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意料之外
「三兒呢?」莫老夫人先問。
「回祖母,隨著父親、大哥上朝去了。」凌雅崢聽爭芳在她耳邊嘀咕說「姓朱的都被衙門的人抓去了」就瞥了朱姨娘一眼。
「你父親怎麼說?」大莫氏緊跟著問,不等凌雅崢回,就似哭似笑地說,「你父親一準說了,要叫三兒賠給我們吧?」
「不然,就拿了衍孝府公中的錢財賠我們。」小莫氏說。
大莫氏忽地翻臉道:「那公中的錢跟三兒有什麼關係?還不都是婉玲、靜齋的,哪有拿著他們的錢還給他們的道理?」
「可……」小莫氏不信莫三有那麼多銀子賠給她們。
「住口。」莫老夫人皺著眉頭,逼視著凌雅崢問:「三兒今次賺了多少?銀子呢?」
「孫媳不知道祖母說什麼。」凌雅崢道。
莫寧氏護著凌雅崢,對莫老夫人說道:「崢兒身子重了,哪裡管得了三兒那些事。」
「母親,這會子你兩個兒子都要傾家蕩產了,你還護著你小兒子小兒媳?」婉玲走來,恨屋及烏,伸手就要去抓凌雅崢討個公道。
「放肆!」莫寧氏喝道。
婉玲一怔,瞅見往日里軟不叮噹的莫寧氏雙眼銳利地瞅著她,立時委屈道:「母親,你只護著你小兒媳婦?」
「沒瞧見她有了身子?誰敢再吵一句試試!」莫寧氏放出一句狠話,坐在竹椅上的莫老夫人怔了一怔,瞥了眼凌雅崢的小腹,偷偷地給蕙娘遞眼色。
蕙娘糊塗著,婉玲先醒悟過來,捂著肚子哀哀地叫了起來。
「婉玲,你怎麼了?」大莫氏急趕著過來,摟著婉玲向椅子上坐著,就愁眉苦臉地說:「婉玲都過三十了,就算她錯了,但肚子里莫家的種總沒錯過……八十三萬里,就有婉玲借來的二十幾萬,她年紀輕輕的,雖分了家,但銀子握在嫂子手裡,這叫她怎麼還?」
凌雅崢湊到莫寧氏耳邊道:「父親說,叫母親將兩位姑姑、兩位嫂子借的外債還了,其他的,就那麼著了。」
「崢兒,你跟你婆婆說什麼呢?」小莫氏眼尖地問。
莫寧氏嘆了一聲,叫梨夢扶著凌雅崢去一旁坐著,就對小莫氏說:「你們的欠條都拿來,我瞧瞧看,都欠下了多少。」
「……母親要還?」婉玲眼皮子一跳。
莫寧氏道:「能不能還得起,還要看你們究竟借了多少。走吧,叫崢兒清靜清靜。」
「母親,我這會子疼得厲害,走不得路。」婉玲眉毛一挑,兩隻手重重地向大莫氏手心裡一掐。
小莫氏道:「那就叫了軟轎子來抬?」
「我哪都不去。」婉玲拿著帕子遮著臉趴在椅子邊的雙層高几上。
大莫氏輕輕地拍著婉玲後背,對莫寧氏嗔道:「嫂子糊塗了,既然分了家,嫂子那的,還不就是靜齋、婉玲的?拿了公中……」
「不是公中的,是我跟你大哥的體己銀子。」莫寧氏蹙眉,說話時有心多看了莫老夫人一眼。
婉玲偷偷地移開帕子,早從朱姨娘那聽說莫持修將體己給了莫寧氏,登時後悔起先前對莫寧氏的出言不遜。心裡後悔著,就又推了大莫氏一下。
大莫氏立時道:「嫂子,也不是我說,你跟大哥以後都要隨著靜齋、婉玲過日子,況且已經分了家,說好了不叫老二、老三供養你們。難道,你們的體己,不就是婉玲的東西嗎?難道,靜齋、婉玲伺候了你們,最後眼睜睜地瞧著那些東西給了老二、老三?」
「大姐,話不是那樣說……」小莫氏疑心大莫氏、婉玲要獨佔,忙去拉了大莫氏到莫老夫人跟前評理。
莫老夫人皺著眉,見凌雅崢摸了下小腹,趕緊地問:「三兒媳婦哪裡不自在?」
「……肚子里動彈得厲害。」凌雅崢拉著莫寧氏的手去摸。
莫寧氏登時怒道:「吵,叫你們吵,誰欠下的債都不還了!梨夢、爭芳,送客。」說罷,攙扶著凌雅崢就向房裡去。
「母親——」婉玲喊了一聲,見莫寧氏毫不理會地走了,心裡著急,只覺大莫氏方才說得過了,莫寧氏的體己,只怕他們一分也撈不到。
「坐下。」莫老夫人皺著眉,叫兩個女兒、兩個外孫女坐下后,就側耳去聽房裡頭的動靜。
房裡面,莫寧氏扶著凌雅崢躺下了,手摸在凌雅崢小腹上,笑道:「應當是個小巧玲瓏的丫頭,瞧著這肚皮一點都不尖。」聽見外面不知是婉玲還是大莫氏、小莫氏嗤了一聲,就輕輕拍了拍凌雅崢的臉。
「三兒也說是個丫頭,瞧那牆角擺著的,是三兒找了耍把戲的,買來的小桌子小凳子。」凌雅崢躺在床上,伸手向牆角下一指。
莫寧氏望過去,見不獨桌椅,就連小巧的屏風、茶壺也一應俱全,不由地噗嗤一聲笑了,「這是人家傀儡戲弄的小東西,雖都是些女孩子喜歡玩的,可到底舊了一些,也不知那些耍把戲的都去了什麼地方,不知道乾淨不幹凈。」還記著大莫氏那一句「就是婉玲的東西」,心下不忿,就對權姨娘說:「去拿了我房裡的兩匹緞子,再取出兩卷攏共一百五十兩,請了匠人拿著那老梨花木頭,依著兩三歲毛孩子的身量,打出一副桌椅、屏風傢具物件來。」
梨夢說道:「夫人既然有心,怎不叫人依著咱們這樣的宅院,給小小姐早一間只容她一人玩耍的小屋子?」
「也使得,問出有那樣的能人,只管造來,要多少銀子,只管來我這取。」莫寧氏說。
凌雅崢聽見小莫氏清晰的一句「嫂子真會作怪」,就握著莫寧氏,笑著告狀說:「雖母親叮囑過不許吃油鹽太重的飯菜,但三兒總在我眼前吃,引著我也吃了一些。」
「那可吃不得,仔細生下來的姐兒染了一身醬油色。」莫寧氏趕緊地說,知道外頭五人等得著急,就有意隨著凌雅崢東扯西扯,到了晌午,見那五人還不走,只得領著凌雅崢出來,在堂屋裡隨著莫老夫人幾個吃飯。
莫老夫人坐在凳子上,有些茶飯不想,猶豫再三,才說:「三兒他娘,別跟你兩個妹妹置氣,吃了飯,瞧瞧她們究竟欠下多少。替她們還了,也免得外頭人來催債,瞧著難看。」
「是。」莫寧氏也吃不下東西,瞧見凌雅崢味道很好,心裡就放了心,見婉玲蠟黃著臉,就也不跟她計較。待飯後,瞧著大、小莫氏賴著不肯走,就叫凌雅崢拿了算盤,跟她一起算賬。
凌雅崢坐在莫寧氏對面,一張張地瞧著欠條,見欠條下壓著一疊疊的當票,就推了當票給莫寧氏看,又將一疊借下重利債的欠條單獨拿出來,「母親,這些放重利債的,這兩天就要被朝廷收拾了,就不必還了。」
「還有這事?」婉玲驚訝地湊過來。
莫寧氏看她這樣,就猜著方才鬧著肚子疼,不過是哄她罷了,將當票推開,說道:「你父親交代過,只還外債,這些當票就拿回去吧。」
「可是母親,家裡像樣的東西都典當了,這以後怎麼出門見人,怎麼招待客人?」蕙娘焦急地道。
大莫氏、小莫氏也巴巴地望著莫老夫人,莫老夫人掐著念珠,問莫寧氏:「不能將要緊的東西,給你妹妹、兒媳贖回來嗎?」
莫寧氏輕輕搖了搖頭,「哪有那麼多閑錢。」
莫老夫人只得閉了嘴。
朱姨娘戰戰兢兢地上前道:「夫人,我們朱家的六萬兩銀子,算是最少的了,能不能先給了?」
凌雅崢道:「你們朱家也放了重利債,怕免不了牢獄之災。只是,六萬,你們朱家是怎麼借來的?」
「抵押了祖宅、田地。」朱姨娘明顯心虛。
「那也不至於這麼多。」凌雅崢道。
蕙娘冷笑道:「就許你跟三兒藏著左一筆右一筆的銀子,就不許人家藏了家底?」
「別理她,沒聽說過,為了個妾室償債的。」婉玲不屑地說。
朱姨娘蒼白著臉,瞅著莫寧氏、凌雅崢低頭算賬,心裡一寒之後,竟有些自知之明了,老實乖巧地站在莫寧氏身後,再不敢提起叫莫家替她還債的話。
「母親,你瞧,大姑姑那如今急著還的,攏共十三萬、小姑姑那,七萬;大嫂子那十六萬;二嫂子那,九萬。」凌雅崢將算好的數目遞給莫寧氏看。
莫寧氏瞧著點了點頭,說道:「這點銀子,還是有的。」
婉玲眼前一亮,見莫寧氏要吃茶,就趕緊地端了茶送上。
「那就替她們還了吧。」莫老夫人瞅了莫寧氏一眼,先疑心莫寧氏哪裡來這麼多銀子,隨後見大莫氏、小莫氏還不滿足,就嗔道:「你們嫂子替你們還債,還不感恩戴德?再說什麼酸話,就再別進我們莫家門。」
「……也沒說什麼。」小莫氏嘀咕了一句。
莫寧氏道:「等晚間就送了銀子給你們。」
「多謝大嫂。」大莫氏悻悻地,心疼還押在當鋪里的東西,又有意問凌雅崢:「走前,你公公將三兒打成了什麼樣?可說了這事皇上會怎樣處置沒有?」
「應當會免了三兒的官職吧。」凌雅崢說。
「嘖嘖。」小莫氏只覺無債一身輕,立時說:「這就是三兒自找的,好端端地替皇上選妃,鬧什麼選妃紅帖?」
「吭。」蕙娘咳嗽一聲,瞧見婉玲這會子知道莫寧氏身家頗豐就急趕著給莫寧氏捶起肩膀來,待要有樣學樣,又湊不上去,只得在心裡嘲諷婉玲是個兩面派。
「老爺、少爺回來了。」
「人在哪?三兒的官被免了?」莫老夫人忙站起身來。
莫寧氏、凌雅崢緊跟著起來,一行人走回衍孝公府上房外,恰瞧見莫持修領著莫雪齋、莫謙齋回來。
「怎麼樣了?」莫老夫人趕緊地問。
「……原來三兒沒挨打……」小莫氏悻悻地道,言下之意,是莫三鼻青臉腫才合乎常情。
莫持修臉色難看地道:「才上朝,就聽御史們劈頭蓋臉地上奏一通。皇上龍顏大怒,只說為選妃一事鬧得京城各家醜態百出,免了選妃一事;另叫京畿衙門去捉拿放重利債的人家,不論放出錢財多少,一律抄家。」
「那三兒呢?」莫寧氏緊跟著問。
莫三尷尬起來,莫持修咳嗽一聲道:「御史彈劾的,是雪齋,並非三兒。三兒只得了個任人唯親的罪名,罰了六個月的俸祿,閉門思過三個月;雪齋,被罷了官。」
婉玲身子一震,狐疑地看了莫三一眼,登時敏銳地察覺到皇帝是為了保住莫三丟了莫二。
蕙娘眼睛直了,忽地衝到莫持修面前,不甘道:「任人唯親?難道,那選妃紅帖,是二哥弄出來的?這不可能。」
莫持修尷尬地後退一步。
莫二嗔道:「蕙娘!不做官,不正合我意?這算是求仁得仁。」
「這不公平……」蕙娘眨了下眼睛,反手扯住莫三,怒道:「明明是你惹出來的事,你二哥先前一點都不知道,怎地你沒事,他反倒出了事?丟了官?」
莫三道:「二嫂子問我,我問皇上去?」
「蕙娘!」莫二一跺腳,見蕙娘還抓著莫三,就走到莫寧氏身邊,說道:「母親借了兒子二百兩銀子,兒子要帶著睡蓮去泰安轉一轉。」
莫寧氏連連點頭,既心疼莫二、又為莫三鬆了一口氣,指點睡蓮帶了莫二走,咳嗽一聲道:「都散了吧,晚間就將銀子給你們送去。」巴巴地看著莫三,要問,又什麼都沒問,只領著凌雅崢回房去瞧她偷偷裁剪下的小兒衣裳。
凌雅崢隨著莫寧氏說了半天的話,見莫三陪著莫二、睡蓮進來,驚詫道:「這會子就走?」
莫二豁達地道:「此時不走,下一會子,不知又要被什麼事絆住。」
莫三臉色晦暗地說:「皇上叫二哥速速離京,不然,指不定什麼人懷恨在心,對付二哥呢。」
莫寧氏一言不發地去了房裡,取了銀子交給睡蓮,問:「蕙娘不跟著你走?」
「她要留下。」
「那就罷了。」莫寧氏輕輕地拍了拍莫二的臂膀,對莫三道:「送你二哥去吧。」
「是。」
莫二、莫三一出去,莫寧氏坐在椅子上,就頹然地自責道:「是我虧欠了你二哥。」
「母親?」凌雅崢捧了茶送到莫寧氏嘴邊,見她不喝,就將杯子輕輕放下,「這事實在怪不得母親。」
莫寧氏搖了搖頭,自責道:「方才瞧著老二替三兒頂罪,我竟鬆了一口氣。」拿著帕子擦了眼角,對凌雅崢道:「你回去吧,好生歇著,這幾日,就別出來走動了。」
凌雅崢瞧著莫寧氏一直啜泣,手放在肚子上,覺察到肚子里的小人拿著背頂撞她的肚皮,不由地笑了,瞧見婉玲悠悠地走來,就等著她過來說話。
「三弟妹慢點走。」婉玲換了個人一樣,又親切又和藹地過來,甚至好奇地摸了下凌雅崢的肚子,隨後笑道:「三兒就是能耐,這樣大的事也叫他糊弄過去了。我原說,三兒那侯爺是搶了你大哥的,如今,我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凌雅崢稍稍納悶了一下,就明白婉玲是識時務的人,笑道:「母親在裡頭難受呢,大嫂子去安慰安慰母親吧。」
「放心,母親就交給我吧。」婉玲向左右看了一看。
「大嫂子找誰?」凌雅崢疑惑地問。
婉玲笑道:「沒瞧見你二嫂子嗎?」見凌雅崢搖頭,嘀咕了一句「奇怪」,人就進了莫寧氏房中。
凌雅崢也並未多想,領著爭芳、鬥豔向自家去,剛剛穿過那道芭蕉門洞,忽地聞見一股煙火味,不及看清,就見白亮、金黃的煙花蹭地一聲竄了起來,擦過她們三個的裙擺側著竄向空中,炸出火樹銀花來。
「少夫人。」爭芳嚇了一跳,連連跺腳后趕緊扶住凌雅崢,卻見擋住了前面,後面又有在地上不住跳躍的炮仗炸響。
凌雅崢急著躲避,忽地瞧見爭芳的縐紗裙被點燃了,忙對爭芳說:「快將裙子上的火撲了!」聽著噼里啪啦的炮仗聲,心跳得厲害,兩隻眼睛四處瞧著,防著再有炮仗竄出來,待那炮仗沒了聲音,只剩下遍地飄揚的嗆人味道並一地紅綠的紙皮,忽地捂著肚子叫了起來。
「血——」鬥豔叫了一聲,腳軟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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