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那道縫隙比想象中平坦許多，足下沒有碎石，身邊也沒藤蔓，不像穿越山洞，反而像是走過什麼人工隧道。這當然不可能是一箭射出的威力，而是箭矢觸發了什麼機關，引動通道開啟。跟在幾人身後，在漆黑的山道里走了大約二十分鐘，明亮的月光再次出現在眼前。

燕北辰止住了腳步。在他面前，是一片開闊的山谷，綠蔭蔥蔥，草木茂盛，錯落有致的屋舍散落在寬廣的谷地之中，飛檐高挑，有種別具一格的古雅味道。配上清澈的湖水和潺潺溪流，簡直看不出分毫人工修葺的味道。在天頂上方，兩輪明月高懸，銀藍色的月光幽幽灑落，讓本就美得不似人間的景緻，添了幾分朦朧仙氣。

難怪會用這樣的「客道」，任何人在經歷了艱險的叢林，神秘的隧道后，看到這樣的景緻，都難免會被震懾，甘拜下風。

古蘭當然沒有錯過燕北辰面上那一閃而過的驚艷之色，她輕聲一笑：「這裡就是我的老家，古源村。也是上古心源派僅存的傳承之一。」

「之一」？燕北辰沒錯過這個詞，這個流派還有其他傳承嗎？不過現在不是深究這個的時候，跟在一行人身後，他向著村中走去。可能是因為天色太晚，雖然聽到了通道開啟的聲音，整個村落也未曾亮起多少燈火，在經過幾棟屋舍后，古蘭走進一間有幾個院落的大宅中，穿過長長的迴廊，來到了一間客廳前。

這間客廳布置的也十分古香古色，房間中此刻亮著燈，有人端坐在其中。古蘭看到了那位鬚髮皆白的老者，立刻正了正儀容，面色肅然的走了進去，躬身行禮道：「爺爺，我在歸來途中遭遇海盜，幸好遇到了這位燕北辰燕先生，才能平安歸來。」

這是在解釋為何帶外人來此，那位老者微微皺眉，對燕北辰頷首道：「多謝燕先生援手。此時夜色已深，還請閣下進偏廳休憩一晚……」

古蘭卻身形一矮，跪坐在了老者面前：「爺爺，如今賽爾特星受襲。黑石號那幫匪徒越過邊境，侵|犯主星，已經傷了不少人的性命，很快就會徹底佔據行星。我受母親所託，前來救助。」

那老者顯然沒料到孫女會在外人面前提起這個，立刻板起了面孔：「古氏一直不涉外間事務，更不可能破壞祖訓，你也清楚這件事情。這不是我一人就能決定的！」

古蘭沒有在這訓斥中退縮半分，反而笑了笑：「這次我遇到燕先生，請他來到古源，也正是因為『祖訓』。您忘了么？『若有重大事宜懸而不決，可請外姓，已定勝負。』」

此話一出，那老者立刻閉上了嘴，目光猶疑的在燕北辰身上掃了一圈：「他就是你請來的外姓？」

「沒錯！」古蘭站起身，走到了燕北辰身邊，一字一句說道，「他正是我請來的外姓。如今賽爾特星遭襲，距離失陷只有一步之遙。且不說行星上居住的無辜民眾，如果那些海盜佔據了賽爾特星，下一步必然會侵佔瀚瀾星。您忘記了那句古語嗎？失去嘴唇，牙齒便會感到寒冷！對外界漠不關心，最後損傷的，唯有自己。」

少女的聲音又急又脆，如珠落玉盤，錚錚有聲。燕北辰挑了挑眉毛，這發展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寥寥幾句后，就讓他抓住了關鍵所在。黑石號如今已經躍過星盟邊境，侵入賽爾特星，為了解救自己的母星，這位古蘭古小姐回到瀚瀾星求助。但是因為某種原因，族內力量不願出擊，而他恰逢其會，成了解決僵持局面的關鍵所在。

聽到這話，老者的眉峰深深鎖緊，似乎在思索著要如何處理眼前的事情。古蘭卻泰然自若的偏過頭，笑著對燕北辰說道：「燕先生，你能接受我們的邀請，替古氏出戰嗎？這只是我們族中的比賽，並不涉及生死，只要出戰決出勝負就行。」

她甚至沒有要求必須勝利。面對少女的笑臉，燕北辰也挑起了嘴角。這的確是個聰明至極的姑娘。古蘭至今仍未問他前往這裡的原因，而是乾脆打出了自己的牌面。這無異於拱手奉上主動權。如果接受對方的請求，他就有了討價還價的餘地。如果不答應，面對如此封閉的世家社會，他也不可能輕鬆達成自己的目的。這種以退為進的手法，確實是一招妙棋。

不過燕北辰並不願傻愣愣按照對方的步調來走，他輕輕搖了搖頭：「恐怕並不妥當。」

此話一出，古蘭立刻瞪大了眼睛。她確信這位半路撿來的高手能聽懂自己的意思，為什麼放棄這個機會？

一旁，一直欲言又止的船長終於舒了口氣，開口說道：「小姐，燕先生說的恐怕不假。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您如今既沒有氣機，也沒有精神力，根本不適合戰鬥吧？」

一路上，船長一直在觀察這位訪客的狀態。他的反應的確非常敏捷，能夠避開大部分危險，卻很少主動幫助他們消滅猛獸，連體力都不盡人意。這跟他空戰中表現出的恰恰相反，怎能不讓船長心存疑慮。只是古蘭發招太快，讓他根本來不及交流信息，才鬧出這樣的亂子。

聽到這話，古蘭都顯出一份露骨的驚訝。一個既非騎士也非甲士的人，怎麼可能在伏擊戰中表現的如此優異？更別提一路上他的反應速度，跟這些走慣了山路的族人幾乎不相上下，這不是單純的體術或者精神力就能解決的，可以肯定的說，這位燕先生十有八|九來自古武世家。正是因為這個，她才下定決心，走出這一步棋。

沒有理會身邊啞然的兩人，燕北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樣東西，高高舉起：「其實我來瀚瀾星，確實是為了一些事情，或者說，是為了找某個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燕北辰掌心，古蘭率先驚咦出聲：「這不是寧氏的東西嗎？你認識寧家人？」

寧氏。最後一塊拼板擺上了。燕北辰瞬間明白過來，瀚瀾星真正的局勢。所謂「古寧人」，其實就是兩族的代稱，分為古氏和寧氏，他們應該都是心源派的傳人，但是由於某個原因，彼此之間有很大矛盾。古蘭想要請的，並非只有古氏族人，同樣也有寧氏的同枝，但是想要讓兩族齊心合力，必須通過「祖訓」，也就是「外姓之爭」絕出勝負。因此她才會邀請自己當做護衛，跟隨她一起通過「迎賓」的特殊通道，來到這位族長面前。

看著古蘭略顯誇張的驚訝神情，燕北辰輕輕挑起了嘴角：「不，這只是一件交換來的武器。我想找到這東西的製造者，並向他請教，如何修復精神力損傷的問題。」

聽到這話，主座上的老者終於按捺不住，長身站起：「笑話！寧氏只是些擅長打打殺殺的莽夫，哪裡懂得治療！古蘭，你這激將法使得太拙劣了！」

少女眨巴了一下眼睛，苦笑搖頭：「爺爺，這事情我真的不清楚。否則也不會冒然就跟您提起，更不會直接被古森拆穿。不過人都已經到了，又意外拿到了寧氏的東西，不正代表，他與我們古、寧兩族有緣嗎？」

老者將信將疑的看了眼一旁有些發傻的古森船長，沉默良久，終於搖了搖頭：「你說的話，我會考慮。不過首先也要看看這年輕人究竟是因何受傷，如果壓根沒有治癒的可能……哼哼！」

古蘭嫣然一笑：「如果治癒了，他絕對可以代我們出戰，替我族贏得勝利。那時您就將成為兩族共同的領袖，帶領我們抵禦外敵。」

這話說的即甜又軟，老者冷硬的面孔有些緩和，但是又放不下架子，哼了一聲，大步走向後室。當那個身影消失不見后，古蘭誇張的呼了口氣，轉頭沖燕北辰笑道：「沒想到您來瀚瀾星竟然是為了這個，不過幸好我沒有提前問出來，才讓爺爺信了九分。」

這說法實在有夠顛倒是非。燕北辰挑了挑眉：「不介意的話，能解釋一下事情的緣由嗎？」

「當然。」古蘭笑了，請燕北辰在一旁的木椅上落座，講述起來。

跟燕北辰想象的不差。心源派乃是「三王時期」古武流派中的一大顯宗，門下弟子少說也有數萬，身為同門師兄弟的古氏和寧氏兩人關係極為親密，分別繼承了門派里最關鍵的兩樣絕學。後來三王時代覆滅，兩人不堪混亂的星際戰爭，打造遠航飛船，帶領族人遷徙，歷經千辛萬苦，無意中找到了這個堪稱完美的避世之所。

按照道理來說，在這個星球紮根之後，他們應該重新振興門派，利用所學締造另一個繁華世界。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在建設家園的過程中，兩人因為某種原因鬧翻，分道揚鑣。

如此兩個身負絕學，又關係惡劣的家族共同居住在一顆星球上，本該打得你死我活。但是古怪的是，他們的先祖留下了相似的「祖訓」，禁止心源派的傳人自相殘殺。經過那段不尷不尬墾荒時期后，兩族族長最終制定了一個妥協之法，如果遇到需要兩族共同出面的大事，可以邀請外姓之人前來瀚瀾星，替代他們參戰，決出勝負。勝利的一方必須聽從失敗的一方，直至事情徹底解決。

因為這個法子，兩族的確合力度過了幾次難關。但是隨著兩族村落的完善和封閉，時間越久，隔閡也就越深。漸漸的，這種法子成為了歷史，再也沒人提起。

直到這次，古蘭在故紙堆中找出這個法子，並且把它擺上檯面。

少女的口齒十分利落，不一會就把前因後果講述完畢。和自己的猜測印證之後，燕北辰皺了皺眉：「那你怎麼有把握，我一定就會勝出呢？」

這也是事情最關鍵的所在。如果古蘭請到的人失敗了，一切努力豈不付之東流？

古蘭輕笑一聲：「那是因為我知道，寧氏族人想要出戰。你以為那柄『精神鞭索』是經過誰的手流出瀚瀾星的？只是我沒想到，它會這麼湊巧出現在你手中。」

與食古不化的古氏不同，寧氏早在一個世紀前就開始探索周邊宇宙，他們對於外界的信息更為敏感，自然也就注意到了賽爾特星的動態。為了提前做好戰爭準備，寧氏設法換取了一些關鍵物資，並且出售了幾件自己生產的武器。交易地點就在賽爾特星。這樣的事情當然逃不過古蘭的耳目，是她親自牽線，才引來了對各種新奇武器十分感興趣的黑市商人「食蟻獸」弗蘭西。

因此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寧氏一族的態度所在。只要她能說服自家頑固的祖父，那麼兩族攜手，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因此一看到燕北辰，她就清楚，自己的機會來了。至於誰佔優勢，能贏當然最好，輸了也不算壞。這才是雙贏的選擇。

聽古蘭這麼明明白白說了出來，燕北辰不由搖頭失笑，剛剛別說是那位古氏族長，就連他都被這小姑娘蒙在了鼓裡。這的確是種激將法，但是絕不像他們想象中那樣簡單粗暴。

說完這一切，少女的表情再次嚴肅起來，注視著燕北辰的雙眸，認認真真說道：「這次真的關乎兩顆星球的命運。我會努力說服祖父，讓他幫你治療精神力損傷。能否請你考慮一下，替古氏出戰的問題？」

既能解決他的精神力損傷，又能擊潰他本該擊潰的黑石海盜，這樣的請求，他會拒絕嗎？燕北辰笑了：「當然，我很樂意。」

就算沒有氣海，沒有精神力，燕北辰也有自信，替古氏贏下這局。甚至，之後的另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