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怔了怔,他頓在原地聽著歌聲。
揮別春天的綠袖子,秋天開始,愛成飄落的葉子,你的左手,有我許多沒寫完的字。獨奏的綠袖子,是我一支鑰匙,鎖著想你的住址,我會記得,曾經有你愛我一次。
多麼熟悉的樂曲,又是多麼哀痛的歌詞啊!
下意識地,他抬起自己的左手,舉至眼前。
曾經,他心愛的女人也在他左手心寫字,但尚未寫完,便累到睡去,而他,接續她未完的字。那時,他想告訴她,他愛她。
綠袖子、綠袖子,這首歌曲也叫「綠袖子」嗎?
轉頭看看四周,他發現音樂來自他身後的唱片行,想也不想地,他轉身走進唱片行,向老闆詢問他幾乎不聽的流行歌曲。
「哦?你說這首,歌名是叫﹃綠袖子﹄沒錯。」肚子有點大,年紀看來約莫四十上下的老闆答道。
「可以給我這張專輯嗎?」他不需去了解這是哪位歌手的歌,他想知道的是歌詞的背後,是否也有一個與他一樣的愛情故事,否則為何會如此牽動著他的心魂?
「先生,你晚了一步,最後一張剛被一位漂亮小姐買走了。」老闆搔搔黑黑的胖臉,憨笑著。
「這樣啊。」俊顏略顯失望。「沒關係,謝謝你。」頷首道謝后,閻靖碔拎著裝有發箍的紙袋,慢慢往車子停放的地方走去。
他離開后,老闆若有所思,喃喃道:「奇怪了,怎麼這兩個人聽到這首歌的表情會那麼像?」
【第十章】
麵包師傅和店員小妹們陸續打卡離開,原本熱熱鬧鬧充滿麵包香的空間,在大家都離開后,只剩溫潤的木頭味混著淡淡的果茶味。
葉品妮習慣在麵包店打烊后,為自己沖一壺果茶,放幾片喜愛的大提琴和吉他演奏的CD,坐在角落落地窗前那個位子上結算一日的營業額。雖然外面的鐵門已經拉下,只剩一道小門,這個時候從落地窗看出去也只能看到醜醜的鐵門,但她習慣坐在這裡。
今晚,她依舊沖一壺果茶,但平日喜愛的大提琴與吉他CD卻收起,換上了兩個小時前買來的流行歌曲專輯。
往常,桌面上一定有計算營業額的帳本、筆記本、計算機、原子筆,今晚卻是只有一張CD外殼。
女歌手輕柔的嗓音充斥在這個不算大的空間里,一盞暈黃的燈光、一壺果茶、一片CD、一首歌,還有一個女人。這是孤單的滋味嗎?
她輕閉雙眼,淚藏於長睫中,很多回憶畫面掠過她腦海。她跟著哼起歌,左手停在半空中,細白的手指舞動著,似在彈奏某樣樂器。跟著右手也舉至半空中,一筆一畫,對著空氣寫起字來。
獨奏的綠袖子,是我一支鑰匙,鎖著想你的住址。
從昨天在電視上看到他之後,她鎖在心間的回憶被打開,思念如滔滔江水滾滾襲來。再遇上澤欣后,她被喜悅沖刷全身。然後,過多的思念與過多的喜悅,將她思緒拉進一個極度哀傷的情境里。
她想念他,又悔恨自己。她懷著欣喜的心情期待見到他,又因為沒見著而失望落寞。是給她的懲罰嗎?懲罰她一聲不響的離開她,所以今夜她才見不到他?
她跌入歌曲帶給她的回憶里,淚流滿面,沒發現身後不遠處那未鎖上的小門被推開來。
透過落地窗反映的影像,閻靖碔一進門,就看見久違的女人一臉哀傷,閉著雙目默默垂淚的模樣。
心臟一個抽緊,他差點就忍不住上前緊緊擁抱她。
他本來早就該到的,卻因為音教小姐李芳文打電話給他,說她家裡臨時出了點事必須趕回家,他只好先擱下想見心愛女人的念頭,折回顏音顧店,直到打烊。
迴旋的綠袖子,音符還不休止,繞成永遠的戒指。
是「綠袖子」啊。她也愛上這首歌了嗎?
心念一動,他語音低啞地開口:「原來,我買不到這張CD,是因為被你買走了。」他眸光溫柔,深深地凝視著那纖細的背影。他當然不知道CD真是被她買走的,他只是找不到更適合此時此刻的開場白。
那熟悉的低柔嗓音在身後響起,葉品妮瞬間愣住。她緩緩張開雙眸,從落地窗上看到他的影像。依舊儒雅俊秀,依舊頎長挺拔,依舊有著難以忽視的憂鬱貴族氣息。
眨動眼睫,她確定自己並未眼花,他當真在她身後,如此之近。她慌亂地轉轉眼珠,直到想起自己尚未回應他的問話時,視線才又回到落地窗反映出的影像上。
她咬咬唇,囁嚅著開口:「你。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可以借你。」她、她在說什麼?她不是想說這些的。
他唇畔含笑,眸光醉人,「你打算對著窗跟我說話嗎?」
「不,當。當然不是。」她急忙站起,旋過身子,半垂雙眸,她盯著他襯衫上的衣扣。
不算大的空間內,除了女歌手的歌聲外,只剩下兩人溫熱的氣息。他睇著她半垂的臉容,她繼續看著他衣上的扣子。
「嗯,沒話想跟我說?」靜默半晌后,閻靖碔先開口,依舊是醇厚醉人的嗓音。
「不、不是。」她雙手負於身後,擰絞著。
「那是。不想看見我?」他目光幽深,情意繾綣。
「。不是。」她還是沒抬眼看他。
「也不是啊。」他沉吟半晌,揚著煦暖的笑容道:「那我猜不出來了。」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繞了繞,「傍晚我去了顏音,沒等到你。」視線回到他的衣扣,彷佛衣扣比他有魅力。
他輕訝,沒想過她會主動找他。「我不知道。」澤欣在電話中,只轉述他們的對話,並未提到她會來找他。
「我一路走回來,看到三隻漂亮的發箍,本來想要買,結果聽到隔壁唱片行在播現在你聽到的這首歌,我走進唱片行買了這張專輯,然後就忘了要買發箍。」她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像是在掩飾自己的不安與緊張。
閻靖碔聞言,相當詫異。回想起髮飾攤老闆娘和唱片行老闆的話,他才恍然明白,原來他們說的是同一個人。
他心愛的女人。
原來,他們曾經錯身而過嗎?
他沒提起這段插曲,只是噙著笑弧看她,靜待她的下文。
「這首歌也叫﹃綠袖子﹄。」她愈說愈小聲。
「還有呢?你應該還有其他的話想告訴我?」他看出她的不安,柔聲誘哄她。
葉品妮眨動眼睫,片刻后才細聲說道:「我。我想哭。」她音量極小,但他仍是聽到了。
他微愕,卻還是伸展雙臂,笑道:「可以,到我這裡來。」
她抬眸,見到那張讓她思念多年也讓她心痛多年的俊顏時,她掩住嘴,然後泣喘一聲,埋進他寬闊的胸懷。他身上一樣有著好聞的清爽氣味!
兩具身軀毫無縫隙地相貼著,當一觸及彼此的身體與對方傳來的氣息時,兩人皆為這樣的親近而撼動著。原來,他們都是那麼渴望彼此的體溫啊!
她雙手緊緊環住他精瘦結實的腰身,小臉埋在他胸前,而他只是輕撫她的發,任她淚水沾染他胸前。
她淚水奔流,難以遏止。她一面掉淚,一面喃語著:「對不起。對不起。碔哥。我。」
「沒關係,都過去了。」閻靖碔半垂首,鼻端摩挲著她的髮絲,一樣是淡雅的清香。
「我不是故意傷你心的。那天我聽到你和澤欣的對話,以為你瞞著我和那些人碰面是要談判,所以。」
「我知道,沒事了,澤欣都告訴我了。」他愛憐地擁緊她。
「我不是存心不跟你聯絡,只是媽媽需要我照顧,又覺得也許我在你心底,其實不是那麼重要,所以我。」她仍試著解釋。
「品妮,不要緊,真的不要緊。」想起她家中曰鏹巨變,他卻沒能陪在她身旁,他心底萬般自責。「我早該從我媽身上看到女人的執著和一心一意,是我做得不夠好,所以讓你沒安全感。」
深深嘆息后,他又說:「當時我發現你情緒不對,就應該了解原因,而不是先趕去赴約。如果我能老實告訴你,你就不會那麼擔心、那麼不安,我以為不讓你知道對你才是好的。」心疼她啊。
聽著他的心跳聲,葉品妮倘下了心情,「我們是不是太在乎彼此,所以才老作錯決定?」
「也許,但沒關係,我們可以將它視為一種學習,從學習中成長。」任何事都需要學習的,愛情也是。關於愛情,或許他們都太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