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識時務者
御醫問,「夫人小腹是怎麼個痛法?」
我悄悄抹了把汗,「一陣陣痙攣,時而痛時而緩。」
御醫又問,「夫人可是覺得胸悶?」
我亂答曰,「不曾,就是有些喘不上氣。」
御醫再問,「夫人可曾腰酸。」
我瞎編道,「酸得很……」
但見御醫搖頭晃腦的嘀咕了許久,聽得我一陣好笑,御醫頗為用心的斟酌著用量,將處方細細吟了出來。精衛在旁邊記著,阿政只焦急得問東問西卻也問不出個頭緒來。
我故作虛弱狀,哼著讓阿政莫為我耽誤了朝政,還是早些回去處理完手頭之事才是要緊。他答應著,再三叮囑精衛好生照顧我之後,方離去。
因著不放心,御醫還一直在我青鸞宮待著,起先我還願意哼哼幾聲裝幾句,裝到最後只覺睏乏得緊,亦或者有了身子的緣故,沉沉的便睡過去了。
待起來時,精衛端著煨好的葯湯端到我面前來,「夫人可醒了,這葯我都熱了兩次了,可算是睡了好些時候的。婢又不敢打擾夫人休息,只得一直在旁邊陪著。如今醒了,便快些將葯喝了罷!」
我從床上翻下身來,只快速穿好鞋襪,過去接過葯盅就往門口小溝渠倒去。
「欸,夫人……雖這葯苦了些,可到底良藥苦口利於病,夫人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孩子考慮的。」精衛看著我倒掉的葯急得直喊。
我看著她哭笑不得,只將她的手扣到我脈搏上,「吶,丫頭你可是學這個的,你看我可有大礙?」
精衛一臉茫然的盯著我,圓溜溜的杏眼寫盡不解之態,按在我脈搏上許久,才傻傻問了句,「夫人……」
「裝的!」我好笑的撇開她的手,「我今日若不裝一番,還不知阿政和趙太後會鬧出什麼大事情出來。母子兩個掐架掐成這般模樣,我也當真是兩邊難做人了。」說罷,我嘆息一聲,踱步到桌邊吃起糕點來。
精衛傻了好半刻功夫,方悠悠然反應過來,「原來夫人你是……」說著,她捂住嘴笑了起來,大圓眼眯成一條小縫兒,當真是個傻得可愛的丫頭。
笑了好半刻,精衛方收斂起笑意,歸於嚴肅態。
「夫人貪玩可以,切莫玩過頭便好。說起來,今兒寒鴉姑姑託人來青鸞宮帶了句話,說明兒聽風樓搭了大戲台,太後娘娘欲與你一同去看看。」說著,精衛替我收整起床榻來。
「那明兒就去唄,恰巧這幾日我在咸陽宮憋得都快發霉了,本也決定年前去一回華陽宮的,如今正好順勢陪祖母。」我答應著,也翻箱倒櫃的去尋了件妃色鎏金衣裳,又將雲紋泥金鞋倒騰出來,欲明日穿著陪祖母去看戲。
入了夜,因我夜裡總睡不暖,便邀了精衛一同貓在被窩裡,閑話起來。年節將之,畫眉和百靈皆與我告了假,回家過節去了。而杜鵑,說是家人遠住,便未歸家,再者青鸞宮少不得太多人手,她倒也樂得守著。
精衛素來是個老實巴交的,我不同她說些閑雜事務,她便從來不會多打聽半句的。我因今日之事憋屈得緊,亦知她素來是個嘴上縫了線的,故而也敢大膽些告訴她。
將白日里的事情告訴她,精衛只聽得陣陣唏噓,無奈之處,乃至問了我一句,「夫人,我有些不明,你說趙太后對於朝政是若即若離,可華陽夫人對於朝政的態度,不也是若即若離的嗎?二者,有何區別?」
我低聲笑了幾聲,才道,「精衛啊精衛,祖母常道,你也算半個人精,怎麼對於此事,卻是個半痴呢?」
精衛替我掖了掖被角,道,「太后謬讚罷了,精衛不過粗通人之常情而已。說起來,夫人能解朝政事,才是手段了得的。有朝一日,夫人定然也能成為太后那般手腕錚錚之輩,甚至遠超。」
我撓著她笑,「還說你不是個人精,盡會說些好話來哄我。」
頑笑一回,我才嘆道,「趙太后的確和祖母一樣,偶爾涉足朝政。但祖母涉政,多半因為朝中動蕩、或是朝政出現偏差;趙太后呢,如若她全然撒手不理政務,都要比如今好。要知,趙太后涉政,每每挑在阿政又自己決定的時候,橫亘打亂原有計劃,卻算是個添亂的了。」
精衛眯著眼聽我說話,早已呵欠連連,只說,「精衛不敢妄議朝政,亦不能去議論。夫人,天兒不早了,明日還要早起的,快歇歇罷……」
我答應著,兀自思量了一番,才漸次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日次清早便與精衛一道出咸陽宮了。因畫眉不在身邊,趙無風又去了甘草宮,故而阿政另派了侍郎四人,皆是拳腳了得之輩,又派了趙胥跟隨,方讓我出宮去。
華陽宮,祖母剛盥洗畢,寒鴉姑姑正題祖母綰髮。我站在祖母身後,捏了幾支簪,欲等寒鴉將發綰好后再替祖母裝點好。
寒鴉姑姑的手靈巧得很,絲絲縷縷碎發在她手中亦是十分熨帖的,只,祖母青絲覆蓋之下,銀髮悄然生了根。我看著,不覺一陣難受:當初,我初入咸陽,最喜的就是祖母一頭碧油油的柔絲了,如今卻也斑駁起來,到底,是歲月不饒人吶!
「青凰,看什麼看得這般入神了?」祖母的雙眼透過銅鏡,徑直落在我臉上。
我扭過頭,笑道,「青凰看祖母的容顏呢,當真與十年前一模一樣,只在歲月沉澱下更多了幾分韻味,愈發顯得富貴了些。」
雖是違心之話,卻將祖母哄得輕笑連連,「你呀,就是一張小嘴兒甜,也不知是不是政兒天天拿蜜糖罐子養著你的,甜死人不償命喲!祖母呀,頭髮都灰了,老咯老咯……」
我只作孩提模樣趴在祖母肩頭,「祖母扯什麼慌呢,祖母才不老,一點都不老,祖母年輕得很!」
只不過如舊時一般撒嬌,卻不想被某種情緒觸動,鼻頭有些酸酸的,眼睛也不知何時紅了起來,濕漉漉的眨眼都會粘連上睫毛。
祖母反手摸著我的頭,愛憐的嗔罵了句,「痴兒!」
我撒嬌的功夫,寒鴉姑姑已為祖母篦好了發,我將手中的簪細細上到祖母發中,方與祖母出了門,乘著步輦去聽風樓看大戲。
因著是大檯面,場子便架到了坪上,周遭是雙面通透的廊閣,我與祖母上了二樓,坐在正中位置,要了些酒水點心多打發了些銀子,才算安定下來。
直面是咿咿呀呀的唱曲兒鬧戲的,回身是集市吆喝叫賣著,熱鬧得緊。
我磕著瓜子,方才想起今日進門竟一直不曾看見趙青蘿,如若是往日該是早早提防這丫頭的,今兒進門都不曾瞧見,亦不曾跟來看戲,我便將這一遭給忘了。
「祖母,姑姑家那小祖宗哪兒去了?」我問道。
祖母氣哼了聲,「月前便讓我打發走了。丫頭也太不受教了些,我與寒鴉往日待她的好,她全然棄之如敝履,這且不算,寒鴉日日戴在手上的那玉鐲,生生被這丫頭給碎成了三塊!她跟了我這麼多年,也是個身子經不得再折騰的,秋日裡被壓得險些癱了一回,如今又叫那丫頭折騰得失了心愛之物,大病一場,如今都沒好全!」
提及趙青蘿,祖母眼中儘是憤慨之色。
我嘆息了一回,覬了眼寒鴉姑姑的手腕,果然手腕空空,打我記事起就有的青石色玉鐲不見了蹤影。
念及我先前貪玩,咸陽城內大多玩遍,也認得幾家好工匠,便問道,「寒鴉姑姑可留著那鐲子碎塊了?我認得個巧手工匠,保准能將鐲子修得看不出瑕疵的。」
寒鴉姑姑只是垂了眸子擺手道,「不打緊的,不打緊的,夫人還是莫為我操這份心了,不過是個便宜鐲子,何苦勞煩夫人費心?」
「寒鴉姑姑說這話可是見外了,我知那鐲子是姑姑家老相贈,雖賣不了幾兩銀錢,可意義卻是不可揣摩了。姑姑若是不嫌棄,將鐲子拿來才好。」我只道。
寒鴉姑姑猶豫了一番,祖母只放下筷子道,「寒鴉,青凰有心,況你又在意得緊,便拿去讓她找人修罷!也不是什麼太麻煩之事。」
見祖母放了話,寒鴉才笑著一張橘皮似的臉,感激不盡模樣,「若是如此,婢便也就麻煩夫人這一回了。」
絮絮叨叨的說著話,方知趙青蘿那丫頭是闞澤寒鴉姑姑日日只戴著那個鐲子,她編了串草繩要給姑姑戴上,要求寒鴉姑姑摘下鐲子,寒鴉姑姑不肯摘,一怒之下小丫頭便將玉鐲子砸了。
寒鴉姑姑神傷了好幾日,落下一場大病,這回可將祖母氣了個不輕。到底寒鴉姑姑是跟了祖母大半生的,祖母怎生會容得下一個與自己無多大血脈干係的黃毛丫頭來欺負手足?
次日,祖母遣了兩個人,拿了銀錢便將趙青蘿送回姑父家了。她們不是在咸陽城,車馬勞頓上六七日便也能到,如此才算解決了這個小惡棍。只是,寒鴉姑姑卻因此事瞬間像老了十歲,銀髮在幾夜間全然迸發出來。
我與祖母討伐著小混蛋的種種惡劣行徑,不想樓下晃出一襲玄色描銀章紋深衣的貴客,祖母眯著眼瞧了一回,我亦順勢看去:正是呂不韋,攜帶著家童四人捧了好些漆櫝,神氣十足模樣,朝我與祖母的方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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