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血玉鳳笄

069.血玉鳳笄

家宴之中如此動怒,終歸是不好的,故而精衛只猶豫著低喃了幾句,「夫人,這……家宴正盛,夫人此舉是否有些不妥?」

我冷笑一聲,「既然她喚得本宮一聲姐姐,此事本宮便管定了的。要曉得,如此鄭重家宴,她依舊這般放肆,如若不在此時管教,將來指不定還會有多放肆。」說著,我剜了精衛一眼,「你既不願去取銀尺來,那便讓本宮親自動手,好好教訓她一番才是!」

見我震怒模樣,精衛再不敢做半句聲。

羋青蘿顫抖著身子微微向後退著,灑落在地的湯水沾濕了她麻色衣裙,她雙手撐地微微向後退,驚恐之聲哽在喉頭,顫出來惶惶之音,「夫人,民女知錯了,夫人不要啊……」

不待我向前,一瘦小人影卻將我攔住。

但見茵陳柳眉倒豎,請奏道,「夫人,家宴之中,夫人本不該為此傷了和氣,亦不該為此磨了夫人的手。如若夫人不棄,茵陳願代夫人懲戒。」

我為這丫頭大膽舉動所心驚,卻也感慨如此一來,不用我親自動手,倒也省卻祖母一番閑話。

茵陳到底是護主的,故而才這般殷切的欲借我之手來懲戒羋青蘿,雖是失了禮數,可到底也算給了我一個台階下。大不了,如若上者怪罪,我護著茵陳就是。

「其一,羋青蘿不知禮數,貿然在玉和殿直呼大王和夫人名諱;其二,羋青蘿出手傷了阿房,阿房身懷龍裔,此罪不當饒恕。」我頓了頓,「姑念羋青蘿稚幼,罪責雖可從輕,卻不能免。茵陳,你代本宮掌摑她二十,並在殿外跪一個時辰,如此,便也罷了!」

聞言,羋青蘿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喚祖母。

祖母眸子里閃過一分心疼,可到底礙於我的顏面,還是未說出來。

桌邊的羊肉湯濡濕了衣裙,精衛低聲提醒道,「夫人裙子髒了,婢帶夫人去更衣。」

我點點頭,看著狼狽不堪的阿房,便喚了她一道隨我去玉和殿殿後更衣去了。

後殿爐火燒得很旺,暖暖的熏得人起了早瞌睡,前殿依舊歌舞昇平,偶爾能聞得羋青蘿的哭喊聲。

不知為何,對於羋青蘿,我心中總有一股淡淡的厭惡感,甚至於有預感她將來會帶給我一些不好的。將來嗎?我思索著,這丫頭三番兩次雖對旁人有不遜,卻似乎是比較黏阿政的,還一口一句政哥哥,喚得我直起了一身的雞皮粒子。呵,小小年紀,就將心思打到了咸陽宮?

我暗暗笑著她的不自量力,卻也知道,將來她是如何也走不到我這個位置的。如若她當真對阿政起了心思,那麼,在她到及笄之時,我便會早早的將她嫁了人去。嫁倒不會嫁個虧待了她的,只對象不會是阿政就是!

精衛替我整理了新換的衣裳,小心的將宮絛給我繫上,只敢系得鬆鬆的,生怕捆緊了會弄疼腹中嬰。

替我整弄衣裳時,精衛忍不住嘀咕了句,「青蘿這丫頭也當真太沒教養了些,闖禍闖到玉和殿來了,忒不知死活。今兒還好阿房姑娘穿的衣裳厚實,沒燙著她,莫不然今兒怕是她死都不為過的。是個孩子又如何,可若是個只知處心積慮謀害別人的小娃娃,還不如從未生養的好!」

我以為精衛一向是老好人的,不料在羋青蘿之事上,她亦是如此憤恨。可見,在華陽宮時,這丫頭也沒少折騰她。

紫蘇端了熱水給阿房擦了把臉,又將獸爐上蒸熱了的衣服取來,快速給阿房撤下臟衣服然後拿熱衣服換上,念及在殿上那一遭,亦忍不住咒罵了兩句:「呵,野丫頭,當真太沒調教了些。依婢看來,夫人今日這麼粗淺的責罰一番,倒還是輕饒了她。」

後殿眾人對羋青蘿個個是深惡痛絕的,倒是受傷最大的阿房,若有所思般,愣愣的半響沒有說話。

不多時,阿政進來,對阿房噓寒問暖一番,我只在後面坐著待精衛收拾完。見阿房已經收拾乾淨,阿政便攜了阿房先出去了。

他們前腳剛走,祖母帶著寒鴉姑姑入了後殿,瞥見角落的我時,她的目光淡淡的,驚不起一絲波瀾。

她款款向我而來,衣裙翩翩,華貴端莊。我恍恍然看著祖母,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祖母在我身側坐下,嘆息一聲,方道,「青凰,你今日不該責罰青蘿的。」

「祖母,我知你是心疼她,是在護短。可她今日三番兩次的不守規矩,青凰身為這咸陽宮的棲桐夫人,如若再不出手教訓她一番,便是青凰拿不穩秤了不是?」我握著祖母的手,撒起嬌來。

溫潤而軟滑的祖母的手,一如她年輕時候般,可見祖母保養得還是極好的,臉上雖有了絲絲皺紋,可纖纖玉手卻是白皙細嫩的。到底,是沒沾過陽春水的手啊!精衛曾如此感嘆。

祖母雖護短,可論起血脈親疏,到底我才與她血緣更近。而羋青蘿,卻絲毫不沾羋氏血統,故而祖母即便護短,當著佑什麼事的時候,她定然也是更護著我的,而不是羋青蘿。

見祖母不言語,我扁著嘴依偎到她肩,「祖母,青凰知道青凰近日脾性大了,不如從前文靜溫婉了。可這咸陽宮,我若不學會強勢幾分,哪能守得住自身安危?」

聞言,祖母笑著拍了一下我的額,嗔罵道,「當真愈發口舌伶俐了。難不成你在華陽宮時,就弱勢了不成?」

與祖母言笑一回,方攜手欲出去。

精衛收拾好衣物后,將前些日子送去修補的玉鐲子還給寒鴉。寒鴉只笑著接了,道是「比從前更好看了,怕是也更貴重了。」

行至殿門,祖母才頓住,終於切住要點,「青凰,祖母其實不是在怪你罰了青蘿丫頭,祖母今日想過,即便青蘿丫頭弄死了阿房女的孩子,興許於你更好!」

聞言,我驚得變了臉色!

一向溫婉嫻靜的祖母,原來也會有這般駭人的想法!

胸腔悶得幾近喘不過氣,我只趕緊壓低了嗓子對祖母道,「祖母,此番想法我亦不是沒有的,可到底她是阿政心尖尖上的人不是?如若青凰或是祖母動了她,還不定阿政會怎麼同我們翻臉。」

祖母僵住片刻,只嘆息了句,「到底,孩子們都長大了……卻也是,祖母考慮欠妥,許久未將政兒帶在身邊,竟也忘了他的心性和手段。」說著,只笑嘆幾聲,「罷了,罷了,兒孫事自由兒孫鬧去!」

聞言,我方喘定了幾口氣。經了這片刻的反應,自己也緩了過來:我之前是太低估祖母了,雖沒見過她的手段,可到底她還是華陽太后不是?

華陽夫人……華陽太后!

我心裡反覆念叨著,苦笑不已!

事後,我曾問精衛,我是否太過稚嫩。祖母也好,阿政也好,甚至是呂不韋……精衛只說,華陽太后和呂相國都是何其睿智之人,大王亦是雄才大略之輩,我不該將自己與她們比。

家宴喧囂至過了除夕,一行人商量著守歲,我因著乏得緊,便未隨眾人熱鬧下去,只差不多過了亥時迎來子時,才出了玉和殿先行回去睏覺了。

精衛扶著我出玉和殿時,但見鋪在地上的布帛緣又起了一層薄薄的冰碴,可見冬日之寒了。

幽藍的夜空端的掛起了半輪皓月,烏雲並未散去,但月光卻是影影綽綽灑了一路。我站在寒月之下,呢喃了一句,「如今,是秦王政四年了……」

後半夜,也再無任何糾葛事,羋青蘿一直在祖母身邊安分待著,阿房差不多時辰了也回甘草宮去歇著,玉和殿眾人守著爐火箜篌熬了一夜,方三三兩兩散去。

家宴過後,阿政倒是愈發忙了。年初除卻祭祖和拜會長輩,阿政再不得空閑。我偶爾得了空會去書房瞧他一回,卻也只是遠遠看著不願打擾。有時,半夜睡著摸到他的體溫,清晨卻又是被窩涼了一半,他的日子當真過得愈發織密了。

二月,舊雪早已消融,薄薄的雨水卻將人澆了個涼透。

青鸞宮內枯盡的草木染著細微的雨露,沾染連成薄薄一層水霧,因著天氣太冷,卻似披了一層霜一般。

我懶懶的倦在殿內,不願動彈,趙芡這幾日染了些風寒,更是不敢往我這兒走動。

屋內暖爐鼎盛,寒涼之氣未能入侵到殿內,熏香暖暖卻使人益發綣倦困怠。我握著詩經看著關雎情話,只覺眼前漸次迷濛。

不知何時入了夢,恍然若回到了六七年前,我還是個不著調的黃毛丫頭,黏在阿政左右擾他做他的「正事」。

美夢正酣,卻覺身上一陣異動,有些不情願的睜開眸子,卻見阿政不知何時來了,正拿著一件厚重的毛氅覆在我身上。

不待我開口喚他,卻見他動唇一笑,「方才,政好似聽見有人夢囈,喚政哥哥來著……」

聞言,我只羞地一陣臉紅,將毛氅往自己身上裹了裹,「做夢嘛……我有夢囈嗎?怎的我倒是不記得?」我亦同他耍起了無賴。

我自來難得做夢,夢到阿政便更少了,不想這回不僅夢見,還在夢囈,偏生又被他聽見了。當真是……羞得人不知如何在他面前自處了。

「不記得不打緊,可政還想再聽一聲,可好?」他說著,脫了靴也鑽到毛氅里來,和我擠在一處。

我別過臉去,捂著一張漲紅的臉,「大王當真愈發沒臉沒皮了!」

他在我耳畔低聲笑,笑得那般低沉而磁性,裹著雨露的寒和他潮潮的暖,鑽入鼻息,好不教人眷戀。

「你不叫不要緊,那我這東西也不送了!」他說著,玩味的從懷裡捏出一支東西來,「剛好這宮裡數精衛丫頭最乖巧懂事,莫不然就送給精衛丫頭了?」

我早已好奇的追上目光,卻見阿政寬厚的手掌中,捏著一支玉笄,那玉是紅色的,如澆了血一般,嫣紅卻不失玉的和潤光澤,玉匠將它雕琢成了鳳凰引吭模樣,好不喜人!

「這血玉鳳笄,你說我是送給精衛丫頭呢,還是贈予百靈丫頭?」他喃喃著,偏過頭,頗為戲謔的目光精準的攝住我的眸,「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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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青凰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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