甥女提著,偏頭就見鍾家外甥來了,曉得定是過來尋他們的,便笑喊一句。
姜小娥正低頭旋著她的花燈,盯著燈上美貌裊娜的嫦娥看。聞言,便忙側過頭去看,就見真是表哥來了,待他走至跟前時,便甜著嗓子喊了一聲表哥。
鍾遠頷首應下,多看幾眼她因玩耍而顯得紅撲撲的小臉,目光深沉:「此處人多嘈雜,不適宜放天燈,還是去河邊草地那等較為空曠之地,再放為妙。」
陶小舅聽后,便直點頭:「不錯,我亦是這般想法。」又去問她二人,「只那處暗些,你二人可會害怕?」
「哥哥與小舅在場,怕什麼!」鍾葭站出來就道,又去詢問小表姐。
姜小娥遲疑一下,先是看一眼表哥,后才輕輕點了頭:「嗯,有表哥與小舅在,我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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