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秋提出派人去請師衍進宮的建議,可是很快便被易青綰否決了。雖說在這一世她與師衍僅僅半月沒見,可是只有她才明白兩人這一別是生死之隔。再見他,她總要慎重一些。
而在她出宮去見師衍之前,睿王易和楚也進了次宮,她這位無事從不回宮的二哥同樣是為了她的婚事而來。
「樂瀛的事你是怎麼想的,我聽人說你一直派人在留意他的舉動。」易和楚與這個妹妹說話時從不拐彎抹角,有什麼便直說什麼。
「你只是小時候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不至於真的記到今天。」他皺著眉看向對面的少女。
易青綰淡淡的抬眸瞥了他一眼,懶得回答他。
一看她這個眼神,易和楚就懂了她的意思,「若非你不是那種為了兒女私情費心思的性子,我還真是放心不下你。」
她這個二哥倒是一直很懂她。
易青綰忍不住想到了上一世發生的一切,在國破之後,她這個公主明著是殉了國,實際上殉了情,所以死在了自己二哥前面,但是死後魂魄又在世間飄蕩了許久,倒是見證了許多人最終的歸宿。其中,易和楚便是與他痴心愛慕了十幾年的那名女子隱姓埋名的生活了下去,算是唯一讓她欣慰之事。
眼下她的二哥已經開始顧慮起兩人四面樹敵的境況,可是仍是不忘關心她的終身大事。兄妹二人都很清楚,易青綰不嫁人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為了穩固勢力也必須要走聯姻這步棋。唯一值得思慮一番的就是選哪一家為夫家。
雖說易和楚很清楚自己妹妹的性子,可是他也知道有些說不清的感情足以動搖一個鐵石心腸的女人,所以兩人談到最後的時候,他還是提醒了一句,「昌國不能當做你我的援手。」
「我知道。」易青綰的語氣沒什麼起伏。事實上,上一世的她就是意識到自己不能倚靠昌國,才毫不猶豫的選擇拋棄僅僅成親了一天的夫婿,轉而選擇下嫁師衍。而這一世,於公於私,她都更不可能這樣選擇了。
「那就好。」得了妹妹的這一句承諾,易和楚也安心了不少。其實他這次進宮只是為了提醒妹妹不要過分留意樂瀛,至於妹妹選夫婿的事情,他從來沒打算插手過。人人都說成婚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母之命是指不上了,能為易青綰做主的便是他這個長兄,可是他這個妹妹永遠與「尋常女子」這四個字沾不上邊,他豈會幹涉她的決定。
送走了皇兄,易青綰站在殿內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吩咐千秋,「出宮吧。」
每次出宮,易青綰都只帶著千秋一人,但卻會吩咐護衛們暗中跟著她們以防不測。她早已不是什麼天真的小丫頭了,不可能學那些懵懂無知的千金小姐們喬裝打扮一番便偷著溜出門橫衝直撞,她認得清自己身份,也知道世道險惡。像她這樣身份的女子獨自出門,若是真的遇上了什麼危險,只會落得個連她都不敢想的下場。
馬車從宮中駛出之後,便盡量不引人注目的一路駛往了位於城西的軍營。
這時候的師衍從軍已經有四年了,只是一直都是在京衛指揮使司掛著個虛職。戰場倒也上過,不過每打一次仗回來就會被他的母親打上一頓。他們師家滿門忠烈,長房的子孫們幾乎都為了這個國家落得個馬革裹屍的下場,他的父親也是因為半路做了文官才一直安穩度日,如今只剩下師衍這麼一個嫡子,師衍的母親自然捨不得兒子再走師家人的老路。
滿門忠烈,聽著好聽,可是在這光彩的背後,卻是用師家諸多子孫的鮮血堆積起的忠烈二字。
不過除了母親之外,師家的其他人為了維護這份榮耀,倒是一直支持這個嫡長孫再去為師家光宗耀祖。在他們眼中,就算已是滿門忠烈,為了這個宣國盡忠才是他們師家人的宿命。師衍如今戰功累累卻只在軍中掛著個虛職,也僅僅是為了安撫母親罷了,只待時機合適的時候再去堂堂正正的上他的戰場。再來,他的年紀還是太輕了,還擔不起「將軍」這個稱謂。
易青綰還記得上一世皇帝正是在駕崩之前留了遺詔封了師衍為鎮安上將軍,這道旨意還曾掀起過軒然大波,畢竟那從二品的官位對於一個掛了四年虛職的年輕人來說實在是過於抬舉了,可是不久之後,正是因為師衍手握如此重權,只與他有些情分的易青綰才能放心的選擇依靠他。
因著母后之死,易青綰說不上痛恨皇帝,但也與皇帝毫不親近。可是現在想想,那個與她從沒有父女之情的父皇是不是正是因為預見到了她會孤立無援,才讓她的青梅竹馬成為了她最大的靠山?如果是這樣的話,從她出生開始,她的父皇總算是為她做了一件好事。
「公主,到了。」千秋的聲音從馬車外面傳來。
千秋是有武藝在身的,每次外出也習慣扮作男子模樣守在她身邊,易青綰走下馬車的時候瞥了她一眼,一見她那副俊俏公子哥的模樣,就忍不住彎了彎唇。而這次出宮,易青綰自己也破天荒的扮作了男子模樣。畢竟這一次來的是軍營,總歸要注意些。
這座軍營隸屬京衛指揮使司,就在外城西邊,平日里士兵們也是勤加操練,師衍雖然只是在這掛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虛職,但是沒事的時候也是每日過來呆到日落才回家。先前易青綰只為了師衍在這裡,便暗中向這裡的指揮使要來了一塊令牌方便她出入。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來,對這裡也不算陌生。
今日閑來無事,訓練場上幾個有官階的武官還在那兒比著騎射,易青綰走近的時候,師衍剛把手中的弓箭放下,旁邊還有幾個少年人模樣的士兵圍著他說話。
陽光下,被下屬們包圍著的少年將軍有著一張很是清俊的面孔,眉目間帶著三分秀氣,若是脫去一身戎裝換上錦衣華服,便是光風霽月的翩翩公子。可是他終究是將門出身的武官,長得再精緻了一些,也抹不去那帶著英氣的俊朗不凡。此刻,喧鬧聲中他還沒有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易青綰,正與同僚爭執著什麼,只是比起爭執來倒更像是在調侃,唇角邊掛著一絲笑容,肆意又張揚。
自從上次生死一別,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面了,久到易青綰甚至覺得自己快要忘記這個人的面容。留存於她記憶中的一直是他迎娶她之後日漸憔悴的眼神,再也沒有如今這樣意氣風發的神情。她幾乎都快記不起對方真心笑出來的模樣。上輩子,她從不會多看身邊的他一眼,如今再次相見,她單單是這樣站在遠處望著他,就已經移不開自己的目光。
千秋沉默著站在公主身後,雖然有些弄不懂公主對師大人的態度怎麼突然就變了這麼多,卻還是打心底里感到欣慰。她服侍公主多年,算是陪著公主長大的,自然知道公主與師大人之間的情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樣一對般配的璧人,何苦鬧到成日爭吵的地步。而且,說句對公主不敬的真心話,她這個當宮女都覺得依著公主這樣的性子和脾氣,除了師大人之外,普天下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夠不覺委屈的接受了。
她們主僕兩個有些突兀的站在這裡,沒一會兒便被眼尖的將士發現了,只不過這軍營她們不是第一次來,很快就有人叫了師衍一聲。從前易青綰每次前來,都是打著京衛指揮使下屬的旗號過來找師衍「議事」,只不過顯然沒有多少人信,一部分人只當她是哪個位高權重的世家公子,找借口過來與師家攀關係罷了。畢竟想攀上師家這層關係的人不少,想求娶師家那個貌如天仙的七小姐的人更是不少,這都城的人們都見怪不怪了。
不過還有一部分人一眼就看得出她是個女子,只是礙於能夠自由出入這軍營的女人一定有著他們不敢想象的身份,才很識相的從不多言,只當沒看見。
易青綰從不顧忌著這些事,她的名聲從上輩子到這輩子就從來沒好過,而且她也不在乎。再者,她畢竟是一國公主,人們可以暗地裡偷偷非議她的所作所為,卻絕不敢將這些話擺到明面上來,也不敢質疑和干涉,這就是上位者的好處。
正與同僚說著話的師衍聽到別人喚自己之後,很快就扭過了頭,只是這一回頭便看到了靜靜站在那裡看著他的易青綰。半月沒見,他幾次想要去見她都被拒之門外了,如今卻發現她主動過來找他,一時之間,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
可是胡思亂想歸胡思亂想,幾乎是在看到對方的瞬間,師衍就露出了一個笑容,急不可耐的迎了上去,全然不顧自己剛剛要與人爭辯的話還沒有說完。
「綰綰,你不生氣了?」半月沒見,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朝臣宮人們喚她為「公主」或「殿下」即使是皇室的兄弟姐妹之間,易青綰也是被喚作「成譽」的,只有這一個傻子從小到大便習慣在私下裡喚她綰綰。
而半月之前的那場爭吵,明明做錯了的人是易青綰,卻每次都要他這個應該生氣的人來向她道歉。
眼下易青綰不想談起半月前的那次爭吵,只說,「我要與你說些事情。」
軍營外的樹林里最為靜謐,也很是空曠無需擔心有人藏匿此處。易青綰讓千秋守在不遠處,自己則和師衍走到了一棵有些年頭的古樹下。樹蔭遮擋住了陽光,她站在那陰影處抬起頭看著面前尚且迷茫的男子,最終還是開門見山,「如果我說我要你立刻娶了我,你會怎麼做?」
時隔半個月的初見,師衍本以為對方能主動來找自己就是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了,卻沒想過有生之年自己竟然能聽到這樣一句話。可是打量了一眼對方的神情之後,他卻不覺得這是一句玩笑話了。
這位公主殿下可是認真得很。
不過她越是認真,師衍便越是有些擔憂,依他對她的了解,易青綰可不會平白無故提出這件事,難不成是她出了什麼事?
同樣的,一見對方微微皺起了眉頭,易青綰就心知這人肯定是想到了朝政上的事情。這也難怪,從今日之前,她還從來沒有對他表示出半分與男女之情有關的心思,他就算再怎樣愛慕於她,也不會立刻相信她是出自真心想要嫁給他。
可惜,易青綰大概永遠也不會告訴他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而且以她這樣的性子也不會立刻就對他傾訴真心,倒不如借著往日的蠻橫不講理硬是先要他娶了她再說,往後他們在一起的日子還長著呢,不急於一時。
「如果你這句話當真,我便娶。」思量了片刻,師衍還是直視著她的目光鄭重說出了這個答案。
十幾年來,他對她一往情深,卻從不敢奢望她也對他傾心相許,可是如今有了這樣一個娶她為妻的機會,無論她的理由如何,他都會對自己的決定無怨無悔。
「我說過的話自然當真。只是,我有一個要求。」面對他帶著欣喜與期盼的神情,易青綰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要你終身不入軍營、不上戰場、不司武職。」
這一世,她能夠再承受一次四面樹敵的艱難,卻接受不了哪怕一絲一毫他戰死沙場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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