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兵符2
在京城陷入重圍、危在旦夕的這一刻,韓琅他們五人才剛剛抵達安平城郊。安平只是個縣城,沒有駐軍,若不是有朝中官員逃竄到此,想必叛軍壓根不會理會這個彈丸之地。搜捕的大軍一到,安平縣令見情況不妙,當即倒戈。雖然沒有徹底被戰火波及,但京城失陷后一連十天,安平縣內死氣沉沉,人人自危。
此時距傍晚還有一個時辰,但天色已經一片昏黑,一如城中絕望的情景。大風刮個不停,吹得難民身上的臟斗篷如同蝙蝠的翅膀呼呼扇動。沈明歸不想和他們共同行動,不知用了什麼法術,早早就隱去身形消失不見。用他的話說,他暫時離開,等需要他時他再伺機提供幫助。
賀一九當時就啐了一口:「老子就說這人靠不住。」
現在他們四人都是難民打扮,為了以防萬一,竹貞給每一個人都做了簡單的易容。呼嘯的寒風中,四人逐漸靠近前面的難民隊伍。這裡的人們疲累不堪地走著,知道他們靠近,也只是轉一轉那木愣愣的眼珠看了幾眼。牛車吱吱嘎嘎的發出聲響,孩子在車上哭,母親卻無心去哄,只顧著一步步朝安平縣走去。然而等他們到達城下時,眼裡的希望卻漸漸熄滅了。
城門死閉,難民全被擋在門外,擠得滿滿當當。後頭的人看不見前面,只能扯著嗓子問,前頭的人咿里哇啦在和守衛爭執,突然守衛抽出刀來,頓時把他們嚇得不敢言語,委委屈屈地向後退開。
四面八方都有難民過來,拖兒帶女,扛著大大小小的包袱,有的還駕著車。他們不斷湧向安平,又不斷地被居於門外。人們猶如蚊蠅般鬧哄哄地吵著嚷著,前頭的消息終於被遞到後面來,說是安平在搜尋叛黨,沒有通行令的一律不得入內。
他們也好意思管忠心耿耿的大臣叫做叛黨。韓琅暗暗腹誹。然而其餘的難民顧不得這麼多,他們漸漸茫然地停下來,不知該逃往何處。放眼望去,視野可及之處的城牆下面全都擠滿了或躺或坐的難民。四人沒有在隊伍里停留,尋了個安靜地方商量接下來該怎麼辦。
「肯定要先找通行令。」韓琅道。
「哪有這麼容易,你沒看到么,守衛全是眼生的,估計早被換了。」
「我可以進去。」竹貞言簡意賅道。
韓琅拉住他,說一個人進去毫無意義,讓他不要衝動。
阮平沒說話,示意他們稍安勿躁。四人臨時找了個廢棄的遮棚歇腳,韓琅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泥灰,憂心忡忡地望著城牆上獵獵飄揚的叛軍旗幟。不到兩刻鐘,他們身邊出現一個同樣是難民打扮的人,他把阮平拉到角落,抹去手臂上的偽裝,一個巽卦刺青歷歷在目。
「嚯,不愧是江湖頭子。」賀一九小聲對韓琅吹了聲口哨。
那人遞來兩張通行令,然後道:「掌門,情況緊急,只能找到這麼多。旁邊有一輛魚車還能再藏一個人,我最多只能帶三人入內。」
四人相互對望,竹貞再度道:「你們用他的辦法吧,我自己能進去。」
賀一九沒好氣道:「都說了不要冒險,你這小子聽不懂么?」
沒想到打斷他的竟然是阮平:「讓竹貞來吧,他的確可以。」
阮平都這麼說了,他們還有什麼辦法,只能默默地住了口。魚車窄小,能順利藏身其中的只有韓琅,四人相約在竹貞家中碰頭,話音剛落,竹貞貓著腰一溜煙躥過,轉瞬沒了蹤影。
「干這行的都跟耗子似的。」賀一九嘀咕了一句。
魚車是專門給城中叛軍送糧食的,現在裡頭裝滿了鮮魚。韓琅剛進去就被濃烈的魚腥臭熏了個跟頭,然後貨箱關閉,視野一邊漆黑。滑溜溜的魚鱗緊緊貼在他的身上,就像無數條遊走的蛇,帶來令人不寒而慄的觸感。韓琅閉了眼,只盼著趕緊進城,少受一點罪。
就在被魚腥氣熏得幾欲作嘔的時刻,他腦子裡冷不丁冒出個怪念頭:要是換賀一九就在這兒,會不會把這些魚都給吃了?
畢竟貓愛吃腥氣的東西,老虎估計也差不到哪裡去。
他被這個苦中作樂一般的念頭逗笑了,忍不住微微地咧了咧嘴。突然身下的車子猛地一晃,嘎吱一聲停了下來。下一刻外頭傳來守衛趾高氣昂的喝罵聲,韓琅心中一沉,知道這是遇上盤查了,忍不住將手微微下移,摸到腰間的「鳳不言」上。
幸好阮平找的人都不是平庸之輩,韓琅屏息凝神,聽見他們對守衛說了一通阿諛奉承的話,還聽見了銀子稀里嘩啦的撞擊聲。收了錢,守衛的態度好了許多,但是他還是把箱蓋「嘩」地揭開,光線透過密密麻麻的鮮魚照射下來,眼前全是細小的光斑。韓琅蜷縮在角落裡冷汗直冒,連呼吸都放得最低,只見一把佩刀伸進來攪了幾下,最近的時候離他的肩膀只差幾寸。
「行了,放他們走吧。」守衛的聲音傳來。
「多謝官差老爺!」
箱蓋合上,車子又吱吱呀呀地行進起來,韓琅吊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就這樣晃晃悠悠不知道走了多久,車子終於到了地方,韓琅撥開滿滿當當的魚爬了出來,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現在他渾身臭氣熏天,狼狽不堪,倒和真正的難民沒什麼區別了。城中最不缺他這樣的人,他混在吵吵嚷嚷的百姓當中,完全沒有人注意他的存在。
天氣還是陰沉沉的,明明是白天,到處卻都點起了燈燭。他趕往竹貞家中,遠遠望了一眼就暗叫不妙。整條街上到處都有人巡邏,他們這地方選的太爛,賢王要抓韓琅和賀一九滅口,這地方怎麼可能沒有層層守衛?
只怪剛才沒想到這一層,覺得有個大家都知道的地方落腳就行。現在算是壞了,韓琅左右四顧一圈,其他人都還沒有到。他自己也不敢停留,尤其看到前面還有道錄司的人以後,他只敢抽出小刀來沿途刻了幾個記號。
也不知道這種最原始的方法能不能奏效。
此刻他沒了主意,只好在街頭遊逛。街上人心惶惶,幾乎所有的店鋪都關門了,這裡的人們本收拾了細軟準備逃跑,卻沒想到官差封了城,既不放人進也不放人出。於是他們全部聚集在街上,要麼去鮮少開門的店鋪爭搶著買東西囤貨,要麼憂心忡忡地聚在一起議論。韓琅看見不少熟悉的人影,比如曾經的街坊劉叔,此刻信誓旦旦地對身邊的趙大娘道:「我就在這裡,沒什麼好怕的,打仗總有打完的那天,我爺爺那一輩就在這裡,我哪都不去!」
韓琅見他們都憔悴了許多,可只要人平安無事,他就放心不少。可此時韓琅臉上有易容,劉叔他們認不出他,他也不敢上前相認。正當他要抽身離去之時,背後突然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接著是數聲怒斥:「站住!休想逃!」
韓琅循聲望去,只見一人狂奔在街上,後方追來一批手執兵刃的守衛。被追的人身著破衣爛衫,身上全是傷痕,彷彿乞丐一般。但韓琅仔細一看,發現這人衣著雖然被扯得只剩些布條,卻隱約可見考究的質地,再看那張蓬頭垢面的臉,韓琅心中一顫,這人是見過的!
這是一名五品官員,就在朝堂之中,曾經還和自己有一面之緣。可他怎麼會落的這種境地?!
這人身材瘦弱,顯然跑不過那幾個全副武裝的守衛,韓琅心中猶如被一隻巨手狠狠攥緊了,好幾次他幾乎想飛奔而出救下這位昔日同僚,這些守衛不是自己對手,可此處是光天化日的大道,大批的叛軍就在身邊,就算面前被抓的是賀一九,他都不能暴露。
如果這時暴露,一切就完了。
這人跌了一跤,很快就被追到了。接下來一件慘不忍睹的事情就發生在他們眼前,守衛抽出佩刀,直接刺入逃跑之人的喉嚨。鮮血四濺,人群紛紛驚叫,四散奔逃。
「天啊,殺人了,殺人了!」
「噓--別大叫大嚷的,趕緊跑!」
人群作鳥獸散,不知是誰推了韓琅一把,他也被擠入混亂的人群中,最後躲進了巷道里。
「這幫天殺的……」有人怕得連聲音都在抖。
韓琅一言不發,把牙咬得咯咯響。他眼睜睜地看著守衛翻攪那人的屍體,搜出一張信封似的東西,然後冷笑一聲揣入懷中。守衛走了,屍體就這樣橫陳在大街上,無人替他收屍。韓琅眼珠子都瞪紅了,緊緊攥著拳頭,等幾個守衛拐入巷道,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意識到自己得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不再猶豫,緩步退往無人之地,朝著守衛離開的方向潛了過去。這時他心中已經擬定了全盤計劃,巷道視野逼仄,正好此刻他們身邊無人,對手有五個人,先用咒術困住,可以一舉格殺。
機不可失。
等最後一個守衛踏入巷道,韓琅已如鬼魅般閃出,身邊騰起噩夢般的鶻鳥妖氣。五人腳步突然踉蹌,就見地面升起漆黑的霧氣,猶如藤蔓一般將他們牢牢纏住。他們還沒來得及出聲,韓琅已掠至他們頭頂,手起劍落,五人命喪黃泉。
「五命換一命。」韓琅暗道,抬腳在屍體上踹了一下。他時間不多,泄憤以後立刻彎身翻檢那封信件,然後假裝無事之人一般離開了巷子。路上還是最初那般模樣,他找了個僻靜地把信件打開查看,粗讀就是一本曲譜,但仔細一看,這裡頭是用音律做了加密。幸好韓琅早前研究過這種加密方法,逐字破解之後,他心中頓時一凜。
這是一封求援信!
然而信要送往何方,他已不得而知,幸虧信中用密文寫了聯絡地點。事不宜遲,韓琅立馬循著地方找過去,剛走幾步,腦袋後頭突然被人颳了一巴掌,扇得他險些踉蹌一下。
「找你找了半天了!」賀一九的聲音傳來,「臭小子,就知道亂跑!」
「你可算來了!」韓琅絲毫不掩飾驚喜。
看見對方的確在為自己的到來而高興,賀一九的怒意才壓下去幾成,他把韓琅拖到角落,壓低聲音道:「集體行動你懂不懂?就知道一個人蠻幹,咱們本來就沒幾個人,你真想一個一個全被抓啊?」
「錯了,我錯了,」韓琅挨了一通數落,也知道自己沒占理,當即轉移話題道,「阮平他們呢?」
「他找到竹貞了,正在重新安排躲藏之地,你這是要去哪兒?」
韓琅晃了一晃手中信件,扼要說了大概。
賀一九忍不住又在他後腦勺上扇了一巴掌:「你這小子,我要不來,你就打算自己衝進去了是吧?」
韓琅再度撓頭:「我這不聯繫不上你們嘛……」
賀一九翻了個白眼:「罷了罷了,趕緊一個時辰內解決,不然阮平他們該等急了。」
兩人循著信中所言地點找過去,發現是一處廢棄的道觀,裡頭早就破敗不堪。觀中供奉著三清像,上頭結了不少蜘蛛網。韓琅按照信中指示,用三重兩輕的方式輕敲神像,神像依然神態平和,目帶憐憫,沒有任何變化。
正當這時,他們腳下突然開啟一道暗門,三五個手執兵刃的男子突然衝出,直接將他們拽了進去。兩人剛剛穩住步子,抬頭一看,四周燈火通明,自己已經成了無數兵刃團團包圍的中心,其中一個鬍鬚花白的老者厲聲道:「你們是誰!?」
接著又來一個人,伸手就掰韓琅下巴,匆匆打量他的面容以後道:「不是莫公子!」
人群嘩然炸鍋,各種議論不絕於耳,唯獨指向他們的兵刃不變。賀一九和韓琅急忙舉起雙臂表示並非敵人,口中道:「別吵了,自己人!」
韓琅更是對那位老者道:「尚書大人,是我,韓琅。」
對方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臉迷茫。韓琅立刻擦去易容,對方可算認出他來,但態度絲毫不見改變:「你?你這妖物,還回來做什麼!」
賀一九氣得站起身來:「你說回來幹什麼,還不是救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你們都被賢王坑了,現在見了我們還這副趕盡殺絕的架勢,腦子都被豬舔了不成?!」
「你--」眾人更加憤怒,眼看著雙方劍拔弩張,都快乾起架來。這時人群中突然插入一個聲音道:「各位都冷靜一下!」
韓琅定睛一看,竟然是於左書。
「我以性命擔保,這二位的確是我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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