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051

薄歡回到病房的時候付青寧早就離開了,她躡手躡腳地推門進去。

躺床上的女人依舊用手遮住眼睛,以為是小-護士進來,便吭了聲:「這血要流到什麼時候?我疼。」

薄歡只聽到薄情喊疼還有流血,嚇得跑過去趴在床邊,「姐,你是不是很疼啊?我幫你喊醫生,你等我。」

她正要去拿呼叫器,卻被薄情一隻手扣住腕口。

「你怎麼沒和景盛回去?」蒼白無血的臉連同聲音也是一樣沙啞脆弱。

薄歡抿著嘴,她第一次發現堅強的姐姐倒下了,就跟參天大樹也經不起雷電的劈里啪啦,更何況是會生老病死有著七情六慾的普通人。

床上女人費力地抬起眼皮,暗淡無光的眼珠子落她身後合上的門,又落回她身上,「你沒跟他回去,他沒生氣嗎?」

知道姐姐問的人是景盛,薄歡便如實作答,「沒有。」

薄情眨眼,並不相信,「真的?」

薄歡卻肯定地點頭,「他為什麼要生氣?」

病床上的女人想說什麼,最後只嘆了口氣,無力地合上嘴。做完手術的薄歡較之以前確實聰明了許多,也只是正常水平,連察言觀色都沒學會的成年人。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不令人省心的她,薄情才屈辱地活到現在,而薄情從不曾埋怨過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薄歡端了杯熱水放在薄情的手邊,猶豫不決地抿嘴道,「姐,我有事想問你。」

「嗯。」薄情現在狀態並不好,頭有些暈身體很難受,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想問什麼?」

坐在床對面的女人低下腦袋,錯開與薄情視線的交匯。

她自然問不出口姐姐和薄少承的關係,掰著手指頭小聲,「薄少承說我八年前就傻了,和阿盛沒有關係,是不是真的?」

顯然,薄歡這個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這句話里的不對。她一方面相信景盛口裡所說的話,另一方面又對盛珊的話耿耿於懷。在她認為自己八年前摔下樓與景盛無關的同時,她也無法剋制流言里阿盛是出於愧疚才照顧她。

薄情素白到泛暗的臉瞬間斂去僅有的神情,她望了眼近處的薄歡,只能看見毛茸茸的發頂,很乖巧的模樣。但她知道,薄歡這樣稱呼薄少承的名字肯定是和以往一樣被欺負了,從那句話里,她隱約可以猜到男人在憤怒的時候說了什麼。

許久的安靜就如同默認了般,薄歡心上如有千萬隻螞蟻在攀爬,她猛地抬起頭追問,「姐,我是什麼時候變笨的?」

不其然對上薄歡單純憂傷的目光,薄情扭動脖子,別過了臉。

有些事並不想說清楚說明白,是因為對薄歡和景盛而言都不是什麼好事。而薄少承已經挑起了話頭,她也抑制不住薄歡的固執,再瞞下去只會提前爆發。

「姐!」

女人聲音高了十分貝,尾音有些顫。

薄情終於不再沉默,卻依舊別過頭不看她,「薄少承跟你說什麼了?」

「他說我早就是個傻子,和阿盛沒有關係。」

薄情不傻,甚至被薄少承訓練的相當聰明。她妹妹說這句話時,前半句是氣憤疑惑,後半句是莫名的……害怕。

「姐,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許是薄情失血過多,面上白的泛青,氣息微小。她輕嗯了聲,氤氳的眸子有些不忍,「你五歲那年從樓梯上滾下來傷了後腦勺,就是那時候變的和同齡人不一樣。」

她省略了很多不想說的,「五歲之前你都特別聰敏,很招人喜歡,軟聲軟氣很可愛。」

薄歡的內心是崩潰戰慄的,她五歲就傻了?其實早該想到,和十二歲的薛子陽比起來,她笨了太多太多……

「我為什麼會從樓梯上滾下來?」

薄情痛苦地閉上眼,女人的問題連同下身抽疼的墜痛幾乎要將她絞爛,她頭別的更厲害,巴掌臉陷入柔軟的枕頭裡。

沉重地抽氣,緩釋情緒。「樓梯間有水,你不小心踩上去,腳滑落樓。」

然而並不是。

薄情比誰都要清楚,薄歡五歲那年,是她們姐妹倆被薄雲志領養到薄家的第一年,那次是因為她和薄少承鬥嘴,兩人嬉鬧時你追我趕,樓梯口她並沒看見矮小的薄歡蹲著撿東西,倒退一步踢在薄歡瘦弱的背上。

跟踢足球似的,踢出去的球只有滾到終點或受阻力才會停下。她背對著滾下去的小女孩,空氣里全然飄蕩薄歡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姐』。

而她並不是薄歡的親姐姐,只是在孤兒院里的時候薄歡對她親昵,可單純的依賴和關心。所以在薄雲志帶走她的時候,她乞求薄雲志和院長一併帶走薄歡,至少那個時候的薄雲志年輕看起來很沉穩可靠——

「姐。」

隨著聲音,一雙溫熱的小手覆蓋在薄情眼上。對比那小手的溫度,薄情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薄歡蹲在她床前,望著她半張臉。她想著,姐姐肯定是難過了,這麼多年來姐姐一直想保護她,當初她腳滑摔下樓肯定害姐姐自責擔心,也懊悔了這麼多年。

小手輕輕地揉著女人濕冷的眼,「姐,你別哭,我這不是好了嗎?」

女人開始笨拙地安慰,「阿盛帶我去做了手術,醫生說我會好起來的,姐,你別難過。」

薄情想撥開那讓她靈魂都愧疚地抬不起頭的手,她無法對薄歡說出當年的真相,因為太愛薄歡太想彌補,不想因為這件事成為姐妹倆之間的鴻溝,縱然不是鴻溝,也是裂痕。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況薄歡還不懂事,明白不了她這些年付出的彌補。

蹲在床前的女人輕聲說著安慰,而手下那雙眼湧出的淚水越發的急。薄歡覺得不該再提這件事,應該換個話題轉移話題。

「姐,阿盛是不是被冤枉的?」薄歡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卻還是不由自主地低聲問出,「八年前。他對我好,會不會也是因為這。」

白色的被子因為薄情蜷縮身體的動作而皺成一團,躲在被子里的女人疼的喘不上氣,卻因為薄歡這句,陷入沉靜。

今天薄歡問的問題全是薄情不想回答的。

以至於薄情愣了好一會兒,等那陣痛壓下去,她才開口。

「小歡,景盛並不是那種會出於虧欠就決定和你一起生活的男人。」她並非稱讚景盛,只是就事論事,景盛給她的感覺並不好,斯文俊美,識禮知節,卻喜歡一個傻子。

「而且景盛,他從來沒承認過八年前的事,你別擔心。」

薄歡聽著,糾纏在一起的手指鬆了松,「是嗎?」

「恩啊,小歡這麼懂事不惹麻煩,景盛喜歡你也很正常啊。」薄情正兒八經的胡編亂造。

被鼓勵時薄歡露出了笑,「那八年前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們都說是阿盛推得我?」

一片沉默,猶如薄歡開口問第一個問題一樣。

薄情想給出第一個回答,不小心摔下樓。在對上床邊那雙明眸大眼時,啞口無言,她扯過被子蒙住腦袋,任由思緒回到那年……

景盛被污衊全是薄少承的功勞。

那晚她被薄少承壓在床上,後來薄歡誤打誤撞跑進去看見薄少承欺負她,薄歡用房裡的花瓶砸了薄少承,也惹怒那個年輕氣盛的少年,薄少承一胳膊就將薄歡從室內摔到走廊里,然後甩門出去。

薄情不知道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被男人綁在床上掙脫不開,手腕上的鐐銬勒進肉里,耳畔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外面熙熙攘攘卻不清明的喧囂。

後來薄歡出事了,薄少承說景盛猥.褻了薄歡。薄情沉默不語,記憶中全是薄少承將妹妹摔出去的暴怒模樣。

她也曾想找到盛家,想說出事情真相想藉機反抗。卻在薄少承和薄父的威脅下明白,敢出薄家的大門,就意味著薄歡被扔出醫院,沒有人會在風口浪尖收留兩個不正常的未成年,更何況薄家要是出了事,薄少承肯定不會放過她。

「姐?」

「景盛是被冤枉的,他沒傷害過你。」

被子底下傳來哽咽的話語,薄情剛出聲打破蘇打水氤氳下的死寂,門邊響起窸窣的聲音,緊接著付青寧和醫生走了進來宣告這場談話的結束。

**

年初四,車輛往來比平時少了些,公交站台下只有一個穿著黑大衣的男人。

景盛就在醫院對面的公交車站下,坐在公共座椅上抽著煙,目光迷茫地望著雪白建築樓下逐漸清晰起來的身影。

他的女孩胳膊在臉上來回抽.動,似乎哭了。

對上女人隔著街道往來車輛的雙眼,濕漉漉的如同片汪洋,顫抖時捲起的浪花似要將他狠狠地吞沒,景盛猛地掐滅煙頭咻得起身——

薄歡眼前起了白霧,濃濃的水汽看不清一切。她只想跑去阿盛身邊,她想抱抱阿盛,她想安慰被冤枉了的阿盛。

鵝黃-色的羽絨服就跟早春天氣里的風箏一樣,被拽著線的那頭牽扯著。

景盛或許是緊了手中的線,女人因為看見他后奔跑的更快,與一輛私家車側身而過!卻在一瞬間被只健壯的胳膊扯入懷中緊擁。

她覺得自己的胳膊快被男人扯脫臼,好疼好疼。

「阿盛。」

薄歡想了很久,也只說出這兩個字,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卻再也說不出其他。

她不敢告訴阿盛,他是被冤枉的,他當年什麼都沒做錯,她早就是個傻子與他無關……她真的不敢告訴這個男人,害怕知道真相的他會推開自己,害怕到骨頭髮冷想說著自己不擅長的謊言。

然而,男人都知道,不重要了,阿歡好好和他過日子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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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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