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薑糖(3)
和言至澄相處越來越複雜了,如根須糾結在一起的兩棵樹,盤根錯節如一幅色彩濃烈看不清本來面目的畫。他是誰?她愛他哪一點?說不清楚。
客人步下階梯離去,簡若愚轉身踱回研究室,毫無預警的,言至澄突然從長廊陰暗處走出來,一身黑色禮服和晶亮皮鞋,英挺的架勢,面色卻如灰土,乍看之下以為是鬼魅幻影,她差點尖叫出來。
「十八相送結束了?」他聲音平板無生氣,掩飾內心高漲的怒意。
「你今晚不是有宴會嗎?現在才八點……」簡若愚知道,因為收到那張燙金富麗的請帖。名流雲集,足具宣傳效果。
「沒錯,是還沒結束。」他聲調逐漸上揚。「你爸爸、叔叔都來了,我以為你會出席,沒想到卻在這裡約會!」
「我沒說我會去,招待會不關我的事。」
「你這女人在搞什麼鬼?」他吼著說:「不是才簽了合約,開始我們合作事宜,怎麼不關你的事?」
「合作的是我爸爸,不是我。」她不想爭吵。
「怎麼不是你?我本來計畫今晚要將你正式介紹給大家,讓『他們各層員工和我言家各房親戚認識你,同時也讓他們明白你在其中的重要地位,你卻沒現身,害我放著宴會不管,還得浪費時間來找你--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從沒有答應要參加宴會,簽約時也表明得很清楚,和我沒任何關係,那是爸爸的事業,不是我的,我沒有必要出席。」
事實上,表明不只一次了--簽完約的半個月來,她謹守不相往來的決心,未曾單獨見面過,他幾次約她出去,都被她以各種藉口閃避掉。他已經得到水塘地,不該再來吵她了吧?
偏言至澄過於忙碌,對簡若愚的避不見面,只單純當成她照顧母親太累,不曾往斷絕交往方向想,仍在一廂情願的喜悅中。
「你真不懂嗎?這場宴會表面上是為事業合作而舉行,但也是第一次在社交場合上正式公開我們的關係,告訴大家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本以為你會早早準備好,今晚盛裝出席,結果沒有--」
「慢著!」她驚說:「正式公開我們的關係?我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分手?是誰說的?」他態度稍緩和。「先前我們是有些爭執,但那天早上在醫院,你同意后,我們不就和好如初,一切又回復原狀了嗎?」
「我並沒有支持企畫案……我會讓出水塘地是被逼的,你們已達成一致,我再不簽字讓出,就要強制徵收,我還有其他選擇嗎?」她糾正。
這次輪到他吃驚,眉毛慢慢擰成一條。「是誰告訴你的?」
「阿姨。」她照實回答:「是你母親拜託她來的,說都是為了你。」
有節外生枝這一段,他竟不知情?母親護子心切,卻有可能愈幫愈忙,把一切小心策畫的預設和安排全打亂了!
「所以,那天在醫院你主動開口妥協,不是因為感動,或為你爸爸,或為我們共同的未來?」他急問。
「一個就夠了,我怎麼斗得過你們龐大的勢力呢?總之,你已經得到,我這裡再也沒有你要的東西,拜託以後別再來找我!」她說完,一腳跨入研究室。「對不起,我很忙,你請回吧!」
「等一下,我要解釋,強制徵收不是我的主意,我甚至從頭反對到底,並努力阻止,你不該為這件事生我的氣!」他擋著不讓她關門。
「你不必解釋,我也沒生氣,再說那些都沒意義了。」
「不!你不明白,我的計畫是顏馮兩家一旦合作,我們之間交往就更順理成章,等百貨商場完工開幕,我們就舉行婚禮……」他是在求婚嗎?他從沒向任何女人求過婚,自己都吃驚!
「你又來了!拜託你公歸公、私歸私,不要把個人感情和事業混在一起好不好?」她完全不領情,還懊惱說:「你若不是真愛一個女人,就別隨便提結婚的事,婚姻可不是你利益交換、桌面談判的遊戲!」
他正在求婚,而她竟是這種態度?二十八年來第一次想娶一個女孩回家,連婚期都已講明,卻被教訓太隨便,猶如一頭冷水強強澆下來。她以為她是誰?天仙美女下凡來也不敢這麼囂張,何況她不是,只是一個不解風情、不知感恩的古怪女孩,還以為是天下稀珍嗎?
「你認為我不是真愛你?」他陰沉地問。也許她說的對,這樣不溫柔不順從的個性,活該讓人寵不起也愛不起來。
怕他少爺脾氣發作沒完沒了,她稍委婉說:「以你的身分,肩負重任,要全心愛一個人也很難吧!這點我能理解,我也是家人和學業優先,不把愛情看那麼重,這沒什麼錯,只是……沒碰到真正的愛,就不該談結婚。」
「你所謂真正的愛又是什麼?」他瞪著她。
她不想談這些,又被逼得不得不回答說:「真正的愛是無條件的,貧賤富貴病苦都不改其心……比如,我出身微寒,你仍會愛我;我沒有水塘地,你也會愛我。但你做不到,對不對?因為你的愛充滿條件和利用。」
「怎麼又是這些假設性東西?我說過好多次了,不可能發生的事,我不浪費時間討論。」他不耐煩說。
「這就是我的愛情觀,愛一個人僅僅就為他本身,不因任何外在附加條件,條件變了亦矢志不移,也可以說是無條件的,一種絕對的愛。」
他繼續瞪她,消化她怪異的念頭,諷刺說:「好,我了解了,可惜你出身並不微寒,也擁有水塘地,那些條件永遠消失不了,叫我怎麼『絕對』愛你?」
「很簡單,就是愛我本來的樣子……」
他聽著,表情愈來愈難看。她把他當成什麼了?不但是冤大頭,還是那種白痴無能到祖宗十八代都會跑出來踹他一腳的窩囊廢,這還算男人嗎?真太越界了,她不知道什麼叫適而可止嗎?
「這不可能!」他話由齒縫迸出。
「我知道。」她說。
「我腦袋沒壞,不可能放棄讓言家事業興旺的企畫案,去玩你小女孩的慈善家家酒!」他反擊說:「世上沒有所謂的無條件的愛,所有關係都包含條件和利用,你也不例外。我若不是財勢雄厚的言家金孫,我沒有最優秀的能力,我不能幫助馮家走下坡的事業,你也不會愛我!」
「那你就錯了,我從沒有因你出名而愛你,反而因此討厭過你。」她說:「我最欣賞的你,沒有金錢名利、沒有富貴地位,只是一個平凡男人,過著平凡百姓生活,回到真正的人我本性。」
「什麼人我本性?那才不是我,那只是為了討好你,要你簽字所偽裝出來的蠢男人,根本不是我。」他說:「我要我的女人愛我,正是因我的名利地位、我的耀眼成功,其餘不值一提!」
「所以你要的我,也不是本來的我,而是必須經一番包裝改造的簡若愚。」她終於澈悟了,輕嘆口氣說:「我們真的很不適合。」
「那個家世普通、沒財沒勢的展長風就很適合?」他寒著臉問。
「嗯。」除了點頭,她什麼都不能做。
「你打算和展長風交往?」他又問。
「嗯。」繼續點頭。
「他會絕對、無論貧賤富貴、無條件的愛你?」
「這不關你的事。」她準備關門。「你該走了,你的重要宴會快結束了!」
四周突然變得極靜,靜到燈管內的燈絲嗶剝聲都能聽到,門裡和門外膠著的兩個人,寒風穿縫吹過,夜燈明滅迷離,一直到走廊另一端響起人聲,言至澄才整個人後退。
有一點心酸,他畢竟專程跑一趟來找她,她忍不住說:「還是祝你百貨商場順利成功,並娶到像柯小姐一樣的妻子……」
他沒有回應,消失在黑暗中,和來時一樣突兀。
一連幾日綿濕春雨,今日放晴。簡若愚窩在後廊的藤椅,全神貫注讀著手中的書本。
「怎麼躲在這裡?放客人在前頭,自己卻跑來讀書了!」她說。
「有姨公在,哪有我說話的份!展長風一見到姨公,就把我忘了。」
「好啦,姨公已經回家,展長風要到醫院值班,你就送送客吧!」
真快,竟然五點了,整個下午晃眼已過。她走到客廳,爸爸和展長風已下前廊玄關,正站在院子一排紫紅杜鵑花旁,談話聲音隱約傳來。
「……未來幾年,南郊人口會急速大增,你想私人開業,那是很好的起點,我喜歡企圖心強又具前瞻性的年輕人。」簡毅峰說。
「南郊一帶我不常去,並不太熱。」展長風說。
「那你更該去工地參觀,光是設計藍圖還看不出來,地基全面開挖后才知道氣勢有多大,我每次開車經過,都忍不住要繞下去欣賞。」他說。
正彎腰將室內鞋換成外出鞋的簡若愚,一聽那名字,心倏然一緊,腦中又不禁浮現那少年得志、意氣風發的身影。吃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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