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發現燕北辰沒有答話的意思，古森趕緊調轉視線，看回大屏幕。難不成局勢還有什麼隱患？然而提心弔膽看了半天，他也沒看出什麼問題。黑石號的艦隊徹底崩潰，那些海盜船發了瘋似得逃竄，根本形不成有效陣列。自家福船已經展開隨意攻擊。追擊戰最大的好處就是不論打哪個方位，如何打，都能掠取最大的戰果。更別提，還有那架機甲從旁協助！

每到福船之間的配合出現漏洞時，赤紅的機甲就會出現在那裡，補上一擊，或是撕開缺口，為福船創造條件。身在紛亂的戰場，也未曾影響他的敏銳和反應速度。有了機甲的配合，福船簡直如虎添翼！

這樣的戰局，還有什麼值得憂慮的？正納悶，一旁的雷達監控員突然驚呼一聲：「船長！後方出現陌生戰艦！」

什麼？！古森猛然扭頭：「拉大畫面！」

屏幕下方一陣閃動，出現了放大畫面。只見兩艘飛船正向戰場方向駛來。是典型的聯邦戰艦。糟糕，他們的戰鬥拖了太長時間，引來了聯邦艦隊嗎？

「燕先生！」再也顧不得其他，古森大聲叫道。

像石雕一樣靜謐的身形終於移動了，燕北辰俯身開啟通訊器：「格里芬，聯邦艦隊出現在戰場後方。很有可能攻擊我們。」

格里芬那邊只有腕式通訊器，在宇宙環境中效果並不很好，更別提還有紛亂的戰鬥干擾。過了幾秒，才傳來了沙沙響聲：「控制戰場，我去處理。」

那聲音雖然模糊不清，但是並沒有太多凝沉。燕北辰吸了口氣，看著機甲脫離了戰場，向著後方飛去。他會怎麼對待聯邦軍呢？

沒有猶豫，燕北辰轉身向著高速通道走去。

古森愣了一下：「燕先生？你要去哪兒……」

「去看看。你們保持現在的節奏，剿滅黑石號主力，驅散殘部。」扔下一句話，燕北辰大步踏進了通道之中。

※

機甲很快脫離了戰場，格里芬覺得自己的心跳正在減緩，那腔熱血像是碰到了冰峰，逐漸冷凝。他從未想過，聯邦艦隊居然會這麼快派出飛船窺探情況。而這一舉動，只有一個可能。艦隊的局勢恐怕更加不妙了。

薩丁還是扛不住了嗎？只有前線乏力，他們才會把這邊的戰場當做救命稻草。只可惜，這根稻草才是壓斷脊背的砝碼。只要黑石號潰敗的消息傳入第五家族耳中，針對聯邦艦隊的攻勢就會更為猛烈。如果一個不慎，很可能就會讓艦隊徹底覆滅。

那麼這場勝利，也就成了過眼煙雲。一旦第五家族騰出手來，立刻會對賽爾特星進行清查。不但自己，就連古寧兩家也逃不出他們的手心。想要阻止這一情況發生，唯有自己儘快回歸，重新掌控聯邦艦隊。

終於到了拆穿秘密的時候了。而他，還沒來得及跟極星坦白。微微調整了一下動作，格里芬讓「炎星」的飛行更加平穩。另一隻手伸進了衣領，拽出那根銅鏈。

極星會原諒自己嗎？會跟他一起返回艦隊，待在自己身邊嗎？他其實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能供他選擇的，永遠只有那麼多。

牙關一闔，碾碎了發生器。晶屏倒影中的樣貌漸漸改變，那蓬黃金般的髮絲簡直絢爛到奪目。格里芬挪開了視線，輕輕呼出一口氣，一推操縱桿。

遠處的戰艦顯然也發現了這邊的機甲，所有定向炮開始瞄準，幾秒鐘后，公告頻道里傳來嘶嘶聲響：「前方機甲，停止前進！」

單獨一架機甲，沒有攻擊傾向，沒有規避動作，任何哨探都會停住腳步，問上一句。格里芬等得就是這一問，他直接打開了視頻鏡頭，冷冷說道：「我是尼斯洛克·奧斯維德，開啟氣密倉，我要返回戰艦！」

對面傳來了一聲驚呼，然後是悉悉索索的跑動聲，議論聲。幾分鐘后，對面有個結結巴巴的聲音答道：「上校！氣密倉已打開，請您回歸艦隊……」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是格里芬已經沒耐心聽下去了，看了眼遠方的戰場，他駕駛機甲，駛入了那艘戰艦。

※

坐在小型飛船上，燕北辰死死盯著面前的屏幕。那架赤紅的機甲並沒有跟聯邦軍交戰，也不像進行了談判或是交涉，只是幾分鐘，戰艦就打開了氣密倉，小心翼翼的把機甲迎了進去。

究竟什麼人，會被聯邦艦隊的哨探毫無警戒的接納呢？這個問題，其實不用答案了。

過往的一幕又一幕出現在眼前。在黑金港，他們為什麼會同時離開，擦肩而過？因為他們都要指揮艦隊，而他一手撕碎了深空艦隊，重創「獅吼」，迫使聯邦艦隊返航。他們又為什麼會在那裡相見？因為他要控制黑金港的對空防禦，而對方，也許正等著與盧瑟·納德會面。

再往前，聯邦軍事學院時，為什麼奧斯維德會對他提出邀請，會詭異的信任他，對他另眼相待？而導致兩人初次見面，又黯然分開的，那場如影隨形的「清場」行動，又為什麼結束的如此突然？

一切的一切，指向了相同的答案。

他當然會覺得那人熟悉。因為前世，他們交戰了數年，生死之戰。他熟悉那人的所有戰略手腕，擺開沙盤，一分一分的推演研究。他也當然會跟那人產生默契，因為他們本就是屹立在星域頂點，宛若對影的存在。

沒有什麼人，能比你的敵人，更了解你自己。

缺失的環節，一塊一塊補上了。一切都符合邏輯，順理成章。同時，也讓人積鬱瘋狂。

他沒料到這樣的巧合會出現，更沒料到，那個奧斯維德居然會有如此「不同凡響」的人生。而他，就這樣一無所知，對那人打開了心扉！

閃動的畫面靜格到了最後一幕。德爾塔三號星，那顆暗沉礦星爆炸的瞬間。那裡有三百萬無辜的生命。他曾在那顆星球待過，時間不長，但是了解那裡大部分的居民是何等的無辜無害。就如這具身體的母親，就如他今世的導師恩賽大師。

還有那一艘艘被黑洞吞沒，化為齏粉的戰艦。他親手打造的艦隊。相識超過十年，與他默契無比的副官；從軍營底層發掘，一手提拔的親衛隊長；帶在身邊，小心培養的燕家子弟……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腦中閃爍，就像揮之不去的鬼影。

那些人，會有自己的幸運嗎？他們會重活一回，獲得新生嗎？那數百萬條生命！

唇邊，溢出了一抹血絲。不知何時，他咬破了牙關。像是被那血腥味兒驚醒，燕北辰的視線低垂，落在了從剛剛起，就在不斷閃爍的通訊器上。遲疑了一秒，他伸手打開了按鍵。

「老天！大人，您這幾天怎麼不接視訊？！」出乎意料，來電的並非是古森或是那人，而是留在卡戎星的楚南。

燕北辰愣了一下，開口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深空艦隊再次出擊了，這次，他們的目標是我們！」楚南的聲音里略帶焦灼，那可是聯邦艦隊最大的一支邊境力量，沒有真正的「群星之主」坐鎮，誰也不敢保證能夠擊退他們。

「領軍的，是第五家族的成員嗎？」問話脫口而出。

楚南咦了一聲：「你怎麼知道？」

這是理所應當的。燕北辰的視線轉向了另一邊，那艘聯邦戰艦正在緩緩開動，向著戰場方向前進。既然第一家族準備對第五家族下手，就會想盡辦法削弱他們的實力。讓出「黃金之子」作為誘餌是其一，重組深空艦隊，恐怕就是另一個後手了。

沉默了幾秒，燕北辰答道：「我馬上回去。」

沒有再廢話，燕北辰伸手關閉了通訊鍵。他要回到邊境，回到艦隊中。這一世，他不能任由幾大家族再次摧毀他親手打造的一切。至於這邊。他需要時間，冷靜下來，理清一切。盤亘在胸中的憤怒沒有減少半分，但是他無法動手，至少不是此時，不是此地。

那副明亮的笑臉在腦中一閃而過，又換成了一副更為英俊，更為冷冽的面孔。心中有狂怒湧起，然而靠近心臟的地方，卻有什麼在隱隱作痛。很快，燕北辰再次冷靜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打開通訊鍵。

屏幕里，古森的影像出現在畫面中，神情焦慮：「燕先生，聯邦艦隊的戰艦正在朝我們飛來！」

面無表情的，燕北辰答道：「有人會處理。我有些事，先離開了。」

「什麼？」古森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在這時離開。

「替我謝謝古蘭。如果有機會，我會回來的。」沒有給他更多時間，燕北辰關閉了通訊器。最後看了眼那艘戰艦，他打開了超空間引擎。次元隧道洞開，幾秒鐘后，飛船消失在了星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