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驃騎將軍為誰來⑧
「公主,你醒了。」小桃正好端著茶水進來,就看見翠羽坐起來,獃獃愣愣的樣子。
翠羽沒有說話,整個人都是放空的,小桃嚇了一跳,立馬放下手上的東西,「公主公主,你沒事吧,你不要嚇小桃啊!」
翠羽的眼角緩緩,緩緩地流下一滴眼淚。
「將軍,將軍,你去看看公主吧,醒來就跟丟了魂一樣,不說話,也沒有反應。」
霍去病放下手中的劍,快步奔向了碧霞閣。
「餓不餓?」霍去病看了一眼放在一邊的飯菜,沒有動過。
翠羽沒有答話,好像沒有聽見霍去病說話的樣子。霍去病皺了皺眉頭,端起一旁的飯菜,還好還有些溫熱,做了他這輩子可能都無法想象的事,這雙在戰場上殺敵的手,這雙舞槍弄棍的手,竟然扒了一口飯在翠羽的嘴邊。
「吃點飯吧,不然肚子會餓的。」
寂靜。
「吃點吧。」
寂靜。
「你吃不吃啊,不吃我打你啊!」霍去病有些生氣了,把飯碗往旁邊一砸。
翠羽抬頭,看著霍去病慍怒的表情,鼻子一酸,「霍去病,我難受。」
霍去病聽她這麼一說,心都軟了,遲疑了一下,還是坐在翠羽身邊,摟著她,輕輕地搽掉她臉上的眼淚,「不要哭了,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若你真的出了什麼事,昨天我就已經把太傅府夷為平地了。」捧著翠羽的臉,「我已經向皇上說了,你是我的女人,無論怎麼樣,你都是我的女人,沒有保護好你,我也很難受。」
第一次聽霍去病說這麼深情的話,而翠羽根本不知道在自己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樣的自己,根本就配不上霍去病的深情。
霍去病端起一旁的飯菜,「吃點飯菜,才有力氣,胃暖暖的,心也跟著暖暖的。」
翠羽點了點頭,只是吃進來的東西味同嚼蠟,但是看著霍去病擔憂的表情,還是微微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從那之後,霍去病陪在翠羽身邊的時間明顯多了,只是翠羽越發的不愛上街去了,只是每天悶在府里。霍去病就請了工匠,在府後的空地種了許多花草,修了假山,開了一個小湖,沒事就帶著翠羽走走,放鬆放鬆心情。
「中原的花真多。」翠羽走在花叢中,清淡的香味讓整個人都舒服很多。
霍去病輕輕給她披上披風,「天氣涼了許多,你還是穿這麼少,小桃讓你加衣服你就要加,知道嗎?」
看著面前的錚錚男兒竟然細緻給自己系著蝴蝶結,眉眼低垂,沒了之前的那股傲氣,看起來溫潤了幾分。沒忍住伸手摸了摸霍去病的頭,「去病,要是沒有戰爭,沒有部落的消亡,我可能真的會愛上你。」
「哦,難道你不是早就愛上我了嗎?」霍去病瞥了翠羽一樣,滿眼的戲謔,引得翠羽追在他身後打他。
只是笑臉之下,兩人皆是心涼幾分,就算愛上了又能怎樣,在這國讎家恨面前,誰能跨過那條鴻溝,霍去病站在岸邊等著,而翠羽,始終是不能向前一步。
「相比這中原,我更喜歡大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雖是蒼涼,但是天地廣闊。」連女子,都偏愛大漠女子。
霍去病倒是勾起了翠羽心裡的小念頭,「去病,我們去騎馬吧。」
已經是天黑,這是翠羽近日來最開心的一天,兩人都是大汗淋漓,在馬術上,翠羽要勝過霍去病幾分,而霍去病也樂的在一邊看翠羽表演,兩人進笑著進了府,管家立馬迎了出來。
「將軍,聖旨到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即日起,翠羽公主進宮陪伴王后,以和匈奴大漢之誼,欽此。」
如果美好的瞬間都預示著分離,那麼是會更加珍惜,還是選擇乾脆放棄。
兩人靜靜對坐,昏黃的燭光添了几絲暖意。
「不吃了飯再走嗎?」
「不了,來不及。」
「你愛吃的糕點要不要帶些?」
「小桃帶了。」
「恩。」
「你以後陰雨天少去淋雨吧,我知道你的舊傷在那種天氣是會犯疼的。」
「訓練是不能避免的。」
「恩,你自己多注意點···我走了。」
「自己多保重,我就不送你了。」
轎攆輕搖著沒有聲音,翠羽閉著眼似睡未睡,皇上突然把自己召進宮,要不就是殘餘部落和漢朝又起了衝突,要不就是···
沒有了霍去病的保護,自己還能全身而退嗎?
「公主,到了宮門了。」
翠羽跳下轎攆,看著敞開的硃紅色大門,裡面空曠灰色的長路,就像是某種張開大口的巨獸,而讓人無力的是,自己根本沒有退路可以逃脫,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面見過皇上,夜色已晚,只是寒暄幾句就會了王后的住所,論起王后,也就是翠羽的叔母,因為單于憂鬱難解,年初逝世,也只留得叔母一人,還有呼耶哥哥二人直系親屬,皇上一直沒有放行,只是留兩人在宮中,可想而知,人質的生活肯定不好過。
皇上安置王后和呼耶哥哥在長和宮,長和長和,用殺戮滅族換來的長久和平,真是個好名字。
「王后,翠羽來遲了。」行了一個匈奴禮,抬頭看王后,原本豐腴的身材日漸消瘦,那在草原上放聲歌唱的女人,那個在單于懷裡自然含笑的女人,都不在了,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王后瘦的嚇人,衣服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膚色也沒了健康的光澤,暗黃的眼圈透著病態,看的翠羽眼眶一熱,兩行清淚落下。
王后拉起翠羽,像以前一樣拍了拍她的手,「翠羽,許久沒見了,他們怎麼讓你進宮了。」
「若是知道王后這般模樣,翠羽早就該進宮···」
「傻孩子,你若是能過得好,我心裡也是開心的,」摸著翠羽的臉頰,「單于也是開心的···咳咳···」
「王后,你怎麼了!」翠羽扶著王后坐下,倒了杯水轉過身,就看見王后慢慢把手上的手絹藏到身後。
翠羽什麼都明白,可是沒有勇氣正面,只能憋回眼裡的淚,「王后,你先喝杯水,我去讓他們給你叫太醫。」
王后拉住翠羽,「不要去,人生死由命,這樣也好,我也可以早些去見單于,我,實在是太想他了。」
翠羽扶著王后睡下,看著王后熟睡后,關上門,順著石路走到亮著燈的書房,敲了敲門,喚了一聲,「呼耶哥哥。」
呼耶打開門,手中還拿著一卷書,裝扮已經全然漢化,翠羽心裡一涼,竟然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沒法說出來。
單于若是知道呼耶哥哥今日,該是怎樣的心情。
「翠羽,你怎麼來了?」
「今日皇上召我入宮,我就過來看看。」翠羽站在門口,沒有勇氣踏入一步,那個帶著她策馬揚鞭的男子,已經變得陌生的不能再陌生,心口泛著一絲酸楚,怎麼又想起了霍去病。
呼耶恍若未聞,繼續看著手中的書,似有疑惑,愁眉不解,「翠羽,以前在部落的時候,你對漢文化最有了解,這裡,你看看,是什麼意思,我看了註釋半天,還是沒有明白。」
半天沒有得到回應,呼耶抬頭,門口已經沒有了翠羽的身影。
這翠羽變得真是奇怪,呼耶沒有多想,繼續翻閱著手上的書籍。
日日在這深宮中,翠羽也漸漸消瘦下去,王后的日子也不多了,每日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冬日景象,翠羽感覺王后的生機也慢慢的消失了。
但是翠羽卻沒有多說什麼,如果她是王后的話,她也會選擇這樣,或許更加慘烈,早就隨著單于去了。
「王后,今日的飯菜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吃的比昨日更少了。」翠羽讓侍女端下剩下的飯菜。
「中原水米軟糯,口味怎會不好?」王后對著翠羽微微一笑,病態的臉上是虛弱的慈祥。
翠羽扶著王后,坐在一旁的軟榻上,倒了杯水遞過去,「水米固然軟糯,卻不是我們想吃的味道,若是讓我選擇,我更想每日喝奶茶,吃羊肉。」
王后似乎陷入某種美好的回憶里,嘴角帶著一抹微笑,喃喃道,「翠羽,你還記得單于最愛吃的胡乳達嗎?你知道嗎,他這麼大個男人,有時候還會做胡乳達給我吃,那個味道,好像都快不記得了,真是很久了呢。」
王后在軟榻上漸漸合上了雙眼,氣息淺淺的。
翠羽忍著淚,出了門,昨天問過給王後日診的太醫,王后的大限也不過就在這幾日,至少,撐不過後日。
胡乳達是部落日常飲食的一種,可是翠羽自小就對這種烹飪什麼的沒有興趣,只能憑著記憶中阿姆和自己說的方法,慢慢的嘗試著做。
鮮奶濾過雜質,煮滾后急速冷卻,將面上的奶皮揭下,因為剩下奶油發酵需要幾天,所以翠羽去御膳房找了些酵母粉,稍稍加熱,當奶漿成塊,用紗布把多餘的水份過濾掉。然後將固體部分,在鍋里文火煮,邊煮邊攪,直到粘著程度時,再裝進紗布里,把黃水擠出。壓製成形,置於木盤中,用刀劃成塊狀。
翠羽嘗了一塊,味道不怎麼好,還微微發酸,翠羽想到掉重做,可是外面傳來了驚呼,「公主,王后不行了!!」
急急回到王后屋內的時候,葯湯已經喂不進了,一旁的太醫嘆了口氣,對翠羽搖了搖頭。
翠羽將手上的胡乳達端在王后旁邊,「王后,翠羽為你做了胡乳達。」
大概是胡乳達的香味起了作用,也有可能是迴光返照,王后竟然醒了,接過翠羽手上的勺子,輕輕的挖了一口,慢慢的吃著,轉而燦爛一笑,就像在大漠時一樣,「單于,真的很好吃呢。」
微笑的閉上了眼,緩緩的倒了下去。
在最後的一刻,王后終於看見了單于,真好,真好。
翠羽癱軟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已經入宮有了半年,王後去世也有了一個半月,這宮中之景,也轉而迎春了。
翠羽走在去乾清宮的路上,這是王後去世后的第一次召見,聽聞大漠和大漢已經不太平有一些日子了,這次,可否有什麼變動。
「參見皇上。」
劉徹看了一眼下方的白衣女子,輕艷的面容在這宮中也是出類拔萃的。
「免禮吧,今日朕就是想好好看看你,王後去世聽說你也大病一場,這幾日好些沒?」
翠羽眉眼微斂,話中之意她不是聽不出來,「好多了,謝皇上關心。」
皇上點了點頭,讓旁邊彈箏的孟露寧停下,「聽聞翠羽羌笛吹得極好,不知道今天有沒有這個機會讓朕也聽聽?」
「皇上抬舉翠羽了,羌笛在大漠並不是什麼稀罕物件,民間更是有許多能人吹得比翠羽好過千倍。」翠羽無視掉皇上臉上的變化,「羌笛是大漠之音,對比起來,這幽幽琴聲會更合皇上心意。」
話中心意已名,大漠的東西終究不適合中原,也不是用來取悅皇上的,至少翠羽心屬大漠。
「長公主求見。」李公公適時地打破沉默。
「那翠羽你先下去吧,改日再去你宮中坐坐。」
翠羽如釋重負,施了個禮,快步走出門,舒了口氣,抬頭就看見了金翠滿鬢的長公主,長公主倒是看了她兩眼,笑了笑,翠羽微微施了禮,快步跑了出去。
走過石路,就是御花園背後的假山梅林處,剛下過雪,人跡罕至,合著艷紅的梅花,不知道有多漂亮,可是翠羽也無心賞花,只是匆匆瞥了幾眼,就快步往前走去。
路過一棵稍粗壯的梅樹旁,卻被人拉了過去,一個不穩差點跌在地上,意料之外投入一個暖暖的懷抱里。
帶著鬍渣的下巴輕輕的磨痧著她的額頭,有種酥麻酥麻的感覺,溫熱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冷的手,一直就暖到了心裡。
「你過得還好嗎?」
聲音輕輕地,卻還是震落了枝椏間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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