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番外之與君長相守3
晚飯依照章若願的吩咐,清淡素凈卻又精巧別緻,讓人看了便生起品嘗之意。》し
素菜除了糖醋荷藕、鮮蘑菜心之外,令添了腌篤鮮和清炒應季時蔬,色澤鮮亮,清脆爽口。
枸杞山藥排骨湯放在最中間,乳白色湯汁,香飄四溢,強烈騷動著味蕾。
主菜分別是水晶餚肉、瑤柱蝦膾還有一品不知名的菜色。青花瓷紋白玉盤正中央盛放著一朵碧葉亭亭的荷花,嬌瓣粉透,翠葉欲滴,瞧著甚是雅緻。
甄嬤嬤候在一邊,見太子和太子妃的視線同時停留在最後一道主菜上,上前一步拂身道。
「此道菜名「蓮房魚包」,乃蓮花嫩房,去穰、截底、留孔后,以鱖魚最鮮美處取肉,加入酒、醬、香料,以底坐甑內蒸熟,最後塗以蜜出楪。輔之蓮、菊、菱湯齏宜佳。
荷花滋補清氣,奴婢見太子爺終日為國事煩憂,特地命小廚房蒸制而成。」
「勞嬤嬤費心了。」
詹景冽素來清冷寡言,聽了甄嬤嬤一番話,也不過微微頷首贊了句,聲音里聽不出一絲起伏。
但章若願卻可以從他略微牽扯的唇角弧度,看出他對這個從小時候在身側,衣食住行無微不至的老嬤嬤,是有幾分敬重在裡面的。
這便是她的夫君,冷淡薄情,那是沒進入他構建的那道屏障內,沒成為他想庇護的那個人。
「嘗嘗合不合胃口。」
愣神兒的功夫,詹景冽已取象牙白玉箸夾了一塊鱖魚肉,放入她面前的骨碟。
章若願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情包裹,怔忪了片刻,回過神后忙不迭加起來送入口中。魚肉鮮中帶有蓮荷的清香,慢慢融於口舌中,回味無窮。
「可還能入口?」
對面的詹景冽始終沒有再動箸,只不轉眼盯著她看,冷冽的眉眼深邃中帶著一縷忽明忽滅的柔情。被這樣不可忽視的眼神有如矢的地盯著,章若願原本到嘴邊的誇讚頓時卡在喉間,哼不出來了。
他對她又開始事無巨細的寵溺了,這種突如其來的親密令章若願本能感到無措,她刻意避開詹景冽灼亮的目光,語氣謹慎而疏離。
「鮮嫩爽滑,唇齒生香。臣妾今兒可是托殿下的福了!」
臣妾?
在她心中究竟幾分人臣幾分人/妻呢?或許是一分也不想做他的妻,所以才口口聲聲只將自己貶至妾的位置吧?
詹景冽伸手勾下章若願掛於身側的錦囊,雪緞面的蜀錦囊身穿了流彩煙羅紋,中間著縷金線綉了一隻惟妙惟肖的小梅花鹿。小鹿憨態可掬,眼睛迷濛無辜,旁邊還飛舞著只翩然肆意的七彩蝴蝶。相映成趣,精妙非凡。
思及今早退朝後,許衍拿著一模一樣的綉囊,狀似不經心說起:
昨日與承伯候二公子喝酒,那可真不是個能欣的,宿醉一宿連從不離身的物件也落下了。
對了,殿下可知衛明彰昨日行加冠禮,取了哪兩個字?
——憶疊。
憶疊?回憶那隻戲鹿的彩蝶?
衛明彰若是蝶,那梅花鹿是誰?而他,又該置身何地!
他這一國儲君,若連自己的枕邊人都不能同心同德,掌控天下蒼生豈不可笑?
詹景冽逸出一絲冷嗤,薄唇斥道。
「全部退下。」
眾人不明白為何方才還你儂我儂特煞情多的畫風,為何轉眼突變成暴風雨將傾的雷電交加。雖然太子爺還是那副千年不變的漠然面孔,可渾身那股凜凜逼人的寒氣,簡直是要發飆的癥狀啊!
沾溪、照水放心不下,扭捏推搡直落在最後,架不住太子爺冷漠如千年寒冰般的掃視,被顧媽媽一把拉出去。
偌大的內室頃刻之間人煙俱散,只剩下章若願平視明顯不虞的詹景冽,正襟危坐著等太子爺發話。
夫妻三年,他每一個眼神背後代表著什麼,她不說猜個*不離十,也能悟個五分。尤其還是他擺明自己的情緒,攤開給她看的情況下。
顯然,他在生氣,而且是不解釋清楚,無法揭過那一種。
更明顯的是,他不願率先開這個口。那麼,這個台階只能由她先下。
章若願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來,折身移步到詹景冽面前,面沉如水,半分漣漪也無。伏身跪下,以額搶地,嬌軟的音色與前一刻沒有什麼不同,卻又像是已經全然不同了。
「臣妾無狀,請殿下恕罪。」
聽著依舊清脆如黃鸝的聲音,詹景冽的心境也在瞬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彼時多麼柔軟,此刻就有多麼冰寒。
她不問他為何動怒,也不試圖做任何辯解,就這樣以最屈辱的姿勢匍匐在他腳下,柔順安然的認錯。
原來於她心上,竟沒有半分將他當作夫,只當是高高在上操控她生死存亡的天。這天如何喜怒無常,她都將無怨無尤的承受。
詹景冽怒極反笑,俯身扣住章若願小荷尖尖的下巴,迫她不得不真面自己。那雙初見即令他怦然心動的眼眸,澄澈如昔,卻始終不見他的倒影。
當初她不過十二歲,尚不知情。而如今,她什麼都懂,卻唯獨將他屏退在視線之外。
「本宮竟不知,愛妃何罪之有?」
即使到了如斯境地,詹景冽面容上的神色,仍是事不關已的淡漠。握著她下巴的手指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精確得如同用鋼尺認真勘測過,既不弄疼她,又讓她無法脫離。
章若願垂下眼帘,覆蓋住眼底飛快流逝的慌亂。再抬眸,已然平靜如初。短暫的遲疑,雁過無痕。
「臣妾是殿下的妻子,理應讓殿下舒心暢意。
殿下在韶清苑但凡有丁點兒煩憂,都是臣妾的疏漏,臣妾應擔責罰。」
當初那個張揚著自由恣意,明媚到連春光都黯然失色的小姑娘,曾幾何時,便成了這般寵辱偕忘、波瀾不驚。
「呵!」詹景冽短促地笑,冷峻的臉上浮現出雲開雨霽的雋永,假使掠過他嘴角那抹輕諷。
「知書達理,恭謹淑貞,本宮的太子妃,的確堪當一國儲妃,滿譽天下。」
頓了頓,復又接著說道。
「孤心甚慰。」
章若願聞言,心頭一緊,下意識撫上右腕那隻白玉雕絞絲紋手鐲,從前溫潤的質地,觸手冰涼。
在她面前,他從不稱「孤」的,這是三年來唯一一次。
隨後,詹徹寒撩開錦袍,席地而坐,清貴優雅。扣著她的幾道卻分毫未變,一點一滴靠近,呼吸漸漸近在咫尺。
「父皇近來曾透露,將為本宮挑選一名少師,愛妃可有何屬意之人?」
他朗潤的嗓音放低,極為柔和,宛若情人之間的呢喃。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再尋不出一絲薄怒,連那身不容忽視的寒氣也收斂得乾乾淨淨。
探尋的眼神清亮又誠懇,似是當真想聽聽她的看法,她的意見。
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切換的如此之快,微渺得看不出任何不自然。如果不是鉗制她下顎的力道猶在,不可忽視,章若願簡直要懷疑他剛剛的不愉是自己憑空的假想了。
這個男人竟強大如斯,可以將情緒變幻莫測、掌控自如!
不過章若願沒時間發怵,想到詹景冽拋出的疑問,在心裡飛速考量起來。
太子幼年尚未及冠之時,昭武帝沿襲舊制,親自為其挑選伴讀。這些伴讀人選範圍圈定為朝廷重臣和世家權貴嫡系中聰穎好學,天賦異稟者。
激勵太子求學奮進為目的之一,更多的則是提前為儲君培養以後堪負重任的親近權臣。
為了儲君近臣的位置,上至王侯將相,下至正三品大員,不遺餘力激烈角逐,最終三人脫穎而出,笑到最後。
這三個伴讀,分別是鎮國公世子楚辭,護國公世子許衍,以及吏部尚書嫡長子,她嫡親的大哥章懷豫。
三人如同一個堅不可摧的三角架一般為太子出謀劃策,構建權力網。待太子加冠后,分別升任太子少師,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世人稱之「東宮三少」。
其家族也紛紛別無選擇站在太子身後,唯東宮之令馬首是瞻,儲君之位,穩如泰山。
只是三年前不知何故,少師楚辭忽然辭去東宮所有職務,放棄多年辛苦籌劃所得。甚至不畏鎮國公的強硬,毅然以卸任世子之位,從楚氏族譜除名為代價,遠赴邊疆。
臨走之時放言,有生之年,永不返京。
彼時鎮國公府所有的勢力已全部被太子收於麾下,照理鎮國公應再舉薦一位嫡子頂上。可惜楚辭乃楚氏三代中最驚才絕艷之人,其父傾盡全力培養他,已耗畢生精力。
經此事後,鎮國公意志消沉,整個公俯日益頹敗,不復往矣。
太子愛才惜才,顧念與楚辭多年交情,並未立即納賢。這一延遲,便蹉跎了三年。
章若願知道,少師一職不可能一直空餘下去,畢竟於太子來說,少一個近臣,他手中的勢力便削減幾分。
只是她沒想到,太子會在今時今日,與她商討。——這絕不正常!
章若願心中警鈴大作,還沒來得及想恰當的說辭,詹景冽已從從容容拋出彈球。
「愛妃覺得,承陽侯府二公子衛明彰如何?」
承陽侯府?
天啟元年,朝堂上共設公侯伯等世襲爵位,更有手握實權的閣老、尚書、大將軍之流。
僅一等國公便有鎮國公、輔國公、護國公三位,憑門第,承陽侯府的門楣似乎還不夠格。既然權勢不足以攀附,那麼使太子另眼看待的,只能是人了。
衛明彰。
像是故意映證心中所想,這個念頭劃過的一瞬,詹景冽不緊不慢開腔,慣性清冷中帶有咄咄逼人的氣息。
「素聞承陽侯的二公子四書六藝無一不精,很有些才幹。尤其自侯府世子圍場突遭變故,摔斷右腿之後,承陽侯對他可謂器重萬分,儼然打算當繼承人來培養了。
本宮記得章家與衛家一向交好,關於衛明彰的人品學識,愛妃可了解一二?」
章若願餘光閃過,那隻被詹景冽攥皺在手掌心的錦囊,復又對上他眼中不容錯辨的冷芒。心下一松,總算明白太子為何反常了。
抓住了癥結,方可對症下藥。章若願抬眸直視詹景冽冷峻的眉眼,眸中一覽無餘的坦然,隨意道。
「殿下有所不知,臣妾三嬸衛氏,與承陽侯一母同胞,世子衛玄朗與二公子衛明彰皆乃衛氏嫡親侄兒。
母親自生下臣妾后體弱,若非萬不得已從不出府。衛氏憐臣妾年幼可愛,逢年過節到衛府回親,總不忘帶著臣妾。
臣妾便因此認識了衛家兩位哥哥,世子哥哥風趣幽默,世子妃嫂嫂也對臣妾很好,經常做糖蒸酥酪給臣妾吃。
沒想到天不憐人,竟讓世子哥哥出了那樣的變故……」
提起衛玄朗,她不可避免的語氣低落下去,那樣好的人,老天也不肯善待么?
章若願沒有刻意圍繞著衛明彰解釋,反而說起往事。詹徹寒望進她琉璃般清澈無瑕的眼睛,便知她沒有隱瞞,心裡多少舒坦了幾分。
「殿下知道臣妾當時幾歲么?」
見他臉色較柔和了些,章若願輕輕抬手撫上詹景冽的鬢角,自問自答。
「總角之年。」
一個成天只知道玩鬧吃糖酥的娃娃,連九歲男女不同席的避諱都還沒聽長輩提起過,哪裡懂男女之情為何物。
她記憶中的衛家二哥哥還是個粉面玉琢、懂事明理的小公子罷了。
領了章若願言外之意,詹景冽微蹙的眉心也熨帖幾分,他攤開手心,托著那隻已被揉的皺巴巴,有些不能看的錦囊遞到她眼前。
章若願指尖描繪著梅花鹿水汪汪的眼睛,自顧自說道。
「殿下一定不知道衛氏未出閣時,曾以精妙絕倫的綉工,名噪一時。
「蝶戲梅鹿」是她最擅長的圖案,每個除夕夜的晚上臣妾都會纏著三嬸要一隻,如今整個匣子都快盛不下了。」
衛明彰是衛氏侄兒,央著衛氏綉一隻一模一樣的也不無可能。
一想到自己的妻子正被那狂妄無知的宵小惦記著,詹景冽滿心滿眼不痛快。
「本宮瞧這圖案尋常,以後不要戴了。」
章若願臻首。
「臣妾曉得了。」
事情總算揭過,章若願輕輕攀著詹景冽肩膀,經歷過一番殫精竭慮,渾身似脫力般軟在他身上。撫著他腰間那塊觸感上品的墨玉,輕輕道。
「若臣妾再有何不周之處,殿下只管與臣妾說,別憑白惱了臣妾。
臣妾不怕殿下發怒,只怕哪天您拂袖而去,再也不理睬臣妾了。」
章若願柔聲如泣,句句控訴,實則以退為進,詹景冽豈能看不穿她的小心思。只不過,她演的真切,他看得上癮。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只要身陷其中的兩人得趣,又何必執拗於真真假假?
詹景冽捏了捏她比墨玉更潤滑的臉頰,柔緩而堅定開口。
「不會,我捨不得。」
被他話語中的珍視與無奈所蠱/惑,章若願下意識仰首,吻上他冰冷孤寂的眉間。她不喜歡此刻他身上的感覺,好似天下之大,唯余他一人。
她極不喜歡這樣的蕭索。
他合該是統領四闔八荒,意氣風發的王者。理應氣貫長虹、霸氣凌人才是。
感受到懷中人兒難得的憐惜,詹景冽身軀微震,待意識到什麼,環住雙臂,回以渾身熱烈。
熱浪翻湧,連綿不絕,訴不盡繾綣之意隨著越升越高的體溫,漸融化開。
這一晚,雪飄如絮,一室暖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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