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加冠禮【8.19二更
歲入初春,天漸漸地回了暖,未央宮裡景帝的病,卻是一天天地重了下去。
景帝已經幾次早朝不曾上了,這一日的朝會也已過了時辰,景帝始終沒有出現;朝里的竊竊議論之聲愈發地多起來,許多大臣邊交談著邊用餘光去望不遠處面色淡然的太子殿下。
劉徹的內心遠不是表面那麼平靜,實際上他最近的心情一直處於持續走低狀態,一直到今天落入了最低谷。
原因無他——景帝病重,日漸不理朝事,如今的國政擔子將近全副落在他的肩上;而他的哥哥卻因生辰日近,已經返鄉準備加冠祭祖之事了。
依著護衛傳來的信上,陳家卜定的吉日就在今天,而他卻因為今日的朝會耽擱著無法離開。
父皇病重,他身為太子,責無旁貸;若是在這種時候不露面,於情於理都是不合。
可是相比面對這些老臣各自謀算的虛偽作態,他更想的是不該也不能錯過哥哥的加冠之禮——哥哥成人的日子,怎麼能少了他的存在?
就在他心裡的躁動幾乎壓抑不住的時候,前幾次朝會上的那傳話官再一次出現,無非還是之前的那一套說辭,說完之後所有人做了禮,口不對心地說一句「皇上長樂未央」之後,便該散了去。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那傳話官不去理會眾人,卻是最先神情肅然地走到了劉徹的面前:「太子殿下,皇上請您去內宮。」
劉徹眉尖輕輕地抽動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邁開步子隨著一旁的侍官向著內宮去了。
剛進了景帝的寢宮裡,撲面而來便是一陣苦澀而濃郁的藥味,這種令人厭惡的熟悉感讓劉徹想起了什麼,他的眉頭深深地擰起來。
隨著那侍官走到了雕龍的榻前,劉徹彎膝跪坐在一早就準備好了的軟蒲上,聲音低沉:「……父皇。」
才十幾日不見就已經脫了形的景帝徐徐地睜開了眼,剛張開口便咳了兩聲,平復了一會兒才慢慢道:「是徹兒來了嗎……」
「……是,父皇。」
「你們都退下去吧……」景帝無力地抬起手來,擺了擺。
宮裡的侍官一一做了禮,向外走去,直到最後一個人離開了宮殿,景帝與劉徹之間只剩下老人殘喘的呼吸聲音。
「……徹兒,當年……當年父皇任你在……那冷宮飽受欺凌,自生自滅……你可恨父皇……?」
劉徹沒有做聲。
……他是見慣了生死冷暖的孤魂野鬼,對這一世最初的那些事情,並沒有什麼感覺;只是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那個兩三歲尚還不懂這些人情世故,就要忍受那些痛苦折磨的孩子,多少還是會在懵懂間埋怨將自己帶到這個世界上卻置之不理的人吧。
「……父皇知道你怪父皇,……你從小便聰慧懂事……知行知止……父皇從未見你犯什麼錯誤,可父皇知道……知道你和父皇不親……」
話說了一半,景帝又壓不住咳起來,咳了許久才平息下去。
劉徹依然默然聽著。
咳完了之後,景帝的聲音愈發地虛,像是風一吹就要散了似的,「……徹兒,父皇昨夜做了個夢……夢見你兩三歲的時候……那麼小一團……就趴在父皇膝蓋上…………父皇問你啊……父皇問你願意做將來的天子嗎……天底下……所有——咳咳……所有好東西……都是徹兒的……結果徹兒與父皇說……『由天……不由兒……願每日居宮垣……在、咳咳——在……陛下前戲弄』……」
劉徹的身形驀然一震,這一世第一次雙眸里一片茫然無措,但只是須臾后就消散無蹤了。
病重的景帝全然不覺,只是咳著說下去:「……醒來以後……父皇覺得……真好…………可惜那就是個夢啊…………可惜父皇沒有那個命數………父皇那一日,不該那樣說阿嬌……父皇該獎賞他……若是沒有他……父皇只會更虧欠你……」
劉徹怔了怔:「……父教之恩大於天。」
景帝吃力地擺了擺手:「……今日……是他的加冠禮成之日吧?」
「……是。」
「……父皇前些日子……請人占卜過了……明日……明日是個吉日…………父皇為你也行……加冠之禮……!」
劉徹垂眸:「父皇,這恐有所不妥,兒臣今年尚未滿十六——」
「……沒什麼不妥……聖旨這會兒已經頒下去了……你今日……便去陳家祖廟……將他帶回來………明日……我送你一份加冠……之禮……!」
劉徹愣住了。
與此同時,陳家祖廟。
陳小嬌面無表情地隨著走在最前面的陳午,邁進了陳家的太廟,按著昨日禮官告訴的步驟,隨著陳家一眾他叫不上名字來的親戚們祭告天地、拜奉祖先,行著繁複的禮節習俗。
祭祖之後,來賓之中走上來一位衣冠整整的老人,滿面肅容地到了陳小嬌的面前。
陳小嬌面無表情地回視。
……據昨日的禮官所言,站在他眼前的這位德高望重的大爺應該就是上天為他挑選的命定之人……好吧就是通過「筮賓」占卜出來的要為他加冠的賓客……
陳小嬌看著對面大爺臉上能夾死一班蚊子的皺紋,默默地把視線垂到了對方衣飾的花紋上……都是讓人眼暈的效果,他還是選個美觀點的吧……
然後他就聽見一旁那個跟著走出來的所謂「贊者」扯開了嗓子——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然後一臉包子褶兒的大爺就把一頂黑麻布材質做的緇布冠帶到了陳小嬌的頭上。
不過大爺眼神不太好,第一次帶歪了,瞅了瞅又抬手正過來。
陳小嬌面癱臉:……你毀了勞資被拾掇了一晚上的髮型……
陳小嬌看見下面賓客里有個小屁孩兒差點笑出來,陳小嬌把目光冷冷地瞥了過去,小屁孩兒噤聲了。
陳小嬌默默地給自己豎了下大拇指。
……戴了這頂帽子勞資就是有資格參政的人了,怎麼可能連一個小孩兒都解決不了(= ̄w ̄=)
然後一旁的贊者又扯著嗓子吼開了——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於是這一次大爺手裡的帽子換了一頂白鹿皮做的皮弁。
……雖然並聽不懂那貨在說些什麼,但是這也並不耽誤陳小侯爺看著那頂軍帽想到禮官的囑託——這代表他從此之後被納入服兵役的範圍隨時隨地準備開赴邊疆保家衛國驅逐韃虜復我中——額,扯遠了。
不過想了想自己纖細的小體格,大概只能做個炊事班的賢惠兵了。
很快他的思緒又被贊者的公鴨嗓給叫回了神——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
包子褶兒大爺手裡的帽子換成了一頂紅中帶黑的素冠……這個陳小嬌再眼熟不過,剛剛那些叫不出名來的親戚們祭祀祖先的時候戴的就是這個。
……還好最後一頂帽子長得還在他的審美範圍之內,不然強忍著頭皮都快被花了眼的大爺擼下來的痛苦,再戴一頂馬桶樣兒的帽子……
想想陳小嬌就覺得那個畫面實在太美不忍直視。
三次加冠之禮終於完成後,陳小嬌面無表情地隨著一位禮官往內室走去——禮賓什麼的就不是他的事兒了,他還怕自己現在看見包子褶兒大爺就忍不住伸手上去用剛才大爺給他加冠的力道把那一臉包子褶兒捋平了……
這麼想著陳小嬌就進了內室,一抬眼就是他家便宜娘親。
陳小嬌自覺地跪了——
「拜見阿母——」
館陶公主比自家小兒子還面無表情:「景帝病重,國事盡落在他肩上,他來不了,你可難過?」
陳小嬌:「……(-д-)?」
這神轉折來得太突然,陳小嬌一時沒控制住面癱。
然後確實是一直被自己竭力無視的失落感浮上來了。
「你若與他為伴,這樣的啞巴苦你只能咽了,天大的委屈你也要咽了;你病重垂危他若忙於國事你還是要落了淚咽了……你告訴娘,你可難過?」
陳小嬌:「……」他家便宜娘親這攻心之術不去洗腦真的是可惜了……
陳小嬌剛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他家便宜娘親卻自己嘆了口氣:「也罷……他若真能做到他所說的,你為他吃些啞巴苦也算不得什麼…………娘的小阿嬌長大了,從娘的懷裡跑出來了……娘也攔不住你了。」
這一口氣嘆出來,儀容端莊的大漢長公主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只剩下數不盡的滄桑繞在那雙瞳里。
陳小嬌莫名地酸了鼻子,彎腰便叩首:「——阿嬌不孝——」
館陶公主伸手在兒子的肩上拍了拍:「……你過得好,便是孝了。……起來吧,莫要讓外人笑話。」
…………
一天的繁碌過去之後,陳小嬌垂眸站在陳府的門口,一身玄色的禮帽禮服,顯然是拜望過了賓客之後還沒有換下。
「小侯爺,時候不早了,您該回府休息了。」
府里的小童皺著臉在他身後小聲道。
陳小嬌搖了搖頭,腦袋裡昏昏沉沉的,「……我有點醉,醒醒酒。」
「小侯爺,您今天一天不都是以茶代酒,哪裡會醉啊?」
陳小嬌蹙起了眉尖,恍惚道:「……不知道哪個缺心眼的拿錯了杯子,用倒過酒的杯子斟了杯茶給我……」
「我看是您今日推辭得狠了有人故意整您呢,——今天這日子您喝幾杯酒無妨的,幹嘛死扛著呢。」
「……不行……我喝酒之後總害了一個人……」陳小嬌揉了揉眼,又迷迷糊糊地往府外瞅,「那次之後……我給自己發誓這輩子……再不碰酒了……」
「您今天不小心就碰了一點,沒啥事兒的,就先回去歇著吧,睡一覺起來明天就好了——」
「不……我答應他了……我今晚要把自己送給他……」
陳府里的小童傻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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