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六十三
領著弟妹向姨母告辭后,鍾遠方帶著幾個小的登上馬車離開。
將近一個時辰的車程,抵達莊子時,已經臨近正午。莊上的管事們早在門外恭候多時,眼見一輛黑帷馬車漸漸駛近,眾人便再次整了整衣著頭面,恭敬的上前相迎:「給大爺姑娘們請安。」
鍾遠示意他眾人起來說話,往年也來過幾回,對於莊子上的管事雖說算不上熟識,但一旦見著了人,還是能夠認得出來。莊上大總管事老王,乃是父親已逝乳娘的親生兒子,為人穩重淳樸,一直掌管著莊上一切事務,可謂頗得父親信任。
王管事與鍾老爺同吃一人奶水長大,自幼便在一起玩耍,感情不必說,自是極好。
他自家也有好幾個兒子,只是個個都粗糙的不像樣,全沒少東家身上一星半點的斯文與風雅,平日里沒少在暗地裡艷羨東家。今日一見著真人,態度不用說,自是恭敬而又帶著些身為長輩對待小輩的慈愛之感。
前來相迎的不單他一人,還有底下的諸位小管事,便是妻子陳氏亦帶著一家老小過來相迎。
東家在此處有好幾座宅院,他們一家老小便住在一座三進的宅子里,邊上除了幾座小型的宅院外,還有一座佔地面積最大,鋪成最為精緻華麗的宅院。裡頭雖長久無人居住,卻專門有人在看守,基本每日都有下人打掃除塵,里裡外外都收拾的乾淨體面,便是為著東家來了能覺著舒坦安逸。
向主子們請過安后,王管事便朝妻子使了個眼色,陳氏會意,上前兩步笑道:「兩位爺與兩位姑娘一路上定也累乏了,不如先進屋吃口茶歇歇,稍後便安排擺飯。」
陳氏話一出口,邊上另幾個還想套近乎的小管事登時後退兩步,一齊點頭哈腰道:「正是如此,還請主子們先進去歇息。」眾人讓出一條道,由著陳氏將四位主子引進去。
一路顛簸,兩個姑娘確實累了。進屋一坐下便開始揉肩捶腿,面上早沒了一開始的嚮往之色。
鍾遠坐下喝了口茶后,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今日身穿一襲雪青長裙,頭簪一朵丁香紫的細絨絹花,肌膚晶瑩似雪,眸子濕亮,正小口抿著茶水的小人身上。
他的目光未加掩飾,幾乎是直直的投在她的身上,姜小娥自然能夠感覺得到,心裡微微一顫,趕忙放下了茶盞,偏頭望他一眼后又極快的收回目光,面頰悄悄的紅了起來。
鍾遠眼底帶著點笑意,面上則十分平靜,問一句:「可都餓了?」
鍾葭忙叫道:「早也餓了,大哥快派人擺飯罷。」
鍾遠頷首,招來候在門外王管事家的幺女:「吩咐你娘速速擺飯。」
陳氏速度極快,飯菜是早已備好的,只等著幾位主子歇息好了就開飯。見幺女兒前來傳話,不免拉著她囑咐道:「那位大爺是咱們的少東家,小的那位爺乃少東家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至於兩位姑娘,一位是少東家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一個則是未來的少夫人。全是惹不起的人物,可得用心伺候著。」
王月娥不過十二歲,生得一張蘋果臉兒,笑起來臉頰兩邊梨渦深陷,嘴巴甜性子好,在莊子上很得長輩們喜歡。
陳氏三子一女,唯這一個寶貝閨女,自是疼愛的緊,見她彎眉笑著點頭,便忍不住伸指刮刮她的俏鼻頭,笑:「少夫人穿的可好看?月娥要喜歡,回頭你爹爹再進城了,娘便讓他買塊一模一樣的料子家來,親自替你做一身。」
王月娥臉紅起來,搖頭道:「不行,少夫人是主子,我個下人怎好與她穿的一樣?」
陳氏眼裡顯出寵溺之色,摸著她的腦袋,低聲道:「怕什麼,少夫人一年難來一回,還怕讓她瞧見不成?主子們衣裳多,能穿上三回就已是稀罕事,回頭自個穿過什麼也能忘了,月娥只管放心就是。」
王月娥這才滿臉期待的點頭:「娘,少夫人長得可真美,尤其再穿上那襲長裙,就跟天上的仙女兒一樣。娘,少夫人叫什麼名兒?」
少夫人美若天仙陳氏是贊成的,只是少夫人叫什麼名兒,她擰了擰眉才道:「主子的名兒哪是做下人的能知道的,娘只知道是少東家親姨母家的女兒,二人是表兄妹關係。你爹爹倒提過一回,像是姓姜,也不知記錯沒。」
王月娥點頭,心道雖然只接觸一會兒,但少東家對未來少夫人的在意,她卻是看得一清二楚。眼下一聽娘說二人是表兄妹關係,羨慕的同時也就瞭然不少,怪不得准少夫人與東家姑娘那樣親如姐妹,感情這幾人原本就是一家子。
須臾,陳氏便帶著三個兒媳婦著手開始擺飯。陳氏的長子王大年方二十六七的年紀,王二要比王大小個兩歲,至於幺子王三王原貴,年齡與少東家不相上下,但若論品貌上卻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個兒子最是不讓她省心,陳氏心裡正暗罵著,就見上完菜的三兒媳柳曼扭著腰臀走進來,那冶艷慵懶的模樣她是怎麼看怎麼不喜。當日若不是她那不爭氣的幺子一副要死不活的非她不娶,她就是再糊塗也不會討個這樣的兒媳進門。
輕浮狂傲,好吃懶做,不僅對公婆沒有半點的孝心,對待丈夫更是整個一隻母夜叉,就差沒設個香案將她供起來,日日到她跟前給她磕頭。今日也不知是吹得什麼風,竟將這個懶貨給吹起來。
陳氏平日里就見不得她那副撩騷樣,恨不得她日日都窩在房裡少出來丟人現眼,更別說今日少東家來了,唯恐她在主人跟前惹是生非,因此便道:「原貴媳婦,擺好飯便回房歇著吧啊,大戶人家規矩深,一會子讓月娥前去伺候就得。」
這是嫌棄她沒規矩?柳曼眼皮往上一翻,張著塗得艷紅的唇兒就道:「月娥尋她三哥去了,這會子怕回不來。」說著軟骨頭似的往灶台上一靠,信手就捻起一顆碩大的葡萄塞嘴裡,「我看主子們性溫的很,可不像是娘說的這般。」
陳氏打下她二次伸來的手,怒斥道:「給主子們準備的果盤也是你能吃的,你是專門兒把月娥支走的吧,別當我不知道。東家一年裡來不了幾回,少東家更是幾年難來一回,今日你可得給我收斂一點。若是惹出事端來,就算原貴護著你,我也得親自揭你一層皮」
柳曼垂眸揉著發疼的手背,白皙如玉的手背上不僅開始發紅,竟還黏著一塊油漬。她嫌惡的皺了皺眉,拿帕子死命擦著那處,聲音冷了下來:「娘真是日日都想著揭我的皮,我就看您哪日才能真的揭下來」說完,扔髒東西似的丟開手帕,扭著腰臀離開。
留下陳氏在原地氣得發抖,指著她妖嬈的背影便是一陣咒罵。
出了灶房,柳曼便收起微冷的神情,慢慢恢復到溫和的模樣,朝著主子們用飯的廳堂走去。
飯桌上,鍾仁正鬧著少爺脾氣,摔下筷子便拍桌叫嚷:「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小爺我吃不慣來人快上片皮乳豬紅油鴨子五香鵝掌和麻辣鹿肉餅來」正嚷著,就瞄到剛邁步跨門檻兒進來的柳曼,便指使著她道,「你,聽見沒,快去本小爺給你兩刻鐘的時間,做不完就等著領罰」
柳曼足下微頓,循聲望過去時,不由心下一驚,暗道此小爺好生面善竟像是在哪見過?
只是她還沒憶起來在哪處見過,耳邊就傳來一道含怒的女聲,是鍾姑娘的聲音。鍾葭搶在大哥開口以前,怒斥弟弟:「鍾仁你個只知道耍大爺脾氣的混賬東西你要吃不慣就滾出去,別影響我們用飯」
一旦對上了仁表弟,阿葭就是這樣口無遮攔。
趕在表哥發火前,姜小娥趕緊低聲說道:「這處不比在家,不說上哪去尋乳豬和鹿肉,就是真的尋來食材了,想她們也沒那個廚藝能做出來。咱們天黑之前就能趕路回去,阿仁不妨將就將就,待家去了再吃不遲。」
鍾仁習慣性的嗤笑一聲,抱胸仰靠在椅上,模樣簡直不可一世。
只是下一刻迎上大哥微冷的目光時,他就頭皮一緊,趕緊坐正了身子。剛老實一會兒,又忍不住小聲哼哼:「回頭我就跟娘說,到時將爾等全換掉,讓你們不把小爺當回事」說完,抓起筷子便胡亂扒起飯來。
柳曼饒有興味的盯著他瞧,覺著當真是奇了,越瞧這男娃就越是覺著面善,定是在哪處見過他才對,只是在哪……
「瞧什麼瞧」鍾仁抓起一個小湯盅想也不想就往她身上砸去。柳曼閃避不及,竟讓那白瓷小湯盅硬生生砸中了她豐腴飽滿的胸口上。她惱地眉頭一皺,抬手拂去胸前的湯渣,暗道若不是礙著身份,真恨不得扇這小兔崽子一耳光
塗滿蔻丹的手指正揪起那處衣物時,耳邊就傳來一道冷清含怒的聲音:「出去何時省著錯誤何時再進來用飯,再敢胡作非為,今日就將你留在莊上。」
鍾仁嚇得手上一抖,筷子應聲而落,胖臉漲得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駭的,小眼睛狠狠瞪著柳曼,淬了毒一般。撞開椅子,便跑了出去。
姜小娥嚇得不輕,遲疑地看向他:「表哥……」
鍾遠打斷她的話:「用飯。」見她蹙眉咬唇一副糾結模樣,聲音不由自主便緩和下來,「今日帶他來就是個錯誤,嫃兒不需理會他,那小子就是皮癢,給不得好臉色。」若非那臭小子纏著娘,娘發話讓他帶上,他此刻也不會出現在此。
鍾遠微皺眉頭,心有不快,覺著帶他來真是大錯特錯,攪屎棍一般,盡會討人嫌惡,攪人興緻。
大哥一說完,鍾葭便趕忙插嘴道:「你就別擔心了,那小子就該吃吃苦遭遭罪,若不然依這個情況下去,日後還不知囂張狂妄到何等地步呢」她嘴上說著,實際心裡還是埋怨著娘,覺著都是娘一味的溺愛,才將她那本來生得白白胖胖的弟弟給寵慣成這樣,討人嫌的很,半點不討喜
姜小娥點點頭,她也不過是說一說罷了,那仁表弟一向不得她喜歡,何時讓他吃回大苦遭回大罪再將性子改了,那才是最好。
三人似乎都忘了屋裡還立著一個人,柳曼存著教訓教訓對方的心思,想著這三人將她當作是空氣,索性也不在房裡討人嫌,一吭不響的離開。準備去將那小崽子捉住,暗地裡唬弄唬弄他。
等到主子們用完飯,陳氏總算是將閨女盼回來了,忙招手喊她過來:「快去,主子們才用完飯,這個時候用些茶果最好不過。」
王月娥才把她那混蛋三哥喊回家,屁股都沒挨著板凳兒就又得任務,禁不住撅嘴道:「娘也不喊我歇歇,我可是走了大半個村莊才將三哥尋著,好歹也容我喝口茶再說。」
陳氏便連忙倒杯溫茶來給她灌下,著急道:「娘還不是為你好,在主子們跟前多露臉了日後沒準還能被予以重用,便是不能重用,能在主子跟前說得上話也是極好。你只管去,娘還會害你不成?對你總有好處。」說著,就把壘著茶果的托盤送她手上,「端穩了。」
王月娥鼓鼓腮幫子,端穩離開。等一靠近廳堂,心裡便緊張起來,跨過門檻兒便跪下來行禮:「月娥見過少東家,少夫人與東家姑娘,我娘讓我送了果盤來。」
她這話一出口,屋裡坐著的三人齊齊朝她看去。王月娥更是緊張,手上都有些發抖。姜小娥一張臉已經紅得不成樣子,羞得咬緊了唇兒,就差拿手捂住臉尋個地洞躲起來。偏鍾葭還在一旁拿她取笑,恨不得將她羞哭了才肯罷休。
鍾遠亦微微牽起唇角,命她起身後,才後知後覺的開口問道:「叫什麼名兒?」
姜小娥一陣緊張,也不顧不得羞了,忙睜大眼睛盯著他,看他到底是要做什麼。
「王王王……王月娥」王月娥緊張的結巴起來,此刻臉蛋同樣紅得能夠滴血一般。
「哪個娥字?」鍾遠微微皺眉。
因父親是莊上大管事,家中便算得上殷實,王月娥又得父母寵愛,自然念過書認過字,自個的名字更是寫得順溜兒。當即就回:「回少東家的話,是嫦娥與娥姣當中的娥字。」
沉吟片刻,鍾遠便道:「下去罷。」
王月娥一愣,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小心翼翼的退出去。一回到灶房,就被她娘拉著一通問,王月娥不敢隱瞞,全一股腦兒的說出來后,陳氏亦覺摸不著頭腦:「這是咋回事?好端端的就變了態度。莫怕,一會子娘去問問你爹爹,你爹爹定知曉。」
王月娥這才放心一點。
守著兩個小姑娘吃完茶果后,鍾遠方站起身道:「你二人便在房裡歇息,切莫到處亂跑,待事情一辦妥當,便領你們各處逛逛。」二人自是乖巧點頭。
只嘆天公不作美,等到他回來時,外頭已經下起瓢潑大雨,天色驟暗,好似一瞬間來到了傍晚一般。
房裡點起油燈,姜小娥在立門邊候了許久,一見他進來便趕忙迎上去。
她讓王月娥早準備好熱水,這個時間滿心都是擔心他會著涼,也顧不得羞不羞,上前替他拍著身上的雨水,絞了熱毛巾輕輕的替他擦臉后,再拿乾爽巾帕為他擦拭頭上漂到的雨水。
她擦得專註,竟不知何時阿葭已經不見了身影,房門更是在她未察覺時被緊緊合上。一時間除了胸脯下撲通撲通亂跳不停的心跳聲外,便只餘下們窗外嘩啦啦的落雨聲。
她正覺不好,腰間驀地就是一緊,整個人一下撞進了他寬闊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