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第 152 章
這西疆公主也是真大膽,隨軍的隊伍里,連一個百戶所的小旗都可能有子爵血統,哪能嗅不出她這一品君貴的氣息?
阿娜爾混於其中,且不說體力是否能夠支撐,光是祛烏湯,得連著喝多少,才能安然度過一個月的行程?
顧笙細一推敲,就發現這件事,阿娜爾一個人根本辦不成——
君貴身子嬌弱,連著喝兩碗寒涼湯藥,體力必然銳減,根本應付不了艱辛的行軍路途,一旦行蹤暴露,阿娜爾身份被揭,唯一的可能就是被皇帝遣送回京中,聽后處置。
怎麼可能近三個月杳無音訊?
必然是有人暗自協助了她,且此人地位能耐也必定低不了。
顧笙帶著孕期極不穩定的多疑情緒,首先就懷疑到小人渣頭上,隨即自己把自己氣得火冒三丈!
好在沒多會兒就冷靜下來,明白過來,十有**是五皇子動的手腳。
經不住阿娜爾請求的人,也只有他了。
這麼一來,阿娜爾該是沒法光明正大的糾纏江沉月,因為她一旦露臉,就肯定會被小人渣揪去父皇那兒告發。
顧笙一手撫著小腹,側靠在廂房西窗旁的軟榻之上,怔怔看著窗外蔥鬱繁茂的煙柳與綠水掩映,難得一點兒困意都沒有。
她一刻也停不下鬍子亂想的腦子,皇上那麼想將西疆公主塞給九殿下,萬一他老人家不但不處置,反而將阿娜爾配給到九殿下營中怎麼辦?
顧笙簡直恨不得日夜兼程追去江南,親自把西疆公主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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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朝廷十萬兵馬揮師南下。
江沉月奉命兼任左副將軍,基本屬於軍權不大、責任全攬的萬年黑鍋型軍師,兼敢死先鋒。
皇帝半年來慈父變嚴父,九殿下仍舊不大適應。
江沉月從前的殺伐決斷,自信多來自於「勝利后榮譽是孤的,失敗了也可以躲去父皇身後,等旁人收場」的溫暖襁褓。
如今卻不一樣了,責任不是自己選擇擔負的,而是硬生生砸在江沉月肩上。
想退卻,轉過頭,卻看不見父皇寬厚的肩膀,有的只是寒風刺骨的萬丈深淵,逼迫著自己只能夠向前,失敗的代價可怕到難以想象。
少年人,自過於安逸的溫房中成長,總愛用叛逆或是蔑視俗世的目光,迫不及待的展現自己虛假的強大、早慧和與眾不同。
可當她真正需要付出成年人每走一步所承擔的危險與努力時,又會迷茫的對未知產生恐懼,想回到那個被父皇母妃寵愛保護的溫房。
手中執掌著十萬軍士和八萬起義災民的性命,九殿下的計策得鋌而走險,讓雙方傷亡減少到最低。
稍有差池,就得在史書上留下遺臭千古的一筆,即使胸有成竹,也會對自己的謀略產生懷疑。
人生中頭一次失眠,二更才入睡,天蒙蒙亮時做了一個夢,夢見笨伴讀的肚兜打了個死結,解了一晚上都沒能解開。
江沉月被活生生的急醒了,醒來後身體「反應」較為嚴重,掀開帳門透透氣,一股激烈的信息素隨即一瀉千里。
外帳的隨軍佟史都被驚動了,樂顛顛跑來給九殿下請安:「讓奴家替殿下解解乏罷。」
奈何九殿下不領情。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夢似乎瞬間掃去了九殿下心中所有的踟躕不安,一心只剩下「孤得快點兒回京解肚兜」。
至此,九殿下恢復了從前揮斥方遒決勝千里的氣魄——
閃電出擊,率兵在長江南岸第一戰設下埋伏,燒盡敵方糧倉,三日內於起義軍佔領的城牆外挖下數里溝壑。
僵持七日,敵方主動歸降,江沉月火速拿下了第一座城池。
本就是農民揭竿而起,只因當中包含了大量飽讀詩書卻無錢赴京趕考的江南秀才,所以起義軍中能人輩出,兵分三路,佔領了長江沿岸的三處兵家必爭要地。
如此既可分散朝廷兵力,又可裡應外合,這才導致江晗的兵馬吃了幾次癟,損失慘重。
為防起義軍故技重施,江沉月只得兵貴神速、絕其軍備,引兵來戰。
不出所料,佔領頭一座城池之後,另兩個據點的起義軍當夜就趕來,包圍了城池。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城中起義軍已被江沉月的兵馬徹底鎮壓,沒人能與他們裡應外合。
城內官兵剛經歷不戰而勝的戰績,個個胸有成竹,虎視眈眈的等待起義軍攻城。
起義軍當然不傻,也學官兵圍守城池,可惜他們只有智囊,卻沒有能潛入城池燒毀糧草的能人,只能幹等著,但堅決不攻城——
你們官兵十萬,我們義軍只剩五萬,憑什麼我們攻城?有種你們出來打,我們打不過就投降!
城裡的將領們摩拳擦掌,不斷請奏皇帝,願帶兵突圍反擊。
皇帝卻始終按兵不動,將決定權完全拋給江沉月,說不清是想歷練九殿下還是想整死九殿下。
由於第一場勝利來得一帆風順,江沉月的信心水漲船高,更堅定了不費兵卒一戰三勝的信心。
翌日,江沉月坐於城牆看台之上,盯准了義軍當中妻兒老小的藏身之處,於夜半時分,親自率三十人精銳突襲,一舉繳獲數百名人質入城。
引得義軍群情激奮,磨牙吮血。
城內將領以為九殿下是為了穩妥,才擄獲人質,故意刺激敵軍主動攻城,便紛紛勸諫,表示此時即使出城反擊,也必可全數剿滅敵軍,大獲全勝。
九殿下卻始終不肯出兵。
幾日後,藏於山莊避難的江浙鄉紳與官員,被安全接入城池內。
江沉月當日便親率南三省數百位鄉紳府尹,行至城牆之上,向起義軍示威。
老百姓們一瞧見那些霸佔田畝、貪墨賑災糧款、勾結欺壓百姓的官紳,立時間恨得目眥欲裂,毛髮怒張!
青筋浮現在城下一張張暴怒的面孔之上,血絲不滿起義軍的雙眼,他們彷彿恨不得攀上城牆,將那群鄉紳貪官生吞活剝!
然而,那個曾經讓他們滿心仰賴的超品皇爵,此刻卻邁著長腿,逡巡於城牆之上,恭恭敬敬的與那群貪官談笑風生,沆瀣一氣!
江沉月神色帶笑,故意大聲喊話:「是援軍來晚了,才令諸位大人被城下這群流寇,追得東躲西藏,孤心中甚為愧疚。」
城池上,一群鄉紳官員感動得涕淚潸然,紛紛拱手感激聖上的恩德與皇爵的營救。
城下數萬義軍頓時一片血淚痛罵,江沉月對百姓的控訴置若未聞,仍舊眯著淺瞳對官員們微笑開口道:「父皇念你們鎮壓流寇有功,跪下聽旨罷。」
一群鄉紳頓時受寵若驚,忙不迭一陣悶聲跪地,含淚等候宣旨。
江沉月對一旁拿著聖旨的將領使了眼色,將領立刻上前,展開黃絹,朗聲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江浙徽三地府尹——陳輝俊、楊曦、趙錫良,並鄉紳世族劉宇、曾嚴浩……」
等賞的鄉紳官員聽得聖旨中欽點自己的名字,不由滿面榮光。
城下一群百姓怨氣衝天,就在此時,宣紙的將領抬高洪亮的嗓音朗聲道——
「共計兩百七十三人,勾結受賄,欺壓百姓,強佔良田,貪墨賑災兩款,致使江南疫后餓殍遍野,百姓被迫揭竿而起,禍及全國!罪不容誅,即刻斬首示眾!」
「啊!」
剎那間,城牆上下一片驚呼!
原本滿面紅光的鄉紳府尹,瞬間面色慘白如紙,瞪著眼眶抬起頭——
只見江沉月此刻面色已如冷麵修羅,滿目殺氣,直逼眾人,待到聖旨讀完,便猛然抬手一揮——
一群士兵魚貫而出,將兩百七十三名罪犯反手壓於城牆之上,面朝城下數萬百姓!
一群受騙的鄉紳原本東躲西藏,尚且能免於災民報復,卻不料被江沉月這奸計騙出老巢!只能俯首就擒,驚恐至極的面對著城下數萬怨氣衝天的災民!
「斬!」
一聲令下,手起刀落,屍首分離。
老百姓們引頸相望,眼睜睜看著那群吸食百姓血肉的狗官鄉紳,腦袋逐個落下城牆,鮮血染紅了碧藍如洗的天空!
一瞬間的啞然,起義軍們默默看著城牆上歪斜的屍體,終於,那些熬不過的苦難和怨恨,隨著罪人狗命的終結,伴著滾燙的淚水溢出了災民們眼眶。
江沉月一抬手臂,衣袖帶著一股勁風,撕裂空氣,獵獵作響,士兵們高亢的嗓音頓時響徹天地——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城下義軍首領本就是滿腔報國熱血的有志才子,此時聽得一首《正氣歌》,那股被奸佞蒙蔽的心終於撥雲見日,霎時間滿心愧疚,不禁紛紛掩面,涕淚潸然。
九殿下立於城樓之上,見情況與料想中相仿,立即揮手,又讓士兵帶來前些時日擒獲的妻兒老小。
城下起義軍忽然聽聞自己父母妻兒的叫喚,頓時抬起頭,面露迫切與驚惶,只見樓上的那些作為「人質」的親人,個個衣著光亮,彷彿洗凈了半年來所經歷的滄桑。
原來,他們的妻兒並不是被官兵捉為人質,而是為免於饑寒,替他們照看孱弱的妻兒父母。
「爾等皆是大夏子民,因奸佞迫害,流離失所,被迫揭竿,朝廷難辭其咎。
孤身為超品,更應首當其衝,以行動彌補,即使兵戈相向,亦絕只守不出。凡棄甲歸降者,皆可依照家中人口壯丁,領得這兩百七十三名罪人家中田畝,朝廷抄家所得,國庫分文不取,全數分與災民,免三年賦稅……」
城下義軍早已淚不成聲。
勸降完畢,江沉月邁步走至城牆邊,彎身抱起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
這個小女孩剛被抓進城中之時,曾凄厲的哭喊威脅一眾士兵,讓他們「不許靠近」,甚至無知的叫囂著「超品皇爵會來救我們」,卻被一旁對超品皇爵絕望的老百姓厲聲呵斥。
此時此刻,江沉月一雙淺瞳對視著女孩兒黑亮的雙眼,滿目愧疚的對她開口:「你所信任的那個沒用的超品,直到今天才趕來救你,你還願不願意,像從前那樣信任她?」
周圍漸漸停止喧嘩,一片寂靜之中,小女孩眨了眨黑亮的圓眼睛,緊接著,清脆嘹亮的嗓音流水般傾瀉——
「我永遠、永遠都願意相信。」
一時間群情沸騰,百姓們山呼千歲。
至此,一場起義竟真毫無傷亡的被平定了。
九殿下其實也沒有百姓想象中那麼菩薩心腸,這麼做,主要是為了收買人心。
武力鎮壓只能導致殺不盡的後患,為了以後有充裕的時間解笨伴讀肚兜,必須以德服人。
將領們對九殿下敬仰萬分,紛紛贊其舌燦蓮花,善於攻心。
而暗自偷窺的阿娜爾,則被江沉月在城牆上最後那深情的小眼神迷得七葷八素。
五皇子迫不及待請求小皇妹傳授自己忽悠君貴芳心的絕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