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賈赦
伴隨著由遠及近的咒罵,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太太在左右的攙扶下的走了進來。
楊戩眼眸一閃,望了一眼此具身軀之母--賈史氏。賈史氏如今年逾六十又四,雖白髮蒼蒼,但帶著假髻,插幾枚釵,錯落有致的勾勒出一個雍容華貴的老婦人形象。一張保養良好的鵝蛋臉似乎還能看得見年輕的姿態,雙目炯炯有神閃現慈愛之色,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尖酸嘴刻的婆子,可惜一雙眸子掃向賈赦,對方眼底卻不帶任何一絲情感。
心中沒來由的氣悶,楊戩輕輕抬手撫胸,感受著心底那一份不屬於他的哀傷。
似乎被楊戩一時所流露出的傷痛所感染,賈母臉色難得和緩了一些,坐上了一旁的軟榻,對著「賈赦」循循教育道:「老大,看看你如今這模樣,原本文不成武不就,我也就不多說了,說多了省得你心煩!可是看看如今,你好惹不惹的竟然對上了忠順王爺,這是嫌我們賈家麻煩事還不夠多嗎?如今我們賈家顯靈,難得出了寶玉這麼有大造化的人,只要靜靜蟄伏几年,待日後定然會恢復祖上榮耀,滿門榮寵,那時候你這個大伯走出去誰敢給你臉色看?!」
「母……」楊戩眸子閃過一絲異色,抬眸望著賈母,本想開口喚一句母親,卻未料想這府內規矩是喚親生母親為太太,真是令人錯愕,硬生生的轉了口舌,略疑惑道:「太太您的意思是?」
賈母眼眸一垂,暗斂下心中的不耐。想她一個尤愛熱鬧的人都能為賈家的榮光暫且靜默下來,著力培養寶玉,這一代家主竟然被她這番點播還看不透,真是愚鈍不可及。
她聰慧一生,這麼會有這麼一個嫡長子?事事拖她後退?
但一想起自己的計劃,她還必須耐下性子。之前怒罵不過是御下之術,也是為抒泄心中苦悶,對於賈赦,她打一棍再給顆甜棗已經百試不厭。賈母嘴角一勾,她先前跟老二家的已經通過氣了,接著賈璉的婚事,讓賈王兩家再一次聯姻,然後兩家發力,送大姐兒入宮為妃,待元春紮根宮中,寶玉也已長大成人,讀書出仕,又頂著榮國府繼承人的身份,必要時可以……斷臂求生,沒了拖後腿的大房,二房就可以青雲直上,她便是人人羨慕的老封君。
賈母算盤打的叮咚響,可惜在眼前的是能設計三界眾生的前任司法天神二郎神楊戩,只一眼,就洞悉了七分來意。
可就算洞悉了又如何,他自己不也是深掐血濃於水的親情之中?
這具身軀能罵他千渣萬宰,唯一不能說的便是孝。
楊戩唇畔劃過一抹無奈的笑意,再一次揉揉跳動的胸膛。這裡散發著本身的喜悅竟是如此的真切,又如此的脆弱。
「你啊~」賈母嘴角一彎,露出一抹慈愛的笑意,「你如今得罪了王爺,雖然咱們老爺在皇上眼前還有一些薄面,但終究疏不間親,他疼的還是自家孩子,現在老二正四處往老親跟前疏通,給我們榮國府挽回一分薄面。」賈母抿口茶,潤潤嗓子繼續開口道:「我知道你不愛著家,喜歡熱鬧,要是拘在家裡也生怨,去莊子里散散心,也休養休養,待此事風波平靜了再回來!」
雖是問詢的話語,但是卻透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命令。
話音剛落,清雅面露不忿。欺人太甚!對待家主竟然就像打發上不得檯面的姨娘一般。正準備拼一回忤逆之罪,便聽得自家老爺開了口,「恭敬不如從命,太太。」
楊戩對其背後的花花腸子沒什麼興趣探索,只忖著待自己養好身子,教養原主子女,也算全自己愧疚之心。
至於這榮國府家業,就當十月懷胎的報酬吧。
略命人收拾了一番行李,楊戩選了一山清水秀的山莊,精心的療養起來。不知是不是因自己奪舍的緣故,這具身軀原本不過是摔下樓砸到了腦袋,但是卻五臟六腑全部損傷,若不是賈赦私房豐厚,他都不知自己能否日日人蔘吊命。
在養傷期間,唯一能讓他寬慰的便是原主的嫡子賈璉。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心中湧出的喜悅比昔年自己知曉有一個外甥還要來得開心,發自肺腑,不參雜一絲憂慮的開心。
那一日,車隊緩緩來到山莊,他在丫鬟的攙扶下步入內堂,還未走到便聽掌管物拾賴嬤嬤來報,大口大口喘氣:「大老爺,奴婢帶人搬箱之時發覺紫檀木箱里您鍾愛的鈞窯花瓶碎了。」
楊戩默然。原主極愛古物,幾乎行不離手,但面觀賴嬤嬤之色,竟帶著一絲竊喜與推諉,旋即眼睫一掃,波瀾不驚道:「繼續說。」
賴嬤嬤心頭一緊,看見「賈赦」掃過來的視線,不由一顫。她奉賈母之命,特意跟隨大老爺前來料理瑣碎之事。今日在命人搬箱的時候,看見一車車的古玩,習慣性的想」報廢「幾年。正巧,遇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給了她借口。
「大老爺還望您千萬不要動怒,璉哥兒也是一片孝子純心,他竟然躲在箱子里來探望您呢~」邊說,賴嬤嬤彎下腰掏出帕子擦拭眼角的淚水。
「璉哥兒?」楊戩一頓,腦海浮現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待到人來到跟前,直勾勾的看著他,眼中有他看不懂的驚恐害怕倔強與眼底遮蓋不住的期待,心中不其然一疼。
這個孩子,生而喪母,被原主不喜,又因原身自己怯弱還抱著一絲養在賈母身邊,教養多了也就跟老二一般被賈母喜愛的念頭,父子兩人之間相處極少。
賈璉雙目炯炯的盯著「賈赦」,一副不服的模樣,他來之前聽見賴嬤嬤的驚呼。可是他明明沒有摔碎花瓶。若是等會兒真被不分青紅皂白的罵一頓,那他再也不要父親,不找父親了。
他喜歡二叔二嬸對他和藹可親,但通過對比還是能發覺他們之間對他與對待珠大哥與元春姐姐的區別,他又不傻。縱然表面上和睦融融,可私下丫鬟嚼舌頭也能讓他稍微懂一些道理。
他想要父親,即便父親對他不喜。
正如同此事一般,父親惹下大禍,他想來看看父親,卻被二嬸說一些有這樣一個壞了品性的父親對他日後仕途有礙,還是趁早學一些庶務管家為好。他想見見父親,父子好好私下談一番,卻不料聽聞祖母雷厲風行的送父親離開。
他已經沒了母親,若是再沒了父親,豈不是眾矢之的?
於是,他偷偷的躲進用來裝衣物的箱子,來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從未怎麼出過府門的他不知這路竟然如此顛簸,讓他上吐下瀉,好不難受。本就萬分委屈,再一下馬車,竟聽得如此污衊,再看坐在上首一言不發的「父親」,賈璉眼淚不知不覺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楊戩一見這架勢,饒是他平日再冷峻如今也不禁軟了心腸,小心翼翼的安慰著,「璉兒,莫哭,乖,我給你變……」話語一頓,楊戩不禁黯然,自己當年下凡初見沉香的一幕幕湧上心頭。
如今,那個孩子已經成長,他也該放下念想。
好好哄這個孩子,跟「他」血脈相連的孩子,能一眼見底的孩子,大抵經歷過醜惡的黑暗,才會對純真一而再再而三的留戀。
「父親?」賈璉哭聲一頓,望著俯身給他擦淚的「父親」,不見了往日的疾言厲色,眼眸里閃著慈愛的光芒,就像二嬸他們對待珠大哥哥一般,讓人忍不住羨慕,不可置信的揉揉眼,忍不住又呼喚了一聲,「父親~」
「嗯。」楊戩笑笑,剛想開口調侃一句「小花貓」,在一旁的賴嬤嬤卻兀自開口插了一句話,悲慟萬分:「璉哥兒,大老爺如今還病著,不可勞神過多,你今日如此兒戲的跌破眾人眼球做些旁門左道鑽箱子之事,可堪為孝子之狀?不僅讓大老爺,也讓老太太憂心啊~」
賈璉聞言,面色一變。
楊戩不動聲色的望了一眼賴嬤嬤。很是詫異這世間的規矩,有主僕之分不正是讓等級分明,可這奴才竟然能騎到主子身上?真不是昔日周公旦是如何制定禮的。
「吾兒此舉甚合我意。」楊戩揉揉賈璉的柔順的髮絲,揚聲道:「不勞嬤嬤費心。」
邊說,邊環顧了一圈四周,昔日三界第一戰神不禁黯然,手中無兵,自己如今勝負重傷,不容動粗。
但自己還未思忖用何法,忽地傳來一聲驚天犬吠,一條通體黑色的大犬咆哮的沖了進來,對著賴嬤嬤就是狠狠咬了一口。
瞬間,大堂內鴉雀無聲,眾人都被打個措手不及。
下一秒,賴嬤嬤吃疼的疊聲呼喚,丫鬟錯愕驚呼,小廝……種種聲音匯成一曲嘈雜的音調,令人心憂。
但楊戩卻是身子一僵,雙眸死死的望著黑犬。
哮天犬,多麼像,可又不像。
他自問那一局對得起天地良心,唯一對不起的卻是向來忠心耿耿的哮天犬,沒有更早的讓他失憶,為他找到一個更好的主人。
而被楊戩注視的黑犬,自然不是哮天犬,而是賈赦。
賈赦很憤怒,但不敢動口。不僅因為腦海里出現的打臉煽那個小賤人束縛了他的言行,而且還是因為他奪取的這具身軀,竟然是狗界名人哮天犬。
以犬吠天,咒罵天地無德,形成惡靈充斥三界。打臉煽那個小賤人說只要幫助他完成執念,就能得到忠誠之心。
可忠誠之心,嗷嗷……
賈赦磨牙,沒人告訴他成為一條狗,會有狗的習性,他好餓,好想啃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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