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門從外面關上,並上了鎖。
因為沒有燈,那兩個婆子手裡的燈籠也提走了,整個小佛堂便陷入在一片黑暗之中。今晚是有月的,卻因這小佛堂無窗,門又嚴實合縫的,連一點點光亮都透不進來。
獨自一人猛地沉浸在這黑暗之中,嚴嫣是想撲上去拍門讓人放她出去的,可她自尊不允許她這麼做。隨著外面人腳步聲逐漸離去,四周連聲音也沒了,彷彿天地間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自己一個。
嚴嫣有點後悔自己逞強了,她覺得自己應該鬧著不來這裡的。她終於明白小佛堂為甚在威遠侯府里令人聞之變色,原來不僅僅是吃不飽睡不好無人說話,而是這一到晚上,十分考驗人的心性與膽量。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嚴嫣呆了一會兒,腦海里便冒出各種各樣的很遙遠的記憶,均是以前身邊丫鬟婆子無聊時講的各種鬼怪故事。
那時候嚴嫣是不怕的,因為從小到大她身邊便沒離過人。而講這故事的時候,又是僕婦環繞,燈火通明,那時聽過便忘了。此時才發現原來記憶是那麼的清楚,她總覺得身後有個穿白衣長發遮面的女人正看著她……
她忽地一個轉身,眼前還是黑暗,並沒有什麼女鬼。而換了一個方向,她又覺得其他處有人在看她……
她的手有些抖,不自覺便摸上腰間的鞭子上了。
心稍微安穩,她抽住鞭子便往自己感覺有人的地方打去,一下一下,她強忍慌張照著剛才進來時一瞬間記憶室內的模樣,讓鞭梢每一處都不落下的抽了一遍……
良久,她的鞭子告訴她,這裡頭並沒有什麼女鬼,那些鬼怪故事都是騙人的!
她攥住鞭子,席地坐了下來。
她環抱著膝蓋,不住的淌著淚。
她腦子裡亂七八糟胡亂想著,她甚至想沈奕瑤知道小佛堂實際上是這個樣子嗎?她應該是不知道這裡原來如此恐怖的,她還是挺疼她的,如若知道定是不舍讓自己一人呆著這種地方。
跟著她又嘲諷的想,那老太婆尋死尋活鬧成那個樣子,沈奕瑤如此孝順,而她又如此不尊長輩,定然會拿她來平息那老太婆。
其實這也是嚴嫣長這麼大,第一次見老夫人使出這樣的招數,平時她頂多也就是拿身份壓著要麼就是做做戲,她還是才知道原來還有這一招。
嚴嫣以前不是沒有借題發揮鬧過,可每次就如同之前那樣,不是她娘傻乎乎的被人牽著鼻子把她壓下來,就是裴姨娘裝可憐瞞混過去,要麼就是老夫人親自出馬。
總而言之,就沒有成功過,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當然也與之前都是發生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關,不像這次戳了嚴嫣的死穴。
嚴嫣想著現在要是在凝香閣,定是梅香梅雪將她照顧的妥妥噹噹,放在鬆軟的被褥里,和她們說著話,安然入眠。而此時她卻是一個呆在這恐怖的地方,又冷又怕……
後悔嗎?
后不後悔明明可以有舒坦日子可以過,只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能安然無事?她其實只是一個小孩子,不用管大人們之間的事的!
可怎麼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是阿陌,那是小小的軟軟的,總是乖巧叫姐的阿陌!
秦媽媽曾摟著她說過一句,慧極必傷!
嚴嫣懂得是什麼意思,其實裝裝傻含含糊糊也就過了。她今年十歲,再過六七載便可以出嫁,以後這些糟心的事再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可嚴嫣還知道一個道理,人心都是貪婪的,總會得隴望蜀。就彷彿前些年裴姨娘從來對娘恭恭敬敬,只敢暗裡做些小手腳,而現在卻是敢仗著老夫人撐腰顛倒黑白說嚴弘沒有推嚴陌下水。
即使嚴弘確實不是故意的,只是本性頑劣一時失手,可那身邊的丫鬟婆子可不是小孩子,她們為什麼敢站在一旁看笑話,被她訓斥了還敢紅口白牙訴冤?說白了還不是主子的態度潛移默化而來的!
裴姨娘這幾年在府中的勢力一天比一天大,仗著是她爹的表妹,老夫人的親侄女,而她娘是個單純的,自己又掌著府里中饋,在府中的勢頭越來越盛。
府里的奴才看清老夫人和侯爺意思的,便都去捧裴姨娘的臭腳,看不清的也是跟著往那頭靠。人人提起裴姨娘都會露出敬畏的顏色,提到正兒八經的威遠侯夫人卻是忌諱莫深。
從身邊一些細碎小事去看,到一年年長大,嚴嫣是看懂了,可是沈奕瑤卻是從來沒懂過,她還沉浸在自己夫妻恩愛琴瑟和諧之中。
在她的眼裡,夫君是好的,婆婆是好的,包括這個因夫君可憐娶進來的妾也是好的。這府里人人都是好的,即使不好也定是有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唯一不好的,就是她這個既疼愛又頭疼的女兒嚴嫣。
眾人皆醉我獨醒,嚴嫣不敢也不想去裝傻。她賭不起,她不知道這次再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後,下一次阿陌身上又會發生什麼。
人做了壞事,總要一巴掌把她打疼了,她才知道下次不敢再犯。總是縱著容著,她的膽子會越來越大,人也會越來越猖狂。
嚴嫣也知道這樣是治標不治本,可她人小力單,有個名正言順可以管的娘,卻是個不清明的,要不然她何至於遭這樣的罪。
嚴嫣抱著膝蓋坐著,突然覺得好冷好冷。
這種冷徹入骨的寒冷自她懂事以來,便一直侵襲著她,卻在這一刻突然大面積蔓延開來。
***
那兩個老婆子鎖了小佛堂的門之後,便一路朝前走去。
小佛堂位於府中西角處,回后宅還要穿過一道門。秦媽媽是跟她們一處回來的,其中一個老婆子見秦媽媽急慌慌的往內宅而去,不禁譏諷一笑。
經過那道門時,劉婆子轉身把門鎖了上,另一個姓李的婆子看了只是笑笑,沒說話。
到錦瑟院門口時,王婆子和李婆子分了道。
「你個油滑的,就這麼急著去討賞?」
劉婆子嘿嘿一笑,道:「錦瑟院那邊你去復命,我去討賞回來少不了你的好處。」
李婆子也沒說什麼,就往錦瑟院去了。
她當然心裡又妒又羨,可誰叫劉婆子是紫玉軒那邊的說得上話的人。她自是不敢去和劉婆子搶功,只得在心裡暗忖日後定要好好抱緊紫玉軒的大腿,爭取哪日也能混得像劉婆子那般。
按下不提。
劉婆子到紫玉軒時候,裴姨娘正在沐浴。
過了半響,招她去了次間。
臨窗下的一條大炕,炕上鋪著大紅色氈條並胭脂色團花大條褥,秋香色織金引枕,因為天熱條褥上鋪了一層光滑的玉簟,靠左側設一梅花小几,上面擺著茶盞痰盒等物,並一盆開了正旺的鳳尾蘭,裴姨娘著了一身月白色的紗衣,闊腿兒的軟綢褲子,披散著頭髮,斜倚在大炕上用纖指去撥那蘭花葉子。
「奴婢給姨娘請大安。」
裴姨娘睇了劉婆子一眼,淡淡的道:「起來吧。」
「姨娘,奴婢已把三姑娘關在小佛堂中,門是奴婢親自鎖的,用那偌大的銅鎖,保管誰去都打不開,還有那通往那邊的後門也鎖了。」劉婆子笑得老臉皺成一團,手裡拿出兩把鑰匙,「這是鑰匙。」
裴姨娘看了看那鑰匙,柳眉蹙了起來,冷道:「你只管收好便是。」
「可……」劉婆子面露急色。
裴姨娘坐直起身,也不去看那劉婆子,只是說:「劉婆子你既然是負責這事兒,自是要盡忠職守,規矩是怎麼來,便怎麼來,千萬不要行差踏錯,免得惹來人非議。」
劉婆子大悟,趕忙連聲贊姨娘英明。
裴姨娘本先還覺得這劉婆子有點不懂事,此時見她明悟極快嘴巴又甜,便望了一旁香柳一眼。
那香柳走了過去,拉著劉婆子的手,塞了一小錠銀子過去。
「劉媽媽,這是我們姨娘請您喝茶的,奴婢送你出去。」
「謝姨娘賞。」
劉婆子雖是沒有看到東西,但光憑手上的感覺便知道至少有二兩。不禁感嘆裴姨娘出手大方,樂得見牙不見眼走了。
香柳送了人回來,走到裴姨娘身邊,道:「姨娘,不給三姑娘一點苦頭吃吃嗎?她居然今日鬧這麼一出,要不是老夫人來的快,只怕今日姨娘會在夫人面前吃掛落。」
「老夫人不來,我也吃不了那掛落,那沈奕瑤是個蠢的,什麼時候不是被我們牽著鼻子走。」
香柳囁嚅著也是,可臉上還是有不忿。
裴姨娘垂著眼瞼,沒有說話。
她當然知道香柳在想什麼,她其實也想借著這機會除掉這個總喜歡在前面跳來跳去的三姑娘。可所有人都能忘形,唯獨她腦海里還有一絲清明。
『鎮國公』三個字就彷彿栓在那孫猴子腦袋上的緊箍咒,讓她不敢妄動。她更沒有忘記表哥臨去邊關之前說的話,讓她面上一定要敬著沈奕瑤,不要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裴姨娘還沒有忘記,自己現在之所以能在府中呼風喚雨,一不外乎她是老夫人的親侄女,威遠侯青梅竹馬的表妹,這二就是那個沈奕瑤是個傻的。
那沈奕瑤確實是個傻的,不是傻的不會好好的一手牌打得七零八落,被她們玩弄於鼓掌之間還不自知。整個府里除了她自己認為她是威遠侯夫人,其他還有誰認,那大房三房的夫人,個個把她當成一塊兒肉,恨不得上去啃上一口。
她不能心急,還是鈍刀子割肉才最為美妙,殺人於不自覺之間。她只要熬到表哥得了功勞,再延續侯府光耀百年,是時自然會去收拾那沈奕瑤。
這麼想想,裴姨娘今日所受怨氣便少了些許。
她轉眸一看旁邊香柳,道:「那邊還沒消停?」
那邊是指錦瑟院。
香柳面露幸災樂禍之色,道:「四少爺那個病秧子發熱了,整個錦瑟院都忙得人仰馬翻的。」
裴姨娘嗯了一聲,又道:「等會兒你去安排一下,別讓凝香閣那幾個賤婢明日闖到錦瑟院去了,就說四少爺發熱夫人不得空,三姑娘火大,讓她在裡頭好好敗敗火。明日我再去找老夫人,這個虧自然不能吃的,當然也不能我們來動手。」
言語間,她眼波流傳起來,攝人心魂,「還是得夫人動手,才是理所應當無人可挑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