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我詛咒你死無葬身之地
咸陽宮,喧囂得很。青鸞宮內隱而不發的哭聲,倒引得氣氛愈發壓抑了。
眾人是怕了我的,上次內奸之事,碧司的唇一個月才消腫,杜鵑更是被我冷淡了許多日子,只差沒被我趕出青鸞宮。
銀尺為戒,不曉得此番,這銀尺,又能懲戒幾個人,懲戒出什麼效應。
交接藥材的先到了,紫蘇是煎藥的,茵陳在一旁打下手。為了避免我護短之嫌,紫蘇和茵陳也一道兒跪著了。
紫蘇言,「碧音去取了藥材給我的,青鸞宮用藥大,保留了處方每三日便去抓一次。婢一直都是獨自煎藥的,夫人和我家姑娘的葯一同煎了一鍋,茵陳丫頭總在一旁給我添些水加些薪,再無旁人了。」
紫蘇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攤上此番大事,第一個涉嫌的便是她。
我瞟了一眼茵陳,她比往日模樣小心了許多,卻也不慌張,只向我叩首之後,才緩緩道,「婢作證紫蘇姐姐無嫌疑,婢今日給藥罐加了兩次水,每次一瓢,添薪……記不清總數,約莫是添了四回的。期間紫蘇姐姐一直守著,婢也一直陪姐姐聊天,並未離開。」
我點點頭,心知她兩個素來是最疼阿房,又是個極護主的,應當不是暗中使詐的。
除非……有人開出了她們亦擔待不起的代價。能有這能力的,目前只有趙姬和阿政,阿政自是不可能;至於趙姬,我想趙姬不至於明目張胆到公然這般和阿政撕破臉。
我的目光頗有些伶俐的掃向碧音,碧音頭都不敢抬,只顫抖著嗓音道,「婢,婢一向是直接去御醫坊取葯的,從不敢在路上耽擱半分,今日亦未曾在路上逗留過片刻。甫一將葯取回,紫蘇姐姐便將葯拿走了,我再不曾碰過的!」
「抬頭,看著本宮的眼睛!」我沉下聲音道。
她顫顫巍巍的,還是抬起了頭,眼瞼仍低垂著不敢直視我,半響,才鼓足了勇氣,對上我的視線。
眸子很清明,雖有懼色,卻不慌亂。
真逐個排查著,青鸞宮內一眾人等似都不曾有嫌疑,阿政風風火火的趕了過來,眸中怒色,不言而喻!
「青凰,情況如何?」阿政面色有些黑。
我搖搖頭,「如今看來,還不曾有課懷疑的對象。青鸞宮內查完了,只差醫館里那群人了。」
以水蛭參雜地龍,稍微不注意,煎入葯中,都很難發現不同的。到底還是百靈心細,個個兒挑揀出來查看一番,才發現了這其中貓膩。
阿房噤聲撲在阿政懷中啜泣著,我雖心知她是被嚇極了,如若不是方才發現了個中詭異,如今青鸞宮怕是兩具屍體四條命!
阿政的手輕輕在阿房背上拍著,溫聲安慰她莫怕。我看著,心中酸酸的,澀得緊。
離死亡只差一步,我亦怕啊!到底,我是不堪柔弱到躲在阿政懷裡哭的人罷了……
不多時,醫館的人便來齊了,正襟跪著,人人自危的模樣。卻在供詞時,人人都有開罪的說法。一時之間,調查陷入僵局。
不開口,便是最難調查的事。撒謊倒是容易看出端倪的,可隱瞞不說,倒是有些難辦了。如若撬不開眾人的嘴,今兒怕也是難得查出個方向來的。
「如若大家都不說,本宮倒是不介意,將你們幾個全滅口了的。」我細細的撥弄著手中端著的那碗湯藥,嗅著絲絲淡薄的葯香,露出一張嗜血的面孔。
「你們若是說出了些有用的線索,本宮亦會獎賞。」我盯著眾人的眼,她們都不敢抬頭,遂將聲音壓抑著愈發低沉陰暗了幾分,「本宮再給你們一刻鐘,你們若全然噤聲,本宮說到做到!」
說罷,我瞧了一眼阿政,沖他笑了笑,故作涼薄態,「妾到底只是區區夫人而已,不似大王言行舉止皆要被錄入史冊,妾的舉止,兇殘又如何?到底執筆官不在,他是瞧不見妾今日舉動的。即便瞧見了篆刻入文,妾也是個從不在乎名垂千古的,屠戮便屠戮了,要傷我孩子的人,且多屠戮幾個又何妨?況且,以儆效尤,豈非快哉!」
說罷,我仰天長笑幾聲,將眾人唬得愈發難堪了。
默了半響,終於有個長者站了出來,「老臣今日去看葯庫進葯,夫人的葯往日都是老臣一手抓的,今兒是小徒抓的,他雖手腳慢了些,可也不至出這般差錯。」
說著,長者剜了一眼身旁白面小子,「孽障,還不好好說!」
那小子只唬得秋日裡冒出大豆汗來,「小的,小的今日撿葯撿得慢,當真箇個准了秤才敢放給夫人的,打包好便給夫人宮中的碧音姐姐拿走了,再無半點耽擱。」
小子急得腿都有些發抖了,衣襟亦微微顫著。
「期間,可有旁的人來過?」老者質問道。
小子只急得快哭了,「有,有!幫夫人抓藥的時候,只來了個日日來取葯的姐姐,我不認得,往日都是師父幫抓的,今日師父不在,小的便按照處方撿了葯給姐姐了。」
「你說的可是白少使?日日來撿一副補血藥的那位?」老者問道。「她今日可有異樣?」
事已至此,我心中瞭然多半。旁人不曉得她白薇如何,我還能不知?
「不曾,不曾!姐姐一直站在旁邊看我稱葯,與我說笑了一回,拿了葯便走了。若說異常,大概是姐姐今兒左手一直是吊著的,不曾放下來過。小的因覺左手吊著右手遮面而笑,十分雅緻,便多看了兩回,從前她是不這樣的!」小子臉都漲紅了,汗珠打落在已經上,大秋日裡衣衫都濕了幾分。
左手吊著?莫非,是左袖中藏了東西?
不待我發話,阿政便冷冷道,「趙無風!將白薇給孤帶來!」
白薇啊白薇,我先前倒小瞧了你的膽色,以為有我在這青鸞宮,你好歹是不敢動手的。不曾想,你現如今倒是誰都敢下手了!
呵,只可惜,是個有膽色卻沒腦子的!
魚目混珠這般事,你若以桃仁替代杏仁,只怕百靈和精衛都是難察覺的。可你卻將水蛭與地龍混雜,若是遇上不細心的宮人,這般也就混過去了,誰曾想你遇到的是個心細如針的。
也只怪你,時運不濟了。
白薇不多時便被帶了過來,面如死灰,進門的時候還是頗為趾高氣昂的嘴臉。可見著阿政亦在,氣勢便不知柔弱了多少,楚楚動人的模樣,看著都讓人覺著此乃一柔弱女子,不可能幹出惡毒之事。
可惜,白薇的醜陋模樣,這宮中的人亦瞧得不少了,莫說是我,阿政亦是看清楚了白薇的罷?莫不然,當初也就不會講白薇干出甘草宮了。
說是因為爭寵才趕出來的,可到底背後做了些什麼事情,誰又知道呢?畢竟,不堪往事,我也不宜多問阿房。
我看著那學徒微微一笑,只道,「本宮給你個機會,你若能找出白少使就是下黑手的人,本宮在大王面前替你求一份好差事去。你若找不出證據,今日天黑之前,你們……都得死!」
我的語氣不甚狠戾,但我卻能感受到他們背後炸起的白毛汗。那種滲入脊椎的涼,透過他們的表情,直達人心底。
白面小子戰戰巍巍的起了身,嘀咕道「冒犯了」,便向白薇身邊挪去。阿政冷眼看著,目光定格在白薇身上時,不帶一絲表情。
白薇急得跪在地上抽抽噎噎起來,「大王,大王如何問都不問婢,婢好生委屈……」
哭哭啼啼的模樣,倒是真得很。她對阿政,倒是真心實意的喜歡呢。
他從來都是不怒自威的,嗓音頗為厚重,「對你,孤覺得不必問!」說著,阿政交待道,「小子只管查,查出證據來了,政自然要賞。若是誣賴了白少使,你便給她賠個不是才是。」
說話間,卻見阿房支著頭,言說不舒服,教百靈扶著她匆匆下去了。
阿房似是不太願意麵對白薇,不知何故。
緊繃的對峙,白面小子已然拽住了白薇的袖口,深深嗅了幾口,復袖口拍出絲絲白灰,白薇怒而甩了小子一巴掌,卻不想袖口中掉出一小截傅粉段出來,那小子趴在地上撿起那小截大笑,「大王,夫人,是了這便是了!水蛭氣味腥臭濃郁,面傅白灰,較之地龍水蛭更加扁平而寬大!這便是水蛭,這便是了!」
那小子喜極而泣,到底是不用赴死了,青鸞宮內一應數人亦緩了口氣,追究不到她們身上了便是最好的。
「白薇,你可還有話要說?」我抬起眸子,目光平淡的看著她。
白薇的眸光不在我身上,她只深情的凝視著阿政,唇有些顫抖。
「大王,事已至此,白薇只想問一句:大王,可曾對白薇有過半分真心的時候?」白薇噙著淚,鼻翼微微顫動著,目光里滿是溫柔和期盼。
等不及得到回應,白薇又補充了幾句,「曾經在甘草宮,我為姑娘做飯燒傷了手,大王親替我上藥,問我疼不疼時;曾經在甘草宮,我為大王縫製雲襪,大王誇我手巧時;曾在纏綿的夜裡,大王目光柔情,言我張狂不羈有著一種別緻的美時……」
不死心,白薇最後的一點保留,便是對阿政的不死心罷。
自欺欺人了太久,愈發讓自己猖狂,卻不曾想,張狂不羈變成囂張毒辣時,她早已忘卻了她本來的面貌,內心只有不得恩寵的恨。
阿政的目光猶如千年寒冰一般,淡漠的瞟了白薇一眼,「不曾!」
吝嗇著不願再多半個字,阿政的性格倒是始終不曾改變的。對於沒有感情的人,他就塊石頭。
「白薇,你作惡多端,將你五馬分屍都不足惜!唯有將你丟去獸場活祭,才解政心頭之恨!」阿政緩緩吐出這句話,一字一頓,卻字字誅心。
白薇仰天張狂的笑著,終知自己難逃一死,手中多了一把銀匕首,正是玉和殿時我封賞給各人所賜。
她緩緩地撫摸著尖銳的刃,對著阿政近乎變︶態的笑道,「大王,你不曾多看我半眼,滿心只有阿房,可你信不信,不出一年,阿房定然不得好死!」她惡狠狠道,忽而眸光掃向我,眼神里滿滿的都是怨毒,凄然一笑,「羋青凰,你也一樣!我詛咒你死無葬身之地!」
那一瞬,似是有冰刃將我的心刺穿一樣,涼得人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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