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深入虎穴
「三子,不要莽撞!」
「三子,快下來!」
……
莫謙齋一臉悻悻然地被拉下來,隨後被莫思賢嫌棄地向後一推,撞到秦征身上。
「太魯莽了。」秦征蹙著眉搖了搖頭,只比莫謙齋大上一歲,但打眼過去,卻像是比莫謙齋大上一旬的人。
莫謙齋笑嘻嘻地,眼前閃過闖入馬車中望見的那雙雍容自得的眸子,滿腹狐疑地又向前湊。
只見馬車中,一身布衣被血水洇濕的少年,面上帶著鞭子留下的紅痕,踉蹌蹣跚著,要走出馬車給眾人見禮。
「免了、免了,快回馬車裡坐著。」秦勉握著少年有些發涼的手,覷見指甲里滿是紫紅淤血,不禁紅了眼眶,接過少年手中雕鏤著凌字的玉佩遞給凌詠年。
凌詠年望見當年贈給關宰輔的玉佩不禁老淚縱橫,對著陰沉沉的天念叨著:「關兄放心,雖幾十年不見,但關兄恩情小弟銘記在心,定會將你這老來子照料得妥妥噹噹!」拿著袖子擦了眼,又對少年說,「紹兒,快隨著凌叔父回去。」又忙對次子凌尤成發話,「速速回府,請了大夫在麟台閣等著。」
「哎。」凌尤成瞅了一眼遍體鱗傷的少年,心存不忍地上馬回城。
關紹氣若遊絲,謙遜有禮地拱手:「多謝幾位長輩愛護……這位是,錢御史之子錢謙……他跟我關在一處,也被曾大俠從牢里救出。」恍若明星般的眸子一轉落在探頭探腦一副瞧熱鬧模樣的莫謙齋身上:這個小子應當沒看出什麼破綻。
「還有一個?」秦勉、莫思賢、凌詠年大吃一驚,待關紹艱難地讓開身來,就見車廂角落裡躺著個奄奄一息的十五六歲少年,那少年眉頭緊皺,昏厥之中雙手緊緊地抓著身上骯髒的被子。
「錢世侄,又受了什麼刑?」秦勉皺緊眉頭,一腳踩在車轅上,探身輕輕地掀開被子。
「嘶——」地一聲,凌詠年、莫思賢並馬車邊的秦征、莫靜齋、莫謙齋統統倒抽了一口氣。
錢御史乃是凌詠年大兒媳婦兄長,凌詠年立時氣憤地攥緊拳頭。
「曾大俠,這——」秦勉面沉如水地看向江湖上有名的俠客曾閱世。
三十而立的曾閱世懷中抱著一柄黃銅寶劍,滿臉風霜地輕輕點頭,「狗皇帝對錢少爺用了宮刑。」
宮刑!圍在馬車邊的一眾子弟登時惱怒起來,個個咬牙切齒。
「那狗皇帝實在殘暴!」
「善惡到頭終有報,老天肯饒過他,我們也要將他挫骨揚灰!」
……
關紹握著滿是傷痕的拳頭輕輕咳嗽。
莫謙齋眯了眯眼,拉住大哥的臂膀,嬉皮笑臉地說:「我最不愛聽這些慘絕人寰的事,大哥,聽說東城門外的育嬰堂里冒出來個雁州七君子?走,咱們也去湊個趣。」
一群或憐憫或悲憤的聲音里,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莫思賢拿著帕子擦去老淚,不大耐煩地對莫靜齋說:「領著他走!回頭盯著他將文章背了。」
「是。」莫靜齋因莫謙齋摳他的手,就由著莫謙齋拉扯離去。
關紹在馬車中向車窗外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懇切地望著凌詠年,「凌叔父,不知可否叫錢謙隨著我一同……」
「莫說這客套話了,謙兒乃是我家親家公子,哪有不去我家的道理?紹兒日後只管將致遠侯府當做自己個的家。快快回城請大夫瞧一瞧謙兒的傷勢。」凌詠年哽咽著,離開馬車,見名揚四海、武功卓絕的曾閱世翻身上馬,忙拉了拉紆國公的衣襟。
求賢若渴的秦勉回過神來,對著曾閱世拱手說:「曾大俠一路奔波,這便要走?不如隨著秦某進雁州城,好生休息兩日吧。」
曾閱世毫無一絲謙卑地高坐在馬上,恃才傲物地朗聲說:「鄙人閑雲野鶴慣了,不慣看人眉高眼下,就此別過了。」略一拱手,就要縱馬遠去。
秦勉紆尊降貴地抱住曾閱世滿是泥水的腿。
凌詠年忙來勸說:「曾大俠,我們國公爺素來禮賢下士,定不會叫曾大俠在雁州府內受了委屈。」
曾閱世冷淡地說:「曾某性喜遊山玩水,為求來去無牽挂,不娶妻不交友不問天下事,進了雁州府,也無甚跟國公、侯爺敘說,不如就此別過。」
秦勉心急如焚,曾閱世可是一大賢才,倘若錯過了,如何使得?
「曾大俠……」馬車中,關紹踉蹌地跪下。
曾閱世登時變了臉色,忙翻身下馬跪在一地泥水上,「關少爺,當年若不是關宰輔極力遊說,曾某已經被狗皇帝五馬分屍,曾某怎能受關少爺一拜?」
「求曾大俠教授紹兒武功,紹兒若不為父報仇,枉為人子!」關紹削瘦的身子倔強地跪著。
曾閱世為難地皺緊眉頭。
「紹兒知道紹兒強人所難了,但父仇不共在天,紹兒不能不報!」關紹在馬車上用力地一磕頭。
曾閱世抱著劍,重重一嘆,勉為其難地說:「既然如此,待關少爺武藝精湛了,曾某再去做一隻閑雲野鶴!」
秦勉長出一口氣,不亦樂乎地雙手攙扶曾閱世起身,催促說:「閑話隨後再說,速速送兩位侄子進雁州府看大夫。」
眾人紛紛答應著,待僕從牽了馬來,便紛紛上馬,簇擁著馬車馬蹄嘚嘚地向雁州城去。
到了致遠侯府虎座門樓前,秦勉正要斯文有禮地請曾閱世明日去紆國公府赴宴,便見家將程九一縱馬過來。
「公爺。」程九一翻身下馬,強忍著怨憎地瞅了一眼致遠侯府,雖已經娶妻生兒育女,但奪妻之仇綠帽之恨哪個男人能輕易放下,一定要找到機會跟凌尤勝清算!
「府里有事?」秦勉很是讚賞地看著這個他從市井街頭相中的「良駒快馬」。
程九一走過來,遮住嘴在紆國公耳邊輕聲說:「段龍局先生死於非命。」
「什麼?」秦勉眉頭一跳,他既有逐鹿天下之心,便有收盡天下賢才之意,段龍局運籌帷之中的賢能不下於諸葛孔明,他才有三顧茅廬之心,段龍局便死於非命,實在蹊蹺,「府中,有內鬼!」
「屬下,也是這般推敲。」程九一幾不可聞地說。
「走,回府!」秦勉對凌詠年、莫思賢一拱手,帶著兒子秦征,便隨著程九一趕向紆國公府。
莫思賢與凌詠年擔憂地對視一眼,便忙慌領著人腳步匆匆地向麟台閣趕去。
「都散了吧,待過兩日,再來跟關、錢兩位少爺見面。」凌詠年揮手叫眾子弟們散開,背著手,隨著莫思賢上了麟台閣,看雁州府內有名的大夫給關紹、錢謙二人診斷。
良久,大夫搖著頭過來,無奈地說:「關少爺罷了,只有些皮肉傷,養一養便可。錢少爺斷在根子上,便是華佗在世,也無能為力了。」
「性命,可要緊?」凌詠年轉向西邊錢謙躺著的屋子,覷見那懸挂著水墨紗帳的床上,靜靜地躺著一個瓜子臉的清秀少年,忍不住連連嗟嘆。
「性命倒是不要緊。」
「活著就好。」莫思賢深深地一嘆,忠良之後,落到這個下場,季吳皇朝氣數,豈能不盡?
「好生照顧著兩位少爺,缺什麼,只管叫二夫人送來。」凌詠年長吁短嘆著,見關紹精神不濟、錢謙昏厥不醒,唯恐跟柳承恩生了隔閡,有心請莫思賢從中說和,便拱手請莫思賢去忠義堂說話。
莫思賢也不忍再看錢謙,對著孤傲寡語的曾閱世也無話可說,於是搖頭晃腦地背著手,隨著凌詠年去了。
麟台閣樓下,曾閱世手握寶劍不輕不重地敲打地上光可鑒人的青磚,待樓上服侍錢謙、關紹的四個丫鬟下了樓,便抱著寶劍踩著黃楊木樓梯一步步地上來,望見樓上明間里關紹渾然不顧一身傷痛,一手支頤、神色閑散地向樓下看,便抱著寶劍跪下。
西間的門倏然開啟,清秀的錢謙光著腿、髮絲凌亂地踉蹌出來,雙膝一砸重重地跪在地上。
「殿下……還請殿下……信守諾言……」□□一陣痛楚傳來,錢謙緊緊地咬住嘴唇,兩隻手支撐在地上勉強地抬頭看向關紹。
「自然,你對孤忠心耿耿,便可保錢家合家老少平安無恙。」麟台閣便在花園內桃花溪邊,此時關紹向外望去,恰望見清淺的桃花溪邊,一個少女撐著傘站在桃花溪邊,雖看不見少女容貌,但儼然,是在看向麟台閣。
「殿下,段龍局傲慢囂張,辱罵陛下,業已被處死,只怕,秦勉會順藤摸瓜,抓了埋在紆國公府的內應。」曾閱世畢恭畢敬地抱劍拱手,全無在秦勉等人面前的恃才傲物。
「不過是些沒用的廢物罷了,打草驚蛇,鬧得雁州人心惶惶也好。」關紹恍若冠玉的面上對著窗外浮出一抹蒼白的笑,受過酷刑的手輕輕舉起,向外揮了一揮,「錢謙,你已經算不得男兒了,日後就混跡在凌府女眷間打探消息。」
「……是。」風吹來,錢謙有些冷了,瑟縮著繼續聽關紹吩咐。
關紹遙遙地看著桃花溪邊心滿意足遠去的少女,調笑說:「閱世,孤可還有登基為帝那一天?」
「太子殿下天資聰穎,」曾閱世瞅了一眼關紹滿是淤血的指甲,「又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乃是天命所歸的帝王!」
關紹不耐煩地揮揮手,這些老生常談,他在宮裡聽膩了,手一抖,一柄麋鹿骨的摺扇緩緩張開,扇面上,煙鎖霧繞的秀麗江山,似乎觸手可及,又似乎遠在千里,「錢謙,拿了孤的畫去見凌尤勝——凌尤勝多年沒有佳作傳出,怕是江郎才盡了——你且稱那畫是你所做,因受了宮刑自慚形穢,不敢署自己之名,懇求凌尤勝在畫上署了他的名蓋了他的章。」
「……凌三老爺未必有用。」錢謙輕聲地提醒。
關紹端詳著扇面上的秀麗江山,輕笑說:「有用的,未必好用;沒用的,未必不是壞事的行家。拿捏住凌尤勝,至少,紆國公一條臂膀——致遠侯府,便被孤鉗制住了。」
「是。」錢謙眼皮子跳了跳,莫名地想:若是父親知道我的所作所為,定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壁上。
「回去歇著吧。」
「多謝殿下。」錢謙腿腳發軟地慢慢挪回東間。
聽見小丫鬟腳步聲,曾閱世站起身來,又恢復成了刀削木刻的雕塑,神色淡漠地抱著劍背靠著柱子站著,關宰輔當真救過他,可惜,在獲救前,他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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