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郭長安聽到衛芯瑤的話,低頭笑了笑。
衛芯瑤一直都是這樣,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來瞻仰她哥哥衛珩。她身邊藏不得半點好,最愛拿出來給所有人看。前世的時候,衛驍曾責罵衛珩成天不務正業,最後被衛芯瑤追著打。衛芯瑤小他十歲,又深得祖母疼愛,他也只能以兄長的語氣訓斥衛芯瑤沒大沒小,卻不敢還手,就怕自己手下沒個準頭,傷了衛芯瑤。
衛芯瑤只有在宮裡的時候才會拘謹,裝成一個本分的大家閨秀,私底下她是一個瘋丫頭。
恐怕也只有她這樣的瘋丫頭,才敢附和郭華稹從馬背上摔下來佯裝受傷。也虧得是她身子靈巧,不然像她那樣甩下馬,不折只胳膊斷條腿還真有些說不過去。
想到她跌下馬的那一幕,郭長安仍然心有餘悸。
她也曾從馬背上摔下過,看上去其實沒衛芯瑤摔得那麼厲害,不過區別是她是真的摔下,直接磕破了頭,左胳膊脫臼,右腿骨折,在宮裡養了三個月才好。萬幸的是額頭上的傷疤不深,否則她鬧了一通脾氣,不僅沒得到衛珩的同情,還把自己弄的毀容,估計不用等她聽到別人的閑話,她自己就先羞憤死了。
耳邊充斥著衛芯瑤誇讚衛珩的話,聽得郭長安有些煩躁。
她抬起頭,打量衛芯瑤的閨房。
房裡擺設的桌椅是上好的黃檀木,一看便知是巧匠所制,連上面的紋路都前後呼應。擺放在內間旁邊的屏風似乎是宮中的手筆,紫檀架子,雕刻著花瓣紋路,百花爭艷的宮中絨綉為扇面,當中的一朵牡丹花最為精緻,估計這是賞賜之物。桌子上擺著一套牙白色的瓷器,看著像是定窯白瓷,質地通透,光照下更顯精緻。
看來看去,都沒發現這房裡有什麼別緻之處。從正門到衛芯瑤的閨房,一切所見和平常富貴人家無二,不藏富也未顯貧。
在三個人聊天的短暫時間裡,前前後後靜悄悄地來了三波下人。下人們走路的腳步聲都很輕,連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模樣,想來是因為屋裡的客人是宮裡的公主罷了。
丫鬟們先是送茶,后是送點心的。三兩個梳著垂掛髻的丫鬟,衣著湖綠色羅裙,斂眉低頭,動作麻利地將東西放在兩位公主中間的桌子上,然後又悄聲退下。初見之下,衛府丫鬟的教養不輸給宮裡的宮女。
郭長安看著冒著裊裊煙氣的茶壺,心裡卻是在想:「這衛家到底是什麼時候起了造反之心的?」
衛佘武將出生,早些年又是在邊關歷練,故而在軍中聲望頗高。論起對大周的忠心,好像連父皇都說,衛家首當其一。所以父皇知他聲望高,但並未削他衛家的繁榮,可見他們應該不是早就計劃著的,不然以父皇的疑心病,恐怕早就把衛家給一鍋端了。
當然,衛家這些年也很是低調。這兩年除了衛驍冒頭外,衛佘的其餘之孫都很是平庸。連衛珩也不大用心考取功名的樣子。
歷經一世的郭長安想不出衛佘此刻到底是何種心思。衛佘老謀深算,郭長安知道自己暫且沒那個本事去刺探他。
不過眼前直性子的衛芯瑤,倒是個容易突破的人。
只可惜,她要是突然和衛芯瑤走得近了,難保郭華稹不會疑心她是不是同樣為了衛珩。
郭長安看著郭華稹,直覺告訴她,如果她今日能在衛府順利看見衛珩,估計心也跟著擱人家了。
突然有點兒可憐郭華稹。
就像可憐前世的自己一樣。
都是傻的。
突然,窗外傳來奇怪的喧嘩聲,叫的似乎是哥哥二字。衛府上下都知道當朝二位公主在沁竹居,別提喧嘩聲,大家連走路都是輕手輕腳的。
郭長安和郭華稹都好奇地側過頭看著窗外,發現竟然是一隻紅嘴鸚鵡。
只見紅嘴鸚鵡落在窗欞處,昂著頭,大聲叫嚷著:「哥哥!」
衛芯瑤介紹道:「這是我養的鸚鵡,叫綠傻子。它可笨死,教了它一年多,統共才學會幾個詞。膽子孩子特別小,一到晚上就不敢飛出去。每回我哥哥來,它都叫得特別殷勤,敢情每日伺候它吃喝的不是我。」衛芯瑤停頓片刻,「好像確實不是我,都是下人們在替我照顧。但是這隻可惡的笨鸚鵡,就是偏心我哥哥。」
「難不成鸚鵡也認得我們的美醜?似乎不太可能。」郭華稹笑著打趣,「我覺得它一定是嫌棄你給的飯食不好吃。」
衛芯瑤伸出手,示意紅嘴鸚鵡落在自己胳膊上,「綠傻子,過來!」
紅嘴鸚鵡撲了撲翅膀,絲毫不動,只是看著屋裡的人。
衛芯瑤知道鸚鵡不會飛落在她胳膊上,便放下胳膊,有些氣餒地說:「這小東西!若是哥哥在,它必然會飛過來。」
「綠傻子叫聲公主聽聽。」郭華稹好奇地探過頭。
紅嘴鸚鵡還是叫著哥哥。
郭華稹說:「芯瑤,我看準是你沒事老是叫哥哥兩個字,它才學會這個詞的。」
「都會說些什麼?」郭長安好奇地問,「它不會是笨到只會叫哥哥兩個字吧?」
「這倒沒有,哥哥,妹妹這樣簡單的疊詞兒它其實都會,但它不喜歡聽我的話,我讓它說什麼它偏不說什麼。」衛芯瑤沒好意思說這隻綠傻子因為受她感染,也會說「去死」這樣的話。畢竟這不是吉利話,她雖然粗條,可也不至於蠢,畢竟是選出來陪公主們一起學習的人。
頓了頓,衛芯瑤繼續道:「有時候……它還可以說三個字的。」
「哪三個字?」郭華稹追問。
衛芯瑤捏著嗓子,微微仰起頭,學著紅嘴鸚鵡的嗓音,尖聲道:「珩哥哥,珩哥哥。」
紅嘴鸚鵡見此,歪著頭,在窗戶上走動著,待衛芯瑤閉嘴后,趕緊也說了幾遍「珩哥哥」,似乎是在告訴別人,這才是它的聲音。比起衛芯瑤學的怪嗓子,它的反而聽著沒那麼奇怪了。
可把郭華稹逗得笑得合不攏嘴。
連郭長安也忍不住被衛芯瑤率真的模樣逗笑。
「果真是只笨鸚鵡。以前四姐養的那隻,還會說娘娘萬福這些話。」郭華稹轉過身,不再看著鸚鵡。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鸚鵡通人性,它聽了這句好幾句笨鸚鵡后,立即拍著翅膀飛入院子里的竹林里。
郭長安正好把話題引到了竹林上:「這片竹子長得真好。」
「好是好,就是一到夏天,蚊子很多。每到夏日,母親大人都得在周圍熏蒲草,不然那蚊子多得數不勝數,且都是大個的黑色花蚊子,在門前繞成一團,快把我們大家都叮成蚊子包了。」衛芯瑤道,「這個時候算好的,沒有那些惱人的蚊蟲,竹林里還能看見冒尖的竹筍。」
「我過去看看。」郭長安起身,對準備跟隨她的人道,「你們都不用跟著我。」
她下了令,衛府的丫鬟們自然不敢跟著,而隨著郭長安出宮的青蘿,才要站了起來,也被郭長安的目光給盯在原地。
不過是院子里用來裝點春景的小竹林,連御花園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她瞎著眼睛走也不會走丟。況且,郭長安真的想一個人待著。
她一直就不想見衛珩。說不出來為什麼,就是不太想看見他。想來是她自己還沒調整好到底該用什麼心態面對衛珩吧。
看著郭華稹和衛芯瑤聊著聊著便各自笑開,郭長安感覺自己並不能和她們融合在一起。大部分她們認為好玩有趣新奇的東西,在郭長安眼中,已經不再新鮮有趣。
沿著修葺好的青石板小道,慢慢往裡走。竹林里果然有新冒出頭的竹筍。嫩綠的新生竹葉散發著淡淡的竹香。置身竹林之中,彷彿能聽到竹葉被風吹打發出是沙沙聲。林子里還有一條蜿蜒的小渠,水清澈見底,水底的鵝暖石都能看見。
走到深處,發現還建了一座八角亭。亭子旁邊立著幾個假山,周圍又擺著一個圓形石桌,四個石凳圍繞在石桌旁。
她在石凳上坐下,看著眼前的一片翠綠,心想:衛家會不會在這裡面裝什麼密道之類的?穿過密道,裡面放了許多兵器什麼的,或者養著傳說中的死士暗衛等等……
她站起來,四處查探,沒發現什麼地方可以通密道,連那個假山也是實打實的。
耳邊似乎聽到奇怪的低喃聲。
郭長安順著聲音走過去,發現原來是那隻綠嘴鸚鵡,它立在不遠處正前方的八角亭上,低聲地喚一個人的名字。聲音很低,像是在模仿別人偷偷自言自語時的樣子。
看樣子,綠傻子也不是真的傻啊,它大概是剛學會,所以沒在人前嘚瑟?
郭長安仔細豎起耳朵仔細聽,本來只是懷著半分好奇,可當她聽清楚后,臉色變了。
綠傻子叫得是她的名字。
綠傻子怎麼會叫她的名字?
「長安……」
「長安……」
鸚鵡一遍又一遍地念叨。
「長安……」
郭長安揉了揉耳朵,希望是自己聽錯了,再想豎耳傾聽時候,那隻鸚鵡又突然飛向前方,最後在停在假山上,挑釁地瞪著她:「長安,長安,去死……」
去死?
郭長安懊惱地盯著鸚鵡,心想,沒事你叫我名字做什麼!還叫我去死,我看你這隻小鸚鵡是活膩了。
難道這輩子還要被一隻鸚鵡欺負?可恨她現在還沒長大,踮著腳也夠不著那隻鸚鵡。鸚鵡還故意在原地蹦來蹦去。
她深吸一口氣,撩起袖子,扶著假山突出的地方,抬腳往上爬。眼看伸手就能摸到鸚鵡,她忽然間怔住,自己這是在幹什麼?猶疑之間,鸚鵡展翅而飛,從她頭頂掠過去。
堂堂平樂公主,竟然閑到跑來衛府來抓一隻鸚鵡?自己聽了都覺得蠻可笑的。遂收回手,低頭看著地面,打算跳下去,卻猛地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什麼人?」
郭長安轉過頭,毫無防備地看見衛珩立在前方。
鸚鵡此刻剛好落在衛珩手臂上,任由他用手指輕撫。
她吃驚地瞪著衛珩,掩飾慌亂的心,但是身體還是十分實誠,腳踩了空,整個人從假山上斜著往下倒去。想抓住假山,但是來不及了。
她失神地叫了一聲。
站在不遠處的衛珩抿了抿唇,在她將要落地時候伸手拽了一把,力道恰好足以被她扯進懷中。
郭長安猛地撞上他的胸膛,抬頭正好對上他漆黑的雙眸。
和前世一模一樣的眉眼,看得人不由得想沉醉其中。
衛珩勾著她的腰肢,順勢低頭看著,兩個人的鼻尖幾乎都要碰在一起。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他忽然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淺笑,摟著她腰的手指像撫琴一般,在她腰間輕輕拍了拍。
郭長安有種被他輕薄了的感覺。她蹙起眉頭,抬手推開衛珩,厲聲道:「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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