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茗茶10
「韓大人,趙王殿下有請。」
又一次踏入趙王府,韓琅的心情少了幾分忐忑,多了不少惆悵。趙王單獨與他會面,姚心蓮不在,聽說是去學功夫了。韓琅聽到這個傳言的時候還暗暗咋舌,心想趙王家裡唯一的女兒,還真是當成男子養大的。
趙王坐在書房之中,韓琅一進屋內就叩頭請安,然後被趙王吩咐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近日可好?」
趙王笑著與他寒暄,韓琅立刻禮貌地應道:「承蒙殿下關心,一切都好。」
趙王點點頭,慢悠悠戳了一口茶:「那位賀大俠近日忙些什麼呢?」
韓琅心中咯噔一響,覺得賀一九與賢王見面的事,既然是於左書告訴自己的,那趙王肯定是知道了。他這是試探自己來了?韓琅連忙沉住氣,恭敬道:「無非是忙些凡俗瑣事,殿下且寬心,他雖有些江湖氣,人卻是可靠的。」
趙王的語氣依然保持著溫和,可隱隱之中卻流露出一絲嚴肅:「韓公子看來是相當信得過那人了。」
「在下可以性命擔保。」
趙王高深莫測地望他一眼,未置可否,接著道:「朝中的事態想來你也清楚,太傅久病不起,我們又失了一道助力。」
韓琅垂下頭:「是在下辦案不利。」
「這是整個大理寺的事,我也不會單獨怪罪你一人,」說著,他捋著鬍子,面向韓琅,「雖有商隊以獻貢名義前來,看似是件好事,可據我所知,商隊與賢王有所來往,恐怕另有所圖。陛下夜夜夢魘,平日又被國事所擾,我身為臣子,不應再為陛下增添煩惱。賢王一事,還望韓公子多加留意。」
韓琅忙應下來,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夢魘,究竟是何故……?」
趙王嘆了口氣:「恐怕還是受妖物之祟。」
「這……」
「全天下的名醫都請來診過,都說陛下並未患疾,陛下平日也萬分小心,不像是身邊之人謀害。」
韓琅沉默了,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秋雨之聲,擾人心神。他不禁想到: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趙王和賢王這回真是要正面對決了。看來賀一九的事不能瞞了,趙王都強調了「多加留意」,他要再隱忍不說,豈不引更加人懷疑?
於是韓琅清了清嗓子,把賢王與賀一九會見,還有水祁將軍一事說了出來。果然,趙王的表情鬆弛了一些,聽完以後點了點頭:「這倒是一條重要線索。不過韓公子,那位賀大俠做出了怎樣的答覆?」
韓琅堅定道:「殿下儘管放心,他不會答應的。」
他昨日就和賀一九商定,回絕賢王此次的提議。趙王「嗯」了一聲,看來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也好,若他邀約的是你,或許還可以試上一試,替我刺探些情報。那位賀大俠舉止有些魯莽,恐怕露了馬腳,回絕倒也合適。」
真當是人盡其用。韓琅腹誹。說是魯莽,恐怕還是不信任賀一九吧,可他又為何這般信任自己?
沒想到趙王接下來的一番話徹底解答了這個疑問:「韓公子今年已二十有六了吧?既然來京城安家,恐怕還是該有所打算才行。」
韓琅微怔:「殿下的意思是……?」
「你年紀也不小了,在京做官,總要有個內眷替你打理家事。心蓮性子執拗,不過我還另有一侄女,如今也待嫁閨中,若你願意入贅,倒也算一段良緣。」
他雖有詢問的意思,但話卻說得平穩,彷彿是在下達一個命令。韓琅心中暗叫不好,趕緊搜腸刮肚尋找合適的說辭:「這……多謝殿下關心,只是--」
沒想到趙王早已看出他想回絕,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語:「莫非你還在猶豫那位賀大俠的事?」
韓琅啞然,趙王打量他幾眼,繼續道:「你身為男子,將來又是朝中要員,難道還打算一直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下去,一世不婚么?」
「多承殿下錯愛,在下不過是一介學徒,哪裡是朝中要員……」
「韓公子莫要謙虛,你性情穩重,識大體,懂大義,將來在朝中必有一番作為。難不成你想放棄這大好的前程,又回到那小縣城去?」
說到這裡,趙王已有些惱了,帶著幾分失望靜靜看著他。能讓王爺親自指婚,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殊榮。誰知道韓琅一直在千方百計找借口拒絕,趙王再有涵養,此時也難免流露出怒意:「韓公子,你是聰慧之人,想必聽得出我話中意思。既來之,則安之。」
話說到這個份上,韓琅怎能不懂?趙王想必是覺得,韓琅一個平頭百姓,能來到京城完全是承蒙了自己的福蔭。他給了韓琅這麼多好處,韓琅要是個知趣的人,以後肯定會死心塌地效忠於他。這賜婚一事,也不過就是他鞏固這層關係的手段而已。他覺得韓琅是可造之材,這種出身的人能得到如此待遇,一般人肯定早就感恩戴德了。
結果韓琅表現得有點不識抬舉。
趙王慢條斯理地啜了口茶,等著韓琅答覆。韓琅垂著頭不發一言,心裡頭分析了半天,隱隱生出一絲慶幸。趙王這步棋的確是算得妙,韓琅如今連縣尉都不是,大到官職,小到住所,無不是趙王提供。趙王的勢力不容小覷,如果韓琅膽敢忤逆趙王,那絕對吃不了兜著走,對方動動手指就能讓他再無容身之地。
不過,趙王這步棋雖然精妙,卻仍是算錯了一著。如果是半年前的韓琅,無權無勢,無依無靠,那麼只能緊緊攀住趙王這根高枝,如履薄冰地生活。但如今韓琅已知曉自己身世,又身懷異術,自然有的是法子從對方的眼皮底下脫身。他已經不想繼續做官了,杜氏的死更加劇了這種念頭,要不是還有責任在身,他恐怕已經遠離這爾虞我詐的地方,和賀一九一起躲到人跡罕至的鄉下去。
沒想到連趙王也來逼他做決定了,如果說之前他對未來還有一絲猶豫的話,那麼這一刻,他已完全打定了離開的主意。
趙王一直觀察著他的表情,見他繃緊的臉有些鬆弛,以為他已想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便微笑道:「你若是擔心那位賀大俠離了你無處安身,那我便再幫你一次。他雖然沒讀過書,我也可以安排他去入伍做個校尉,絕對也不會虧待他,你覺得如何?」
哪裡是他離了我無處安身,分明是我離不開他啊。韓琅心裡哭笑不得道。趙王這番話,顯然是要支開自己和賀一九了,豈能讓他如願?
韓琅依然不答,心裡雖然早有決斷,可表面上還是裝出猶豫不決的模樣。趙王果然上當,又語重心長地道:「京城這麼多闊少爺,哪個年輕的時候沒這樣貪圖過玩樂,最後還不是都各自娶妻生子。韓公子,再這樣下去,不但耽誤了你,還耽誤那位賀大俠。你好好想想吧。」
等回到家見到賀一九,韓琅就把之前發生的事情都說了。果然賀一九猛一拍案,眼珠子瞪得溜圓:「娶老婆?你敢!?」
「我不是沒答應么。」韓琅擺擺筷子道,然後夾起賀一九剛做好的燒茄子就往碗里塞。他是餓狠了,本來就扛不住餓,在趙王府又如履薄冰隨時保持著十二分警惕,一回到家,立馬累得爬不起來。外面還下著雨,陰冷的秋風一陣陣地吹,天空灰暗得彷彿沉甸甸的石塊,讓人感覺不到半點暖意。韓琅幾下把茄子攪碎,裹在飯里往肚裡吞,口中還不忘道,「這個好香。」
賀一九忍不住漾出一絲寵溺的笑,但一想到剛才的話題,他又笑不出來了:「然後呢,趙王怎麼說?」
「說要讓你去當官。」韓琅滿嘴飯粒,含混不清道。
賀一九嗤之以鼻:「誰稀罕!」
「我雖然沒說什麼,不過他以為我遲早都會答應的,我瞧得出來,他有那個自信。」
賀一九冷笑一聲:「哼,天真。」
這兩個人在京城憋屈這麼久,這時候終於可以不受人擺布,成功扳回了一局,他們心裡都有種難以形容的舒暢。賀一九高興了,又回伙房去炒了兩個菜,拿了一壺酒,拉著韓琅痛痛快快吃了一頓。
下午,雨過天晴,樹上掛滿了晶瑩剔透的水珠,大風吹來就紛紛往下墜,落了路人一頭一臉。陽光還是那麼稀疏,偶爾露出來半張臉,很快又被灰白的雲層遮擋了。韓琅和賀一九再次來到太傅府前,和門公打過招呼,輕車熟路地走了就去。
這回他們找了個探望太傅的借口,其實還是想來查案。韓琅總覺得案子沒那麼容易結束,整個太傅府的案子猶如一張巨大的蜘蛛網,裡頭關係複雜,難以理清。
「我們分頭吧,」他對賀一九說,「我去見太傅,你想辦法四處看一看。」
見了太傅,也只是說些場面話,何況太傅根本沒什麼心情搭理韓琅這種小角色。從後院出來,韓琅又碰見了四姨太,冷不丁又聽了不少陽奉陰違的話。如今四姨太地位愈盛,看來是更加無法無天了。韓琅與她錯身而過之後,忍不住回望了幾眼,忽然看見那個叫舒雲的丫鬟又緊緊隨侍在她身側。
這丫鬟不是給了太傅么,又收回來了?
看起來地位還不低。從韓琅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見舒雲在指責後頭一個小廝,態度囂張,和四姨太如出一轍。
韓琅收回視線,顯得若有所思。他剛邁步回到庭院,賀一九就從旁邊出來,快速把他拉到角落:「過來,我找到個東西。」
「什麼?」
賀一九撥開枝葉的縫隙,左右四顧確定無人之後,才把韓琅往更深處拽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面前是一株秋海棠,開得正艷,滿地落花被雨水沖刷之後泛著一層虛弱的印白,大部分已被泥土覆蓋。這地方地勢較低,秋雨過後,附近的積水大部分都經過這裡,然後流入水溝之中。這幾天大雨不斷,這處窪地已經被衝出了明顯的凹陷,層層淤泥之中有一抹白色異常突兀,韓琅伸手撥了撥,再輕輕一撬,一隻完好的杯子赫然顯現!
正是失蹤的那個茶杯!
「誰把它埋到這裡的?」韓琅自言自語地問道,答案頓時呼之欲出。這個家裡,負責在書房伺候太傅,案發當時與太傅接觸過,而且也曾親口承認偽裝過杯托的,只有一個人--
丫鬟舒雲!
「我去帶她過來!」賀一九斷然道。
「不,先等等,」韓琅叫住他,「我們兩個身份不夠,肯定說不上話。我先回大理寺找人。」
於作書今天正好就在大理寺,兩人道明來意,他頓時面露驚愕之色:「還有此事?!」
「千真萬確。」韓琅直接把沾滿泥土的杯子遞給他看。
於作書頓時有幾分猶豫,案子結了,又出事端,豈不顯得他們大理寺辦案搖擺不定,一會兒一個說法?可要放著不管,那不是縱容真兇逍遙法外?很快,正義感壓住了息事寧人的念頭,他立即吩咐道:「把那丫鬟帶過來!」
不出多時,人就帶到了。韓琅明顯感覺到,這丫鬟剛來的時候還顯得鎮定,一見到那杯子就慌了,甚至喃喃自語了一聲「怎麼可能」。這下韓琅篤定,這杯子出現在那裡,絕不是巧合。
「舒雲,這杯子是怎麼回事?」
舒雲往後退了幾步,搖頭道:「奴婢、奴婢不知,可能是有人偷了杯子,然後埋在院里的……」
「被誰?」
「奴婢真的不知!」
「你既然什麼都不知,為何知道這杯子是被『埋』在某處?」
舒雲瞪大眼睛,猛地打了個寒戰,停頓了片刻她才支支吾吾道:「上、上面有泥土,所以……」
反應倒挺快,韓琅暗想,不過越描越黑了。狹窄的審訊室里掛滿刑具,在於作書的示意下,韓琅取來其中一件重重扔在桌上,果然看那丫鬟渾身戰慄,捂著頭叫道:「大人饒命!」
韓琅朝於作書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得到肯定的答覆以後,他轉朝舒雲,冷冷道:「太傅大人所中之毒,就是你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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