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世界不大
「今天你踏出這個門就別再回來!」葉翰林大手一揮,玻璃杯應聲落地,砰地一聲,支離破碎。
明明杯里的水沒能濺到葉晨一分一毫,她的雙眼卻在那之後罩上了一層水霧。她緩緩轉回身,看向身後坐在輪椅中的男人,沒有太多表情,甚至分不清自己胸膛填滿的情緒是什麼。
余曼文連忙拽住葉晨的手,朝屋裡拖,「小晨,快給你爸認個錯,快啊!」
葉晨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淚水,終於看清了男人猙獰的面容,一股莫名的氣從心底翻湧而出,她一把甩開余曼文的手,「我不!我為什麼要認錯?這麼多年他除了家暴,有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嗎?他只想把責任全部推卸到我們身上,讓我們替他背著罪惡活一輩子!」
啪的一聲,葉晨只覺得左臉頰火辣辣地疼。這還是她長這麼大以來,余曼文第一次動手打她。所有的委屈一併湧上心頭,她能感受得到自己的理智在一點點崩塌。
余曼文顫抖地握上葉晨的手,「小晨你聽媽說,媽不是故意的,都是媽的不對。打疼了吧?」
「你們一個周瑜一個黃蓋,願打願挨皆大歡喜。」葉晨推開余曼文的手,指了指自己,眼淚無聲地翻湧而出順著臉頰滑落,「只有我是多餘的,我就多餘留在這!」
那一刻,葉晨似乎在葉翰林的眼中看到了久違的感傷,也在那其中看到了另一個瘋狂的自己。她看到他滄老的皮膚褶皺鮮明,嘴角微微抽搐卻掩飾不住僵硬。
十年,她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給了她生命也賦予她痛苦的人,不知何時,他已然老去。
儘管那一刻她有所動容,最後卻還是提著包走出了那個像牢籠一樣的家。
她渴望飛翔,可她身上負擔的東西太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也飛不起來。時間久了,她像一隻困獸一樣渴望衝出牢籠,想要逃避,不顧兇險踏上了這條路。現在想想,支撐著她走出去的不過是壓抑已久的衝動和那個人的謊言。
「你去窮游吧,散散心。我去過,真的很棒。不用自己花錢,還可以多交些朋友。葉晨你就是太封閉自己了,我怕你這麼下去會生病的。」
王妙晗的嘴臉浮現在眼前,葉晨似乎看見她笑容背後的猙獰,而葉晨一直把她當成最好的閨蜜。
「小晨?」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葉晨瞬間僵住了,她知道她錯了,可她也沒臉祈求他們的原諒。
「累了就回家。」葉翰林清了清嗓子,聲音沙啞得很。
有時候,一句話就是一把劍,戳進心坎,湧上的卻是熱淚。
葉晨緩緩轉回身,微垂著頭,儘可能用頭髮遮住臉頰。余曼文卻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臉上的傷。
「怎麼了?小晨,告訴媽,發生了什麼事?啊?」余曼文雙手捧著她的臉,那裡一片片的淤青刺痛了雙眼。
「沒……沒事。」葉晨緊咬著牙關,卻還是沒能壓抑住哽咽,雙眼溫熱,下一刻淚水湧出毫無阻攔。
「那個人打你了?啊?」余曼文的雙手開始顫抖,「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葉晨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葉翰林猛地拍了下輪椅的扶手,「說了不讓你去,你偏要去!現在受欺負了,怎麼辦?你爸我就是一個瘸子,我能幫你什麼?!」
「爸……」葉晨突然覺得胸口很悶,很疼。
一夜之間,她被拽出象牙塔,天塌了,只有靠她稚嫩的肩膀扛。而在那之後,他的脾氣也變得異常暴躁,甚至會以為一點小事就對她們動手。長久的折磨,蒙蔽了她的雙眼,她忘了,十年前,他也是個溫柔的丈夫是一個疼女兒的爸爸。忘了這麼久以來,承受最多的,始終是他。
葉翰林緩緩合上雙眼,壓抑的怒火令他整個身體顫抖不已,某一刻,似乎有淚水從他眼角處溢出。他再睜開雙眼時,眼底的血絲,難以遮掩。
「爸,我錯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葉晨緊握著葉翰林的手,垂下頭緩緩跪了下去。
葉晨不會知道,某一刻葉翰林的手就在她頭的上方不遠處停留著,顫抖著,最終卻還是緩緩收了回去。
「回家吧。」葉翰林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似往常那樣嚴厲或是斥責,只是帶著深深的無奈。
能容納你任性的,隨時等待接納你的永遠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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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魏總,真是不好意思,秦總現在不在。」穆曉凡從筆筒里抽出一支筆來,垂下眸,「恩,您說,我記下來。」
面前的玻璃門被推開,她條件反射地抬頭看過去,便看見秦升站在門口。他的臉色很差,走過來時,不像平時那般利落,而是拖著右腿。
他的腿傷又犯了嗎?
穆曉凡心裡咯噔一下,她敷衍了幾句,掛斷了電話。連忙跑過去,扶住他。目光落在他的右腿上,「是又複發了嗎?江予昂怎麼說?」
秦升沉默了片刻,「通知下去,十分鐘后召開董事會。」
「秦升,我在關心你。」穆曉凡扶著他的手有些顫抖,而比手更甚的是她的聲音,「你感覺不到嗎?」
他推開她的手,「九分鐘。」
高大的身影在她的視線中漸漸模糊,她上前一步從背後抱緊了他,「你可以不接受我,但你不能阻止我去關心你。秦升,我希望你知道一點。我並不是外人,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我,我絕不會在任何時候看你的笑話。」
某一刻,溫熱的觸感從手背的皮膚上蔓延開來。穆曉凡的心倏地偷停了一拍,嘴角微微揚起,還未等她開口,雙手已經被分開,他再次推開了她。
穆曉凡愣在原地,看著秦升靜默地與她拉開了些距離。像是有人用力撕扯著她的胸口,疼得她幾近窒息。
「七分鐘。」秦升推開辦公室的門,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每走一步,右腿就鑽心的疼。等走到辦公桌旁時,他的後背已經浮上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扶著桌邊,緩緩坐了下去。
靠在椅背上,他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雙眉卻一直沒能舒展開。某一刻,他俯下身,從右手邊的抽屜里拿出個白色的藥瓶,仰頭吞了一片葯。
膝蓋處依然刺痛難耐,他靠在靠背上雙眼微闔,眉心微蹙。從山上滾落,觸碰到捕獸夾的畫面突然闖入腦海。
隨後女人的話在耳邊一閃而過,「是我害的你,我不能不管。」
他緩緩睜開雙眼。
因為疼痛還在,所以會想起?除此之外,對此他找不到其他的解釋。
敲門聲傳來,秦升回過神來,語氣冷清,「進。」
西懷推開門走進來,把手中的信封遞給秦升,「秦總,軟體研究部的部門經理今天離職了。他家裡有事走得匆忙,讓我代交給您。」
秦升打開信封,簡單看了看。
一個畫面突然闖入腦海,女人坐在山腳下,隨手撿起一個石子用力丟遠,「過兩天可能要去實習,頂著滿臉傷去見我的第一批同事,還真是諷刺。」
「秦總?」辭呈也不過幾句話,西懷見秦升盯著一處看了很久,目光沒挪動過半分,便大著膽子問了句。
秦升驟然斂回目光,將辭呈放在一邊,沉默了片刻,「實習生的事怎麼樣了?」
西懷從沒想過秦升會過問實習生的事,一時間愣在那裡。直到秦升投過來探究的目光,他才驚回神。
「目前篩選出兩個候選人,一個是成績各方面都比較優秀的本科生,另一個則是在校期間表現平平的研究生,還沒最終確認。」西懷尷尬地笑了笑,「有些難以抉擇。」
「簡歷發過來。」秦升將看過的辭呈放在一邊。
「是。」西懷轉身走了出去。
秦升打開電腦,便看見簡歷已經躺在了他的郵箱中。看到第二份簡歷時,他的目光在那張正裝照上停留了片刻,眼底閃過一絲光芒。
這世界果真不大,才剛分別,就又見到。
看過了簡歷較豐富的內容后,他修長的食指在桌面上輕敲了兩下。隨後,在鍵盤上敲了幾下,郵件回復欄上出現三個字——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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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晨推開宿舍的門,屋內空無一人,她徑直走到窗前,一把拉開窗帘。陽光灑進來,她抬頭看過去,竟被刺痛了雙眼。
她一個人在椅子上靜靜地坐了一會,大學四年時光,她一直奔走在學校和家之間。這張上鋪,也只是偶爾課業實在忙不開了,才會住一段時間。但是從今天起,她再不想回來了。
葉晨拉開箱桿的時候,開門聲傳來,她抬起頭,果然迎上了王妙晗驚訝的目光。她的表情極為不自然,扭曲的神態讓葉晨對她更多了幾分厭惡。
「葉……葉晨,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旅行不是明天才結束嗎?」王妙晗走近了,撫上葉晨的手,故作驚訝,「天啊!你的臉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你的問題太多,我回答不過來。」葉晨語氣清冷,「不如你先來回答我一個問題?」
王妙晗臉色一沉,勉強扯了扯嘴角,「我這不是關心你嘛。」
葉晨點了點頭,「那我先謝謝你的關心。你去過窮游一定知道甚至親身經歷過裡面的潛|規則,但你對我隻字未提,只說其中的好處。我只問你一句,你為什麼要推薦我去?」
王妙晗默默地咽了下口水,強撐著笑容,「我也是想你能放鬆放鬆……」
「我問你為什麼要推薦我去!」葉晨故意將「為什麼」三個字咬得很重。她一定不知道,那一刻,她眼底的怒火熊熊燃燒著,像是一隻狼受到了背叛,已經露出了獠牙。
「有得就有失,你又想要放鬆,又不想花錢,哪有那麼好的事?」王妙晗終於撐不下去,露出醜陋的面容來,「是,我是推薦你去了。可你自己不也得到好處了嗎?說到底我還是你的恩人呢!」
自從家裡發生意外后,葉晨就變得很孤僻,遇上個對她好的人,就掏心掏肺,把那個人當成全世界。只可惜,她信錯了人。
她並不堅強,露出全身的刺時,只是害怕了將自己包裹起來。所以在這一刻,她曾經掏心掏肺對待的人突然撕下面具告訴她,這一切全部都是謊言時,她比任何人都還要疼,傷痕纍纍,血流不止。
葉晨努力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來,「我以為我們是最好的閨蜜……」
「那只是你以為!」王妙晗冷笑一聲,「葉晨你以為你有多討人喜歡?恩?說出來讓我聽聽。」
葉晨微怔,「我從來沒那麼想過……」
王妙晗瞪著她,眼底卻慢慢泛起淚光,聲音也開始哽咽,「你不就是學習好嗎?憑什麼所有人都喜歡你!而我竭力去討好,去拿自己的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他們卻都討厭我!」
葉晨驚住了,王妙晗說的這些她從沒考慮過。她只是想把自己份內的事做好,至於是不是被別人接受,她似乎也沒時間去介意。
「別人就算了,我可以不介意。」王妙晗吸了吸鼻子,她雙手死死握住葉晨的胳膊,瘋狂地晃著,「為什麼他也喜歡你,那麼喜歡你,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王妙晗說到最後,雙手鬆開些從葉晨的手臂上緩緩滑落,整個人也慢慢蹲了下去,最後抱著肩膀放肆地哭出聲音來。
「他是誰?」葉晨伸出手還未觸及王妙晗的肩膀,後者卻突然站起身,揚起一張臉瞪著她。
「我想他或許只是介意我不是處。」王妙晗一側嘴角微微勾了勾,「所以我很想看看如果你也和我一樣了,他是不是還會喜歡你。哦,對了,忘了告訴你,那個男人可是我千挑萬選為你準備的,活好得很。作為好姐妹,我對你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王妙晗,你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葉晨一把推開王妙晗,提著箱子朝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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