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山雨欲來,進退維谷(二)
「王爺,把這服藥喝了吧。」卓三端著碗湯藥,苦口婆心地勸著:「李太醫說了,您這傷即使擦了丹青不散,可內力調息又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好了的呢?」
明淵腰桿挺的筆直,站在破牆旁,深深地凝視著那碗黑漆漆的湯藥,神情肅穆。
卓三恭敬垂首,苦不堪言。
王爺您好歹都快成親了怎麼怕喝葯這種毛病還是改不了!
「嗯,你放那兒吧,待會我會喝。」明淵假意咳嗽了一下,拋下這句話就準備轉身走人,卻被卓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急急拉住:「王爺您別當我不知道您又準備倒花瓶里!」
王府裡面的花都快爛掉了好么!
明淵:「……」
卓三眼巴巴地望著他,可憐兮兮地雙手捧著碗:「王爺……」
明淵面無表情地盯著那碗葯,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靜止。
過了半晌,只見明淵緩緩地伸出手,然而微微顫抖著的指尖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此時此刻,寧王爺的心裡,湧上了一股難言的悲傷。
這種悲傷——是夸父追日時全神貫注的疲憊!是精衛填海時淚眼凝噎的沉默!是吳剛伐樹時有口難言的無力!
是爆發,是迸濺,是撕裂!
是宇宙洪荒,天地玄黃時的碰撞與交融!
然而他什麼也沒說。
只是淡淡地地接過了那碗葯。
一聲不吭。
媽喲!卓三心想:只是喝個葯而已好嗎!
就在那碗快要碰到明淵的嘴唇時,有人猛地一腳踹開了門:「喂,你們在幹嘛,怎麼這麼安靜?」
明淵緩緩地鬆了口氣,他把碗擱桌上,輕笑著抬頭:「有事兒?」
蕭十離被明淵的笑容閃的一陣恍惚,「對……啊……」,轉頭就見旁邊一臉哀怨的卓三,蕭十離咽了咽口水,「卓三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卓三心裡把十爺罵了個遍,但礙於明淵在場,又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只得瞪了蕭十離一眼,這才一聲不吭地走出門去。
蕭十離看向卓三,又轉頭看向明淵:「???」
明淵順手把湯藥往牆角一倒,漫不經心道:「他最近沒休息好,不用管他。」
蕭十離懵懵懂懂地點頭:「哦」
「怎麼了?是不是村裡又出什麼事兒了?」明淵皺著眉把碗擱桌上,拿起一旁的劍,沉聲道。
他還記得剛來李家村的那天,不同於其他的普通村落——即便是傍晚要到做飯的時候,村裡也是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依稀聽得見幾聲犬吠,卻很快地被村民連拖帶扯地拉了回去,似乎像是怕沾惹了禍端。
「沒事兒,李嬸說飯做好了,叫我來催催你。」蕭十離見他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有些無奈,上前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那魔教既然只是為了引你來李家村,自然現在也會收斂些。」
明淵嗤笑一聲,習慣性地摸了摸右手的戒指,「我看未必,那魔教教主,殺人如麻,怕是玩兒上癮了。」
蕭十離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轉移話題,「走唄,吃飯吃飯,吃了飯才有力氣找魔教!」
明淵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
這哪兒是什麼魔教惹得禍端,先不說那些刺殺明淵的人:分撥兒似的,天玄教是有規矩的,左右護法和四大堂主之下的小角色,下頜處無一例外都有標記。
但他仔細看過,那些刺殺明淵的人,完全沒有。
別說是標記了,連塊疤都找不到。
怎麼可能是他天玄教的人!
特么的這完全是陷害好嗎!
但他還不能說,只能跟在明淵身後,和他一起說著自己的壞話。
這種感覺,真是微妙的很……
「淵公子,這荒村野店的,也沒啥好準備的。」李嬸搓著手站在一旁,顯得有些緊張。
這村裡多久沒見過這些好看的人兒了,跟畫里走出來似的。
「沒事。」明淵看了看一桌的菜,笑了笑,溫和道,「已經很好了。」
「是啊。」蕭十離哥倆好的摟著明淵的肩膀,笑眯眯地和他對視,「我倆不挑食的,嗯?」
卓三同樣在一旁咬牙切齒地笑著,然後把蕭十離的魔爪拔下來,站在他家王爺身邊,底氣倍兒足,「我也不挑食!」
他就知道,自家小王爺跟著這十爺呆久了,人都學精了!
「根本就沒把你算在裡邊兒好么!」蕭十離氣的牙痒痒,左護法立馬扔下碗過來救場,「成成成!吃飯吃飯!」
李嬸是他們隨便在李村找的一戶人家,淳樸善良的農家婦女。
「淵公子你們怎麼會來我們這兒?」李嬸招呼著她的女兒阿蘭吃飯,姑娘長得還算清秀,眼睛大大的,挺水靈。
「李家村已經快一年沒外人來過……」「娘,不是還有……」「小聲點!」李嬸臉色一變,急忙捂住阿蘭的嘴,尷尬地沖明淵他們笑笑,「小女不懂事,公子見笑了。」
左護法笑著給小姑娘夾了個熏雞腿,「沒事,給叔……呸,哥哥說說,來的是些什麼人?」
阿蘭往凳子後面縮了縮,求救似的看向李嬸,李嬸一時間也有些結巴,「這……」
「沒關係,說!別怕,小爺在呢!」蕭十離摸出一錠銀子,塞在李嬸手裡,「等村裡那些人走了,給阿蘭買些好的。」
「這……我……」李嬸也有些蒙了,事情發生太快,她還沒來得及梳理清楚。
明淵溫和地摸了摸阿蘭的頭,「阿蘭你最聽話,那你告訴我,來的都是什麼人?」
也許是明淵的笑容太柔和,阿蘭點點頭,很聽話的說道,「他們穿著黑衣服,晚上如果哪家有人亮著燈火就會被燒了房子。」
「只是被燒房子嗎?」
「還有……」阿蘭想了想,「漂亮的姐姐也會被搶走……嗯……還有漂亮的哥哥!」
明淵蕭十離等人:「……」
半晌,卓三感慨道,「這魔教教主愛好……就是不一樣……」
蕭十離「……」
然而,我還能說什麼呢!
這並沒有什麼卵用……
傍晚吃了飯,蕭十離幫著李嬸把屋裡門窗關的嚴嚴實實,吹了蠟燭,躺在炕上等睡意襲來。
村裡像是提前說好一般,此時鴉雀無聲,依稀只聽得見蟬蟲低鳴。
蕭十離和明淵躺在炕上,卓三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左護法隨便找了卷草席就去了隔壁。
山村人家,一年都來不了幾次客,自然也沒什麼床。蕭十離只是給李嬸說自己和兄弟是跑商路過,明淵身上有傷,能否借住幾晚,李嬸自然沒多說什麼,麻利地收拾收拾,帶著阿蘭睡一張炕,還留下一張。
卓三和左護法肯定是不會睡的。
那麼問題就來了。
一張炕,怎麼睡?
明淵貴為王爺,自然是不可能睡地上的。
蕭十離有錢,也不想睡地上。
卓三鐵了心想把蕭十離扔遠點,肯定不同意蕭十離睡炕上。
左護法多護主啊,憑什麼我家教主睡地上!
兩人在旁邊吵吵鬧鬧,明淵皺眉,他直接走到炕邊兒上坐下,卓三立馬脫了外衣給當床單鋪在炕上,「王爺休息了吧?」
「嗯」明淵和衣睡下,拍了拍旁邊的空位,隨口道:「過來。」
蕭十離笑著摸摸鼻子,「我?」
左護法哼哼唧唧,一臉得意;卓三咬牙切齒,「王爺……」
「嗯?」明淵見他一臉不贊同,疑惑道:「怎麼了?」
「王爺身子金貴……」卓三話音剛落,明淵已經冷下臉來,「卓三——」
卓三自知失理,明淵已經躺下背過身去,「朋友之間,何須多言。」
……
「唉,我今個兒真高興……」蕭十離側身躺著。兩個成年男子擠在一張床上本來就難受,還因為要給明淵留點空間,看上去就像是把明淵禁錮在懷裡,微微低頭就可以吻到明淵的耳鬢。
「怎麼了?」明淵倒是沒想這麼多,只是覺得兩人靠太近有些不習慣,對方的呼出的熱氣撓得他耳根子痒痒。
「沒什麼,就是高興。」蕭十離咧著嘴笑起來。
昏暗的房間里,他瞥見明淵右手手指的戒指,好奇問道,「這什麼玩意兒?還發光?」
「普通的紅玉戒指而已。」明淵老老實實地答道,見蕭十離感興趣,取下來給他看看。
「曾經母妃送的戒指,說是無論如何都不能丟失,叫我好好留著。」
「那你還取下來給我,萬一我偷偷給你換了呢?這黑燈瞎火的。」
「你不會。」明淵打了個哈欠,「要拿早拿了。」
蕭十離笑笑,不多在這個話題上糾結。
「對了,你真名是什麼?」明淵收回戒指,隨意地問道。
「……」蕭十離心猛地一沉,半晌才神色古怪地開口:「啊?」
「都叫你十爺,這不是你的真名兒吧。」明淵挑眼瞥他,神色揶愉,「說個名字還用得著遮遮掩掩?」
「……我姓蕭。」蕭十離停頓了一下,「叫蕭黎……黎明的黎……」
「哦,名字挺好。」明淵隨口道,又打了哈欠,「睡了吧,困。」
「你睡這地方睡的著?」
「哪兒來這麼多講究。」
明淵很快地睡熟了,蕭十離個頭高些,翻身的動作大了又怕吵醒明淵。
他睡的難受,換了個姿勢,小心翼翼地攬著明淵的肩。
明淵其實看起來像是心思縝密,胸中有溝壑。
但還是太年輕。
從來沒得到過所謂的友情或者是其他人不求回報的付出和親近。
所以才會慢慢地接受,習慣。
直至沉淪。
但他不該如此。
自古王侯將相,多薄情。
明淵啊……
蕭十離閉著眼,嘆口氣,感受到胸膛上的身體動了動,他拍拍明淵的後背,哄小孩似的,「睡吧。」
夜深人靜,蕭十離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依稀聽見有人呼喚著他的名字。
那聲音太過空靈,太過遙遠,蕭十離卻從中聽出了不甘和憤恨。
他猛地驚醒,床畔赫然站著一個人,那人面色慘白,見他醒來,面容扭曲地撲過來,
「葉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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