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這幾天的雪下得異常大,牢里陰冷潮濕,連一貫愛跑出來在她面前晃悠的老鼠都躲進洞里取暖。每天晚上入睡前,她都在想,自己會不會就這樣被活活凍死?

好在獄卒尚有一絲良心,見她凍得嘴唇都發紫,便丟給她一條破棉被。

儘管棉被髒兮兮的,上面還有很奇怪的味道,她還是緊緊地裹在身上。

可是牢里的待遇實在是太差,中午送來的飯食又是涼透了的。她強忍嘔吐感吃下半碗米飯,後來就再也不敢多吃一口,生怕自己吃了再把胃都給吐空了。

兩個月前,她被新帝禁錮這死牢中,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個什麼樣的結局,和她有過關係的那些人,似乎都從世界上消失一般。其實也沒什麼好期待的,她知道新皇帝不會放過自己。而且,也不會有人救她。

一貫愛乾淨的她,實在受不了日日皆對著臟臭的木桶,便拿出自己身上的所有值錢物件,只求獄卒給自己換一個乾淨些的帶蓋兒的木桶。那獄卒知道她以前的身份,拿了她的錢物后,便真給弄來一個帶蓋子的木桶,每隔幾天還會幫忙給她倒出去一次。

她裹緊被子,依靠在牆角,強迫自己睡一會。

睡著了就不會覺得這麼餓。

突然,牢門被打開。

聽到開門聲,她懶懶地睜開眼睛。

映入眼眸的是衣著新式官服的衛珩,他身邊還帶著兩個太監模樣的人。

太監看到這牢房裡的一切,嫌棄地捂了捂鼻子。

出恭桶已經放置了八天,其實她每天更衣的次數不多,因為吃的少。但是最近吐得比較厲害,加上這牢里本就味道很難聞,如果現在不是下雪天,只怕味兒會更重。

「四爺,要不您在外頭,這種腌臢之地奴婢進來就可以了。」太監說。

衛珩仿若沒聽到太監的話,說:「宣旨吧。」他目光落在她身上,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太監拿著聖旨,朗聲道:「郭氏餘孽聽旨。」

她的手腳已經沒有了知覺,聽到太監這句郭氏餘孽,只是懶懶一笑,仍舊縮在牆角,保持不動。

獄卒氣憤地上前踹了她一腳,罵道:「還不過來跪著!」

衛珩揮了揮手,面色淡淡地道:「罷了,由著她。」

聽到這句話,她又是笑了笑,然後把目光落在衛珩身上。如果不是衛競,她恐怕也不會再見到衛珩。記得第一次見到衛珩,是在那年的上元節燈會上,那時候衛珩見到她還得跪下行禮。不過現在,得換成她給衛珩跪下。

在她回憶往昔的時候,太監已經讀完了聖旨。

聖旨說的很清楚,是要賜死她。

對於這個結果,她完全不驚訝,只是默默的抬頭,視線正撞上了仍在看她的衛珩。

另一個太監端著盤子走到她身旁。盤子上放著一瓶毒酒,一條白綾。

宣旨的太監說:「皇上仁厚,說了要留你全屍,讓你體面地走,你自個挑一個死法吧。」

她看著毒酒和白綾,半天連眼珠子都不曾轉一下。她居然還能自己選擇怎麼死,雖說毒死和弔死都是死,可畢竟這新帝還真是尊重她的,至少沒直接杖斃。

太監又說:「別死撐著了,快做決定吧,四爺可沒那麼多時間留給你,你也莫要心存僥倖。」

她默默垂下眼眸。

其實她現在並不是怕死,只是還有些捨不得。

「這是什麼酒?」她終於開口說話,聲音已不似從前那般清脆悅耳,而是帶了許多的滄桑味道。

太監道:「你,你還有心情去管什麼酒……」

衛珩微微抬手,示意太監閉嘴,並讓他們都出去。

太監立即把盤子擺在她旁邊,然後和獄卒識相地退守到外面。

衛珩朝前走了幾步,漆黑的眼眸里浮現出她瘦削的倒影,視線由上及下,似乎是在打量他。過了好一會兒,他輕聲對她說道:「這是上好的換骨醪,今年新釀。」

聞此她伸出手,曾經纖柔白凈的五指如今瘦得能看見分明的骨節,髒得連指甲里都嵌滿黑色的污垢。儘管如此,她的動作依舊優雅,還是那副高貴得寵的七公主做派。

她捏起那枚小小的青花瓷瓶,輕輕擰開,放在鼻尖聞了聞,說:「清香撲鼻,果然是上乘佳品。只是不知道裡面的鶴頂紅配不配得上這樣的美酒。」

衛珩沒說話,輕輕皺了皺眉。

「想不到衛佘會派四爺你來結束我的命……」她揚起下巴,似乎想到了什麼事,久無神採的眼睛忽然閃著光亮,「四爺,我可否問你一個人?」

衛珩道:「誰?」

她捂嘴輕笑,輕挑眉毛,語氣里多了一絲調侃之意:「還能有誰啊。」

衛珩眉頭鎖得更緊了。

「不能說嗎?」她嘴角揚起一絲嘲弄的笑容:「我只想你告訴我他現在死了沒有?」

衛珩輕嘆一聲,「木家尚在,但氣數將盡,也就一兩年內的事。」他從容地把木家的結局也預先告訴了她,語氣不帶絲毫情感。

「看來抱你們衛家大腿也同樣活不長。」她垂下眼眸,指腹摸著那瓷瓶上的青花,愣了一會,說,「如果他死了,還請四爺燒幾張紙告訴我吧。」

良久,衛珩說:「好。」

聽到這句話,她姿態從容地把毒酒灌入腹中,飲的一滴不剩,放下瓷瓶,她抬手輕輕拂去嘴角的酒漬,「也不知道我死了之後,屍首會被獄卒們丟去哪兒。」她低頭沉吟,替自己猜測可能的葬身之地,「亂葬崗?野樹林?渭河底?」

衛珩喉嚨上下動著,眼睛里浮現出絲絲憐憫。

她伸出舌頭,舔著唇角。

牙齒在灰暗的牢房裡看著異常瓷白。

衛珩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的聲音看起來平靜且堅定:「不會。」見她一臉冷漠地看著自己,衛珩再次肯定地說,「我已替你尋一處地方。我……我會將你好生安葬。」

「那我先謝謝你了……」

衛珩沉默不語。

又過了一會,她轉了轉眼珠,感覺到了身體的異常。腹中一陣一陣接連不斷地絞痛感讓她感覺異常痛苦,眼前似乎開始模糊,手也在顫抖。

這毒.葯已經發作,不用多長時間就會要了她的命的。

她咬緊牙關,扶著牆,顫顫巍巍地站起。

單薄的舊衣,隆起的腹部。

這個可能還沒完全成形的孩子,已經陪了她四個月了。

她捨不得去死,不過是可憐自己腹中的孩子。這孩子來得實在是太晚了些,晚到不得不陪著她一起赴死。當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後,她本以為上天在憐憫她,她是真的想讓這孩子能夠活著,就像她一直努力在做的這些事情一樣。

她忽而又是一笑,目光再次落在衛珩眉間,看著他震驚的表情,說:「是的……我……懷孕了……」

衛珩驚得快步上前樓主她的腰,手托起她的頭,聲音有些顫抖地問:「你別告訴我,這孩子是我的?」

她只是笑著。

鮮血從她的鼻子嘴角溢出。

她張了張嘴,但是好像沒力氣說話,全身無力,整個人都癱軟在衛珩懷裡。

「長安?長安!」衛珩扭頭,對外面的太監厲聲道,「快,快去叫太醫!」

徹底失去知覺前,她就聽到了衛珩前面吩咐太監的話,後面衛珩似乎一直在對她說話,但是她一個字都沒聽到。

長安,母妃當年給她取這個名字,是希望她一世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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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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