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女王
第六十四章
徐陣望著窗外移動的風景,一手托著下巴,側臉寧靜而俊秀。
「『養蠶人』在電話里說到那些失蹤的狗時,非常自信,他認為這些在一個我們並不容易找到的地方。而最有可能被我們忽略的……就是你的身邊。」
初徵心通過他的提醒,才從零散的記憶中篩選出了一些重複率高的畫面,她像是在自家的樓梯間看見過那樣的男人出沒。
儘管警方在她家附近進行過地毯式搜索,但如果那個人就在她的身邊,乃至是隔壁……人們總是忽略掉眼皮底下最不可能的答案。
警車停在小樓旁,初徵心住在樓梯右手邊的第二間房,而再往裡兩間,也就是樓道盡頭始終房門緊閉的那戶人家引起了他們的懷疑。
經過調查,最近在這套房子出沒的男子和他們掌握的情況有不少相似之處,專案組的石隊長立刻向上頭申請了搜查令。
伴隨沉悶的聲響,房門被強行破開,徐陣隨他們進入這間一室一戶,空蕩蕩的房間有股淡淡的福爾馬林氣味,讓人彷彿回到那間讓人作嘔的「蟲房」。
而這裡沒有腐屍,只有一個老掉牙的冰箱,90年代產的款式了,角角邊邊的油漆已經掉的差不多了,還插著電,發出「轟隆隆」的運作聲。
徐陣冷笑,看來這裡面是什麼差不多也能猜出來了。
生怕那個變-態會使花招,他們先排除了這裡裝有炸彈的可能,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冰箱,頓時,所有人的神經都像是一跳。
一股難聞的味道撲面而來,冰箱里的三層塞滿了被殘殺的動物屍體。
有的腸子被拉出來,有的內臟被剁碎胡亂塞在冰箱里,縱然這些寵物貓狗的鮮血都已經凝固了,但畫面依然帶給人震撼,無處不被冰冷的現實充斥著腦核。
徐陣只覺得整個人的視野和思維都異常清晰起來,他環顧四周,看出這是「養蠶人」曾經生活過一小段日子的地方,那麼,必然他也會留下自己意想不到的痕迹。
所有人都沉浸一種未知的亢奮中,似乎希望曙光就在前方了。
徐陣走來走去轉了一圈,神色微微變了,他的指尖劃過桌角,思考著一個個猜測——初瑋凝會在哪裡。
看著散落在地上的包裝紙,還有那些沒用的日常用品。
石隊長剛要問他些話,對方已經轉身,大衣里襯衫的衣袂都在這一瞬飛起。
這名年輕人快步從現場走出來,等在外面的初徵心用雙手護著手臂,他一眼看出她的焦慮,事實上她的身體感覺很冷,好像怎麼也暖和不起來,不僅是冬天的溫度,還因為最可怖的殺人魔就曾經住在那麼離的距離。
他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用那雙罪惡的眼睛窺探她的生活。
徐陣也不管是在什麼案發現場,兀自把人緊緊摟在懷中,她掙了幾下實在沒用,最後只好放棄了。
「你住在這我實在不放心。」
初徵心微微低頭,靠在他的胸前:「原來,我早就『見』過他了。」
「不管你怎麼說,我要求你現在、立刻、馬上搬來和我住。」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不容拒絕的字眼,她好笑:「恐怖的氣氛都被你說沒了。」
「你記得『養蠶人』對那戶人家做的事嗎?他給了那家的小女兒最『平靜』的死法,從某種心理上來說,他很『珍視』小女兒,對她沒有怨恨,甚至可以說想要呵護她……」
一股腥苦的味道充滿口腔,初徵心看著他,費力地說:「那個『女兒』,是我。」
他身影挺直地站在她面前,昏黃的落日餘暉照在他的臉龐,雙眸漆黑地凝視著她。
儘管這之後便是沉沉的黑夜,但她也不會再有畏懼。
……
市區醫院的某間特殊病房外,幾位便衣正輪流巡邏、把守。
徐陣和初徵心坐在病床旁,費雷冬的主治醫生把病情對他們說了一遍。那男人好不容易蘇醒過來,總算是熬過了鬼門關。
倆人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徐陣:「當年苗姨的案子,已經在申請複議,形勢還是對你有利,加上你對於那些案子的自首,以及一些客觀因素……我估計也就判個十幾、二十年吧。」
徐陣的話說得輕巧,幸好費雷冬也是心大,神情看上去挺滿意,他摘下呼吸面罩,艱難地吐字:「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被人狙了,是我疏忽了,以前你爸也是身手了得……」
初徵心望見父親脖子處猙獰的傷疤,一時也軟了心,語調也不由得放柔:「你先好好養傷,我們會為你請辯護律師。」
「……小皮呢?」
「當然要瞞著他,我說你有事出城了,很快會回來。」
費雷冬點了點頭,又對徐陣叮囑:「保護好徵心,就算初瑋凝不會傷害她,難保其他瘋子也不會……你們有她的下落了嗎?」
初徵心搖了一下頭,卻留意到身邊的徐陣只是沉默不語,她忽然覺得脊背涼透了。
費雷冬:「那個『養蠶人』到底是誰?」
「我們正在篩選你給的名單。」
初徵心的內心很不安,拿著手機來回擺弄,這時候意外地發現上面有個來電自己漏接了,是個從來沒見過的奇怪號碼。
她心中一凜,還是保持著平靜的神態,沖他們笑著說:「我出去接個電話。」
徐陣望著她的身影,依然沒有開口,眼底卻是一片瞭然。
「伯父,我有些想問你。」
初徵心走到離警方監視較遠的地方,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嘗試再撥回去。
她知道初瑋凝以前的手機號早就不能用了,無論她撥打多少次都只有機器女聲回答:「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現在,她一定是換了新號碼,還給自己打了電話,她說不上為什麼,就是一種這樣強烈的預感。
而當電話真的接通的一剎,初徵心的胸口突然沉悶的喘不過氣。
「徵心,是我……」
那邊除了久違的母親的聲音,還有很大的風聲。
「你……怎麼樣。」
任她如何明辨是非,這一刻父母之間的恩怨根本沒法算得清,初徵心知道母親犯罪了,理應受到法律制裁,可是她多渴望哪怕再一秒能夠體會只有兩人的情感交流。
「我還好,你可以暫時放心。」
現在,擺在初徵心面前的現實已經異常殘酷,她知道徐陣必須找到初瑋凝的所在地。
你看所有的軌跡不管怎麼走都只剩下了慘痛,命運怎麼可以這麼惡毒……
「徵心,其實,是費雷冬把你帶到了我的身邊,可惜我沒有好好珍惜。」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當初你為什麼不多替這個家考慮一下?為什麼要這樣害費雷冬,你怎麼可以一直騙我,一直一直瞞著我,怎麼可以讓我只剩一個人?!」
從小到大的心酸記憶都在這一刻洶湧襲來,初徵心被無數孤獨憤懣的記憶碎片割傷,她難受地靠著牆,語言的起伏和波動都像是從未如此激烈過。
「可是……現在……」她的嗓子像堵著石頭,又脹又酸難受的說不出話來。
「在做這些事之前,我就沒有想過退路,這是我甘願接受的結果。」
「你只是……根本沒想好自己要什麼,媽,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初徵心胡亂向走廊的另一邊跑了幾步,可是腳步又慢慢重下來,因為她根本想不到要去哪裡找對方,她根本阻止不了這一切發生。
「徵心,現在你認真聽好,如果哪天我死了,把我的骨灰灑在西泠市的那條江里。」
初徵心咬著牙,語氣轉而又怒又哀:「你說什麼呢?」
「這是媽媽的心愿,我不是為了『殺人償命』,而是我們每個人都會有終點。是我沒有保護你,反而連累你到這樣的地步。是媽媽不對,我向你道歉,徵心。」
初瑋凝的聲音夾雜了電流的干擾,但是,傳入她的耳中異常地寧靜鎮定。
「你無法明白我的心情,因為對我來說,殺人比想象的還要容易。」
「殺人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初徵心從她的口吻里能夠預感到非常不好的事情,就像她預感到了她會打來這個電話。
下一秒,初瑋凝在那邊笑了:「其實你一直很出色,儘管我沒有把你教的太好,但你真的很了不起。你知道嗎,徵心,我一直不對你親近,也不是因為不夠愛你,我怕你成為另一個我。我怕我的思想和行為影響到你。」
她終於還是哭了,有一部分的自己好像被抽離了身體,她用力地將身體縮在角落,渾身冒著冷汗,心下悲涼。
「對不起,你要好好的,還有關於徐陣的事……我知道他會來抓我,那就讓他來,你不要太難過,我不希望你們在一起,就是不想你因為喜歡他而覺得痛苦。」
「媽,你不要再說了,事情總會有轉機的,你現在在哪裡,我過來找你好嗎?」
「不需要了,讓警察來抓我吧。」初瑋凝像在那邊嘆了一聲氣,又說:「對不起,徵心,媽媽不是故意這樣對你的,對不起。」
說完以後,那邊傳來了無聲的靜默。
她要瘋了,她也要瘋了。
初徵心悲痛無比,只覺得心裡有什麼要炸開了,直到聽見靠近的腳步聲,這一刻才回過神,她抬頭去看。
徐陣的俊容溫淡,好像有太多的話,他也不知要如何去描述。
她也想聲嘶力竭地表達什麼情緒,可是彷彿陷在一個黑色泥潭裡,已經掙脫不了。
「……混蛋,都是混蛋,為什麼要留下我一個人,為什麼沒人考慮我的感受……」
初徵心哽咽著,她抱著自己的膝頭,干啞地拔著嗓子,聲音尖尖地傳出來,就像一個受傷的小女孩。
徐陣蹲下來,抱住渾身僵硬的她,伸手捋著她早已凌亂的長發,冷靜地安撫著,那聲音清透,可是又決絕地陌生:「你知道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如果你不要讓她被找到,我也可以讓她從此消失。」
她眼前的視線模糊,再也不想去思考,只是抱著他的肩頭,放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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