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陶老娘
?老陶家在村正中,一路上走走停停,待到挨家挨戶皆點了燈時,幾人方才到達陶家。
陶家人口簡單,兩個閨女兒都是出嫁多年,現今家裡也就只有陶老爺子、陶老娘與陶小舅三個在住,旁的就再無他人。陶家不比安家寬敞,目下只是個二進的院子,籬笆院牆亦是上了些歲數,略顯陳舊。
此時陶老娘剛收拾好一桌子飯菜,自灶下出來。聽著門外傳來的動靜后,她便一面往院門兒上去,一面順手在圍裙上揩了把油,略整了整頭面,迎面才碰上幾人。
陶氏幾個先是向她老人家見了禮,后才一道入得屋內。坐在堂屋裡正吃茶的陶老爺子,亦是剛剛聞見動靜,正摸到拐杖準備起身時,幾人便已經進屋。
陶老爺子年輕時是村裡村外出了名兒的俊俏戌兒,當日就因這一張臉不知迷倒多少姑娘家,陶老娘自然也不例外。偏他不光人長得俊俏,脾氣亦是難有的溫順老實,待人待事皆是溫良好性兒,與旁的莊稼漢子一作比較,立刻便顯出不同來。
只到底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陶老爺子哪處都好,唯有一處不能如意,那便是天生個頭小,於身形上吃了個大虧。與同齡的老婆子相比已是相差無幾,更別逞與個頭高大的陶老娘相比了,至今還比她矮了一個頭不止。
他年輕時也曾為此心生過怨念,後頭隨著年歲大了,此事也就慢慢釋懷下來。時至今日自不用多說,已是半截身子入黃土的人了,早已想開看開,全不當做一回事兒了。
幾個外孫兒中,陶老爺子最疼愛大外孫兒姜岩,因此聽他喊過外祖父后,便起來歡喜地拍拍他的肩:「阿岩是每來一回,面上便要比上一回黑上不少。」剛道完,就又是看向他懷裡的丫頭,笑問,「嫃丫頭這是怎地了?這樣大了竟還要哥哥抱著?」
他祖孫二人感情不錯,因此姜岩亦十分尊敬他老人家,恭敬回道:「不久前跟著出去走動,崴著了腳。」
陶老爺子吃了一驚,皺眉道:「請郎中看過沒有?腳傷可不是小事,若是沒,現下便讓阿勇立刻去請。」
「已是看過了。」姜小娥抱著哥哥的脖頸,自個小聲回答,「不怎樣疼了,讓外祖父操心了。」
「瞧過就好,瞧過才放心。」陶老爺子坐回椅上,又是對著老婆子道,「咱們家不是還有兩支消腫祛瘀的好葯,拿出來給嫃丫頭抹一抹,這姑娘家家的,傷了腳到底不好。」
陶老娘正與閨女兒說著話,聞言不禁扭過頭來道:「說你歲數大了腦袋不靈光你偏還不信,那兩支好葯哪裡還有,不是早叫你敗沒了?那是老二上回回來時給帶的好葯,若還想再得,便要等了她再回來。」
陶老爺子心中不信,起身就要進房裡去翻尋,陶老娘便又在身後喊他:「做甚去呢?當我誆你不成?不過兩支膏藥我還能收了藏了?」陶老娘臭著張臉,話罷又是使喚兒子,「去房裡拿些碎錢,自孔郎中家裡現買支回來,給你外甥女兒抹腳用。」
「阿勇快回來。」陶氏一直在邊上聽著,見幼弟拔腿兒就要跑開了,她便忙止住他,「方才在安家便請郎中瞧過,現已上了葯,已無大礙,爹娘放心就是。」
陶小舅停下來,看著他娘。
陶老娘便道:「好了好了甭去了。你大姐既說無事那便是無事,現下開飯罷,阿岩手上不得空,你便去將爐上溫好的湯端來。」吩咐完,又是看著大外孫道,「干立在那裡做甚,將人放到椅上就是,你還能一直抱著她呀?」
陶老娘這人,嘴毒潑辣那是十里八鄉都知道的事兒,素日里在村上就無甚好人緣,她也不為此煩愁,反而是變本加厲照舊我行我素起來。這般多年下來,除了些個當面見了懼她,暗地裡背著人了喜歡罵她的外,倒還難得有兩個看清她本性不惡,願意同她深交的。
比不得丈夫長得白皙俊俏,陶老娘那是天生的女強人,她塊頭大不說,面盤亦不秀氣。寬額高鼻方臉盤,面上若不帶笑便自成一副兇惡刻薄相,長相上與陶老爺子相比,那可不是差了一星半點兒。
幸好兩個閨女模樣皆肖其父,未遺傳她這普通長相,可偏偏命根子一樣的幺子,卻不似他兩個姐姐那般好運,倒霉的遺傳了她的長相。好在這人都是有長短有優缺,兒子長相上雖普通了點,但勝在個頭上隨了她,而今一十有三,與之同齡人相比都要長出一截。
陶老娘天生不是個軟和人,自更說不來軟和話,既是一家子人,那便早也將她的脾性摸透。因此她方才之話雖不客氣,但做小輩的也不好與她見氣,更何況便是真的與她見了氣,吃虧的還是自己。
陶氏聞言,亦讓兒子將閨女放下來。
姜岩應言,卻不直接放在椅上,而是入了西邊一間次間,將妹妹小心地放到了炕上。
陶老娘見此,便不免在後頭陰陽怪氣兒地道:「瞧咱們岩哥兒,真是把妹妹比作心尖子在疼寵,這椅上就坐不得啊?偏得抱到炕上去坐,離得那樣遠是不吃飯了?」
「你就少說兩句,這腳上傷了就得時刻照看著,坐椅上能把腳擺到哪去?擺地上?」大閨女兒難得回來一回,陶老爺子正是開心時候,見不得陶老娘又犯老毛病,罕有的硬氣道,「我看阿岩是心細曉得照顧人,未做錯,一會子把飯擺到炕几上去吃就是。」
陶老娘是個典型的重男輕女型長輩,幾個外孫兒中,要論最喜歡的是鍾家大外孫,若論最不喜的那便是姜家的小外孫女兒了。也不知這是為何,許是她生來就是個強勢的性子,從未有過嬌嬌弱弱的時候,這才很是看不慣姜家這個嬌滴滴的小外孫女兒。
姜小娥亦是曉得自個不討外祖母喜歡,她也不吭聲,越吭聲就越是做錯。哥哥把她抱到炕上后,她便將身子歪在炕頭,腳上雖沒一開始那般鑽心的疼了,但到底是個細皮嫩肉的忻娘,自小也沒遭過什麼大病痛,甫一崴傷了腳,自然有些受不住。
今日趕早來的鄉下,山道上顛顛簸簸不說,竟還又崴傷了腳。平日在家時皆有歇中覺的習慣,現下已經天暗下來,忻娘折騰了一日,早也有些睏乏了,倒在炕頭便是一副懨懨模樣。
陶老娘受了丈夫斥,很有些覺著失了臉面,她還待再駁回兩句,陶氏便急著把話岔開,對著幼弟道:「阿勇去扶爹,時辰不早了,早用飯早歇息,明早還需趕路回去。」
「這樣急做甚?難得回來一趟,少說還要再多留兩日。」陶老爺子由著幼子將自己扶坐到位上,捻起竹筷子,看著大閨女兒道,「嫃丫頭腳上還傷著,怕不能急著趕路,留下來養個兩日才是正事,正好你爹我與大外孫長久不見,倒又想去那河邊釣一釣魚了。」
陶老爺子笑說,很與大外孫有些感情,喜歡帶著他出門作耍。
幾個在桌前坐下,陶氏早已經盛了飯,夾了幾筷子菜於小碟中,拿過去擺炕几上讓閨女兒自個吃。這時剛一回來坐下,就聽見老爹這話。她笑笑:「阿岩還有差事,想是不能長留,待日後將差事辭了,女兒定讓他回來好好陪陪爹。」
陶老爺子亦笑,看著身旁已經很有男子漢氣概的大外孫道:「阿岩是個好的,日後定會出息。目下年紀也不小了,還是趕早討個媳婦兒家來孝順你娘才是正經事。」
這話陶老娘亦是難得贊同道:「你外祖父這話說的不錯,眼瞅著都這樣大了,再不討媳婦便說不過去。」
又是對著大閨女兒道:「我看隔村的王家大閨女就很不錯,如今也才二八年華,就已經能持家賺錢。針線上那是相當的好,前兒不久鎮上的綉庄老闆還親自來雇她,要她跟去莊裡做事。她因要在家中帶弟弟妹妹,就沒肯,只當這好事兒要黃了,誰知那綉庄老闆竟肯她在家裡做綉活,出手更是大方,隨隨便便就是十兩銀子,闊氣的很。」
說完,就是對著大外孫作推薦:「岩哥兒要是肯,外祖母管保給你娶回來,這事兒上頭你是穩賺不賠,那王家現下是門檻都叫人踏破了,他家的閨女兒香得很。」看看大外孫英俊硬朗的長相,陶老娘就更有信心,「咱家岩哥兒長得英俊,不信迷不倒她,再是能幹也是一大姑娘,見了英跨兒,必然也要亂了心神。」
陶老娘是越說越離譜,陶氏面上都叫她說的臊起來。反觀姜岩,卻仍舊一副尋常臉色,他道:「婚姻大事,一是講究門當戶對,二是要看有無夫妻緣分。目下外孫還欲再等等,暫且不勞外祖母費心了。」
看出不願,陶老娘便很是不悅,她不好對著大外孫子撒氣,便把這氣轉到閨女身上:「鄉下姑娘怎地了?你自個不也是鄉下出身的,我看岩哥兒就是嫌她粗糙,比不得縣城裡的姑娘嬌嫩,日後總是要後悔的。」
陶老娘又是拉下臉來。
陶氏很是無言,看一眼她爹,陶老爺子樂意接腔道:「好了好了,用飯時間哪來這樣多的話說。」又是想著使喚幼子,「阿岩難得來一回,阿勇去房裡拿了碎錢到村口李大伯家中打二兩酒來,今日讓我爺孫二人好好暢飲一回。」
「停住!」陶老娘連忙喊住兒子,嘴上亦是罵罵咧咧,「吃吃吃,你就曉得吃!前不久大夫剛開的葯還未吃完,現下是好了傷疤你便忘了疼,回頭又給吃出病來可怎地辦?阿勇回來,不準聽你爹的,坐下用飯!」
陶小舅摸摸鼻子,看一眼他爹,又看一眼姐姐與外甥,很是無奈地坐了下來,止不住在心裡默默嘆了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