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美
君婼微笑著回禮,婉娘子站直身子伶俐笑道:「近來宮中多事,未來得及拜見君姐姐,今日特來探望。」
蓉娘子垂著眼帘,似乎羞於與人對視,聲音低弱說道:「失禮之處,還望君姐姐海涵。」
君婼請二人進了閣中,婉娘子踏進門檻,嗅一下笑道:「好香,聽聞君姐姐擅治香,果真名不虛傳。」
蓉娘子便笑著附和,君婼請二人坐了,命人上茶,進了寢室脫下濕了的鞋襪,換了衣衫出來,婉娘子讚嘆不已,剛剛在外面一身青,依然掩不住她的明媚,這會兒換了衣衫,細釵軟履,身上月色窄袖錦襖,同色裙,只裙角綉一枝鳶尾,飄逸而來,在榻上倚靠了,笑看著兩位不速之客。
蓉娘子指甲悄悄掐進掌心,用足心思精心裝扮,似乎都不及這公主隨意的一顰一笑,為何要來?雖然她未入殿居住,可她以太子妃之尊入的東宮,自己拿什麼跟她比?
君婼抿一口茶,看一眼兩位娘子捧著的手爐,兩手捂了茶盞,掌心漸暖,茶香在掌心溫暖下更加馥郁,略略沉吟后笑說道:「我入東都之前,聽聞殷朝太子沒有妃妾,二位突然前來,倒叫我手足無措。」
二位娘子不想她如此直接,端著茶盞的手顫了一下,就聽伶仃仃兩聲細想,婉娘子笑道:「皇上為王爺時,妾便入了王府,只是無名無分,蓉姐姐也是一樣……」
蓉娘子接過話頭笑道:「皇上一直待我們很好,雖無名無分,卻也心滿意足。」
婉娘子看她一眼,她假裝不覺,只對著君婼羞澀一笑。
大昭國乃是一夫一妻,君婼雖知道殷朝男子三妻四妾,可聽說太子沒有妃妾,她便想著自己嫁過來,也不讓再有就是,誰知竟然藏著沒有名分的兩位,不為外人所知,如今這情形,都叫她姐姐,只怕是要有名分了。
無端便對皇帝多出一分厭惡,既然左擁右抱,為何不明著三妻四妾,還要藏著掖著,這兩位女子也好生奇怪,無名無分的,竟然說很滿足,認為皇帝待她們很好。
婉娘子話多,問起君婼大昭國風土人情,君婼說起故國景緻,婉娘子笑說有生之年要去瞧瞧,君婼笑道:「更有一樁與殷朝不同,大昭國男子只娶一妻,妻亡續弦,斷不會納妾。」
婉娘子不由神往,蓉娘子卻咬了唇,她言外之意,難道是要獨霸後宮嗎?斷不能讓她得逞。
想著便怯生生說道:「妾二人身份卑微,雖心中惦記皇上,不敢前往福寧殿,君姐姐身份尊崇,若是見了皇上,不用提起妾二人,只要讓妾二人知道皇上安好,妾二人便安心了。」
說著話已淚盈於睫,鄭司贊心中一聲冷笑,這是看著皇上守喪期滿,過不了幾日會來後宮,若來後宮,頭一個來的,便是這沉香閣,牽巾拜堂后沒有洞房,總要補上,才能給大昭國交待不是?
君婼一笑:「瞧得出來,蓉娘子相思辛苦,不過,我也從不去福寧殿。」
婉娘子在旁道:「蓉蓉若想皇上,自己去福寧殿瞧瞧就是,大不了被轟出來,皇上還能將你砍了頭不成?」
蓉娘子一咬唇:「君心難測,妾不敢去。」
婉娘子笑嘻嘻道:「過會兒離了這裡,我便去一趟。」
蓉娘子惶急看著她:「雖說皇上喜愛你直來直去的性子,也不是沒給過你冷眼,就老實些吧。」
婉娘子登時放下臉來,不悅說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皇上那是與我頑笑,不是給我冷眼。」
蓉娘子笑道:「你自然是不肯認的,依皇上的性子,怎會跟人頑笑?」
婉娘子嗤一聲笑:「你對皇上又知道多少?我與皇上情分不同,我以命救過皇上一命。」
蓉娘子不說話,婉娘子忿忿說道:「怎麼?你當我是吹牛?那會兒儉太子提防皇上,欲要殺之而後快,我碰上了,便撲過去擋了一下……」
蓉娘子聽她提起儉太子,起身過去一把捂住她嘴,低聲道:「信口胡說,不要命了嗎?」
婉娘子身子一個激靈,漲紅了臉,低了頭再不說話,蓉娘子歉然看向君婼,就見君婼手支了頤,似笑非笑看著二人,蓉娘子一驚,今日為何而來?怎麼能當著她的面,與婉婉鬥起嘴來?
懷了歉意說道:「妾二人這些年深居簡出,被寵壞了,一時忘形,請君姐姐勿怪。」
君婼點點頭,回頭看一眼漏壺,蓉娘子忙站起身道:「君姐姐既疲乏了,妾二人這就告辭。君姐姐這屋中香氣清雅,令人心曠神怡,可能賞妹妹一些?」
君婼笑道:「非是我小器,只是皇上准我治香,未准我隨意贈人,這樣,蓉娘子若能求得御准,我定派人送至流雲閣。」
蓉娘子臉上泛出欣喜來,當真是一個去見皇上的好理由。
君婼送走二人,仰起頭看摘星折梅,捧回到閣中插入案頭梅瓶,看著艷紅的花苞,枝椏間尚留著殘雪,眉開眼笑讚歎道:「琉璃世界白雪紅梅,當真好景緻。」
蓉娘子與婉娘子沒走幾步,一位小宮女匆匆而來,瞧見蓉娘子定住腳步,欲言又止,婉娘子此時已忘了剛剛的驚怕,朗笑道:「蓉蓉害羞,調/教出的人也這般模樣,有話就說。」
小宮女行個萬福禮,恭敬說道:「太后的外甥女兒,夏大姑娘又進宮來了,打扮得仙女一般,去了慶壽殿。」
蓉娘子一個眼色,小宮女忙避得遠遠的,婉娘子嗤笑道:「當年先帝為太子指婚,夏家尋死覓活,死也不肯答應,最終以外祖母去世,守孝三年回絕了,她的母親來自生番,誰知道她的外祖母真死假死,這會兒看皇上順利登基,就又巴巴進宮來了,真是厚臉皮。」
蓉娘子點頭:「上聖皇太后,這是想讓外甥女做皇后呢。」
婉娘子問道:「難不成,要廢掉大昭國公主?」
蓉娘子搖頭:「尚未立,何用廢?」
婉娘子愣住,蓉娘子笑道:「你且琢磨去吧,我到后苑走走。」
來到福寧殿外上了丹陛階,銘恩瞧見她小跑步迎了出來,笑嘻嘻擋住去路:「皇上這會兒正在氣頭上,蓉娘子請回吧。」
蓉娘子便問誰在殿內,銘恩搖頭:「這個,蓉娘子不便打聽。」
一個人哈著腰退了出來,原來是慶壽殿殿頭方允,方允出了殿門,擦著額頭冷汗對銘恩低聲道:「不過一頓膳,怎麼就氣成這樣?」
銘恩不說話,不防殿內一個茶盞擲了出來,聽到皇上怒聲說道:「朕這些日子就寢用膳都得掐算著時辰,她們倒有閑暇在後宮做文章,無知婦人。」
方允身子顫了一下,帶著身後小黃門逃一般離去。蓉娘子瞧一眼殿內:「可是為夏大姑娘?」
銘恩點點頭,蓉娘子面現喜色:「就知道皇上厭惡她。」
銘恩看她一眼,皇上是厭惡她,可皇上又何曾喜歡你?你有什麼可高興的?拱拱手客氣說道:「蓉娘子請回吧。」
皇上喚一聲銘恩,銘恩哈著腰跑了進去,聽到皇上大聲吩咐道:「傳旨下去,朕要為先帝守孝三年,三年不會踏足後宮,讓她們死心便罷。」
蓉娘子腿一軟,緊緊攥住丹陛石欄,三年,三年後自己二十有一,還有何指望?遠遠眺望著慶壽殿方向,或許投靠太后是個不錯的主意。
皇帝守孝旨意一下,前朝大讚皇帝孝心動天,後宮卻各有打算。
上聖皇太后因夏大姑娘進宮,才知自家兄弟早已被發配到邊疆,只是對她封鎖了消息,心下暗恨不已,聽到皇帝要守孝三年,暗自高興,也好,這三年不用擔心皇嗣出生,有些事還可緩緩圖謀。
皇太后心中擔憂,想到皇帝的冷臉,也不敢說什麼,生怕說多了,惹他更厭惡自己。
鄭司贊斟酌一番形勢,自請回到尚儀局去,未幾,被調往慶壽宮當差。
惟君婼自得其樂,梅花香中加了雪水,香氣更加清雅,縈繞滿室,與采月摘星圍爐而坐,烹茶品書,帶來的一箱子書讀完大半,不覺已是臘月。
這日收到大昭國來的書信,皇后在心中殷切思念,君婼讀著信,心口鈍鈍得悶痛,信末,皇后叮囑,君婼與殷朝皇帝恩愛齊眉,共保兩國江山安穩。
說到底,是要保一國江山,大昭於殷朝而言,可有可無,而殷朝於大昭,乃是依靠。
君婼恍然,自己是帶著使命嫁過來的,何以竟忘了?一直以為,皇帝登基她便是皇后,可宮人們一直以君娘子呼之,讓采月問過,原來皇帝冊封后才是皇后,若皇帝不冊封,就只能是娘子的身份了。
皇后與妃子或者寵妃區別何在?皇后才是這後宮的主人,所有妃子說到底,不過是皇后的臣屬,即便有兩宮太后,這宮中也是皇后的天下。
既然區別如此之大,似乎只有做皇后,才能達成使命。
可如何做到?她向來被寵著疼愛著,不知如何去討好他人?思來想去,皇帝嗜甜,若是為他研製出幾樣特殊吃食,另外,再來幾場偶遇,可能討他歡心?
君婼看著銅鏡中,據說這容顏,可傾倒眾生,這殷朝皇帝,可是眾生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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