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宮中女人,連環設計
人已走遠,但耳邊卻仍舊殘留著德馨郡主喚赫驚鴻的那聲『哥哥』,冷風吹在臉上,使得冷懷瑾不由自主的將身上的斗蓬緊了緊,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少步,前頭的嬤嬤突然定住了腳步,迴轉頭來,輕喚了聲:「縣主,請往裡頭走!」
她這才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竟走了神,錯過了嬤嬤原本要帶她進的院子。
她抱歉的笑了笑,調轉頭來,進了那間早已收拾妥當的小院子。
人剛進去,裡頭的丫環便迎了出來,想必太后一早便打算好了要留她在此,宮燈亮起來,這間幽靜的院子倒顯得十分的溫馨,入了門,一股溫暖的氣息便撲面而來,原來屋子裡早已燃起了暖爐。
「喲,縣主倒是好福氣,這間院子太后從前是給德馨住的,往後只怕要賜給縣主住了!」一道嬌柔的聲音緊跟其後傳來。
竟將冷懷瑾嚇了一跳,她猛的回過頭來,眼中早已恢復了一慣的清明。
心裡責怪著自己竟走了神,這一路來被人跟蹤了都毫無所覺。
身旁的丫頭都如數的退到一旁,熱炕上有早已準備好的精緻點心和香濃四溢的茶水,冷懷瑾的嘴角微微一勾,屈膝向來人行禮:「賢妃娘娘吉祥!」
她早該想到劉賢妃今日會到訪的,不過是被赫驚鴻刺傷了眼,才會亂了心。
「喲,縣主何必如此客氣,既然是太后老人家的坐上賓了,那便是本宮的貴客,住在宮裡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地方,你只管向本宮開口,本宮第一眼瞧見縣主,便覺得親切的很,往後也就別見外了!」
劉賢妃掩著唇瓣嬌媚一笑,那雙似乎能勾人魂魄的桃花眼微微往上一挑,上前一步便親昵的握住了冷懷瑾的手,將她拉了起來,徑直往暖呼呼的炕上走去。
丫環們都識趣的退了下去,能在這宮裡當差的,都是些精明的人,亦都知道劉賢妃今夜來訪准有些話要同瑾平縣主說呢。
冷懷瑾任由劉賢妃拉著自己坐下,面上帶著幾分受寵若驚的羞澀,但一雙幽靜的眸子里沒有半絲的波瀾,她等著劉賢妃接下來的話。
今日,劉賢妃失了董家這個羽翼,又狠心與陳王分道揚鑣,在後宮中還得罪了東宮之主的司馬皇后,她可不相信,劉賢妃是不經意而為之。
在這裡頭定有大文章呢。
「賢妃娘娘笑話了,瑾平不過是一時僥倖罷了,蒙太后賞識,卻也自知身份,定不敢在這宮中胡來!」她輕輕低下頭,掩去眼中那抹不經意的淡漠。
幾句話,不咸不淡,盡顯卑微,她早已懂得生存的道理,欲治人,必先治自己。
劉賢妃眼珠子一轉,卻是暗自點頭,心道,倒是個通透的,還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好。
她清了清嗓子,臉上的笑意盡散,換之而來的是滿面的愁容,聲音也隨之憂傷了好幾度:「哎,真是個懂得的姑娘,只可惜,怕是糟蹋了,聽聞容妃已為晉王向太后求娶縣主了,本宮只是覺得晉王為人魯莽,是配不得縣主的!」
她也不是完全欺騙冷懷瑾,今兒個宴會散去之際,容妃確實私底下與太后說了幾句。
今日赫連城失策,容妃也是擔心她那寶貝兒子會受牽連,若是能娶得冷懷瑾,往後安安份份的做個王爺,對於赫連戰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這個消息確實讓人震驚,冷懷瑾的眼珠子微微往裡一縮,心頭騰升起一股子不好的預感,劉賢妃怎麼這般好心來給她報信,想必她這心裡已經將冷懷瑾安插了一遍。
想雖這般想,但冷懷瑾仍舊裝作十分吃驚的抬起頭來,局促不安的拉緊了劉賢妃的手,問道:「這……這可怎麼辦是好?」
見她這副模樣,劉賢妃卻又呵呵一笑,面容更加親切了幾分,聲音也壓低了:「縣主不必驚慌,本宮只是覺得縣主若是嫁了晉王,還不如跟了太子殿下為妙,畢竟身份擺在那裡……」說到這裡,劉賢妃故意頓了頓,挑眉偷偷瞧著冷懷瑾的表情變化。
卻見對方正蹙眉思索著,似乎在安靜的掂量她這話的利弊。
女人啊,誰不知攀支高枝?誰又不想嫁個溫潤和善的相公,晉王粗暴,以冷懷瑾這樣低等的出身嫁過去,定是討不到好果子吃。
而太子的性情和晉王卻是恰恰相反的,他溫潤如玉,生得翩翩不凡,將來亦有稱帝的可能,若是一般女子,自然是將籌碼押到太子的身上更為妥當。
但是……劉賢妃卻恰恰算錯了,這冷懷瑾又豈是她心中所想的那種女子呢?
「哦?這婚姻大事瑾平怎能自己作主?」心中雖然已經冷冷的哼了幾聲,但面上卻仍舊保持著局促和不安。
想來,接下來劉賢妃會告訴她一個『攀高枝』的法子。
聽到冷懷瑾的問題,劉賢妃已經迫不及待的將自己早已想好的方子脫口而出:「若你真有心,正好趁著在宮中的這些日子,生米煮成熟飯了,太后疼愛你,定會為你作主的!」
真是個好主意啊!冷懷瑾在心裡失笑。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以為劉賢妃膝下無子,早已和皇后串通一氣,竟不想,她這是聲東擊西,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死心踏地的為陳王赫連城之際,卻不知她私下裡真正支持的竟是太子赫連碩。
想想,卻也是合情合理的,赫連碩自幼喪母,他一旦登上帝位,輔助他的人,定當受到他的擁護
人,定當受到他的擁護。
而赫連城不同,劉賢妃即使一心一意幫助他,但他日他登帝之際,這太后的寶座,也終究不會落到自己的頭上,相反,為了掩埋他過去的罪惡,劉賢妃還有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以赫連城的性子,是不會將一個熟知自己的人留到最後的。
思及此處,冷懷瑾不得不對劉賢妃刮目相看。
若劉賢妃今日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那麼……是不是意味著太子赫連碩亦不是善類。
重活一世,她看到的東西遠比上一世要多的多,接觸和了解的人,亦都讓她驚詫不已呢。
「倒是個好主意,只怕太子殿下看不上瑾平這種粗俗之人!」她輕輕的笑了,半彎起來的烏黑眸子,將裡頭的幽深藏在了眼底的深處,這一趟宮中之行,還真是收穫頗多呢。
遊戲似乎越來越有趣了。
「本宮也是喜愛縣主的聰慧,這事本宮替你辦了,只盼著他日你飛上枝頭之日,給本宮一個安樂的晚年就好!」冷懷瑾這羞澀一笑,在劉賢妃看來,就好似欲拒還迎。
心頭一陣竊喜,輕輕的在冷懷瑾的手背拍了幾下,儼然已經將她當成了自己人。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幾聲敲門聲,之後劉賢妃的貼身丫頭便隔著門喊了句:「娘娘,天色不早了!」
劉賢妃這才起身告辭,臨走前還將自己手腕上戴著的玉鐲子取了下來套在了冷懷瑾細嫩的手腕上。
院子外頭已經有丫頭打好了宮燈,正等著劉賢妃,冷懷瑾推辭了幾句,便將鐲子收下了。
重新關上門,借口說自己累了,便將周遭的丫環一併遣了下去。
宮燈熄滅,只餘下外間的幾盞小燈,整個院子看起來一片寧靜。
一直躲在暗處的蕭一這才閃了出來,抱拳低沉道:「主子,有何吩咐?」作為暗衛,他自然是對冷懷瑾行影不離,這一回入宮連趙楠都不能跟著來,他自然要多留一個心眼,隨時保證冷懷瑾的安危了。
把玩著剛剛才戴上手的玉鐲子,顏色透亮,呈現極為罕見的血紅,如若沒有猜錯的話,這隻鐲子可是天下僅此一對的血鳳鐲,上一世,她只聽說一隻在皇后的手裡,一隻在劉賢妃的手裡。
她可不覺得劉賢妃會在三言兩語間,便與她結盟成一派,只怕在這隻鐲子上還會大做文章呢……
「去跟著劉賢妃,看今晚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說完這些,冷懷瑾的雙眼已經染上了一層讓人摸不透的冷漠,手上的鐲子通體血紅,與外頭那銀妝素裹的世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只怕……好戲已經開始了。
蕭一點了點頭,一閃身,已經消失在了夜暮之中。
片刻之後,果不出她所料,院子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有嬤嬤沖著屋裡頭說話了:「縣主歇下了么?太後娘娘有請,還煩請縣主過去一趟!」
事出必有因,儘管來人什麼也沒提,但冷懷瑾已經意識到有事發生了。
她不緊不慢的換了身衣裳,這才出門,客氣的沖那嬤嬤點了點頭,溫和道:「讓嬤嬤久等了,今兒個許是累了,早早便睡下了!」
說罷,便乖順的隨著嬤嬤去了慈寧宮的正殿。
按理來說,太后歇下后,即使要尋她說話,也該在寢宮,但那嬤嬤卻是直接將她帶到了正殿之上,更讓她意外的是,除她之後,這裡早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坐於太後下位的正是當今皇后司馬氏與劉賢妃,而太子赫連碩、陳王赫連城以及晉王赫連戰都在場,除此之外,赫驚鴻、九公主、馬佳敏娜與德馨郡主也未缺席。
向眾人行過禮后,她便安靜的立在了一旁,心裡卻靜靜的數了數,這些人似乎都是方才被單獨請到慈寧宮小敘的人。
正在這時,太後身邊的嬤嬤帶著幾個粗壯的婆子竟押著幾名面熟的宮女跪在了殿中央。
看來……這事鬧得還不小呢。
她正思量著到底如何回事,九公主赫映月已經不耐煩的打了個哈欠,問道:「母后,您這勞師動眾的,到底是想做什麼?」
放眼整個天熹國,也只有赫映月敢用這樣的口氣和皇后說話。
若說她平兒個沒幾句上得檯面的話,但今兒個這話,卻問到了眾人的心裡,誰都想知道司馬氏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既然有人發問了,自然要有人答,皇后自然也不客氣,在殿中掃了一遍之後,起身,異常嚴勵的喝道:「今兒個本宮的血鳳鐲子不見了,這可是當年本宮進宮的時候皇上御賜之物,世間僅此一對,一隻在本宮這兒,一隻在劉賢妃那裡,你們之中若是誰拾到了本宮的鐲子,立馬交出來,本宮可以饒她一命,但若是讓本宮搜了出來,可就別怪本宮不客氣了!」
這鐲子原本就是從太後手里傳給當今皇上的,因此,皇后哭哭啼啼來求見的時候,太后雖不相信自己身邊的人會偷拿東西,但總歸是想尋回那鐲子,也就依了她。
要知道,宮中雖然守衛森嚴,但終究有些為了財不要命的人,宮女偷竊的事就妥見不鮮了,因此,太后心中只覺得是哪個宮女拾了而私藏起來了。
皇后的話音剛落,冷懷瑾的眉眼一挑,卻正好與皇後下位的劉賢妃不經意一碰。
她沒有錯過劉賢妃眼中的那抹溪落與嘲諷,以及唇邊淺淺的得意,以及她纖長的手指輕輕撫
手指輕輕撫摸著自己手上的另一隻血鳳鐲子。
一切都變得透明了起來,是啊,今兒個這勞師動眾的,不就是為了對付她么?
劉賢妃啊劉賢妃,這個女人終究心思太深,今兒個,她是故意陷皇后與陳王於不義,假裝與他們撕破臉面,再借太子赫連碩之名聲東擊西,讓冷懷瑾對她防不勝防。
即使送鐲子之際,她亦是輕描淡寫,並未有半分的刻意……這一切都連接的太過巧妙,只差那麼一點點,她便真的上當了。
枉她剛才還信了幾分她輔助太子赫連碩的話呢。
想到這裡,冷懷瑾有些失笑,為自己在後宮這些老狐狸手中的失算而失笑。
「母后,您這是什麼意思?您以為我們會去做偷竊之事?」赫映月原本還因睡意而顯得有些迷濛的雙眼在聽完皇后的話之後,似乎徹底的清醒了過來。
在殿中原本詭異而安靜的氣氛中,她氣惱的跨步而出,甩了袖子對著司馬氏衝撞起來。
是啊,立在這宮中的人可都是皇親貴族,即使是冷懷瑾,也是封了三品縣主的,算得上是半個太后的人了。
她話中的意思大家都懂,只不過她不明白,今兒個是場局,一個讓人身敗名裂的局。
「反正我馬佳敏娜行得正坐得直,隨你們怎麼搜!」馬佳敏娜輕哼了一聲,半揚起下巴,她雖不可一世,但頭腦倒是靈活得很,似乎也已經想到今兒個這是唱得哪一出了,漂亮而深遂的眼珠子在殿內轉了一圈之後,故意落在冷懷瑾的身上停留了一下又收了回來。
正在這時,嬤嬤開始拷問那幾名今兒個專門侍候皇后的宮女,幾人連聲喊冤,哭著道:「奴婢真的沒有見過皇後娘娘的鐲子,求娘娘明查啊……」
話剛喊完,安公公帶著幾個面熟的小太監走了進來,上前報道:「太後娘娘,宮女們的住所都搜了個遍,除了幾件不值錢的手飾,倒是沒找到其他東西!」
而這幾名宮女被押上來之前,也是經過嬤嬤們搜過身的,既然在她們這裡沒有,那麼……殿內的幾個主子便顯得嫌疑重了。
「你可搜仔細了?」劉賢妃仍舊把玩著自己手腕上的血鳳鐲子,裝作十分吃驚的立了起來,指著安公公,卻又看了一眼殿中的眾人,似乎有些左右為難的望向太后。
「回賢妃娘娘,奴才確實都搜過了!」安公公拭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心裡自然也是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太后,依映月看,是不是母后將鐲子放在宮中忘了帶出來了?」赫映月不以為意,在她的心裡,除了宮女,這裡沒有一個人有偷竊的嫌疑,因此,想也未想,便脫口而出。
卻在這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一隊太監來報,說是那血鳳鐲子給找到了……
皇后故作驚訝的從座位上立了起來,快步便迎了上去,嘴裡喜道:「這是在哪裡找到的?」
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的按著她的方向去走。
冷懷瑾抬起頭來,雙眼瞧了一眼那小太監雙手捧著的黑紋手飾夾子,不偏不移,正是她放劉賢妃贈給她的那隻血鳳鐲子的夾子,如若沒有意外的話,這裡頭的那隻確實就是血鳳鐲子。
只不過劉賢妃此時手上已經戴了一支,她若執意說是劉賢妃相贈之物,等同於自尋死路。
而此時,劉賢妃的眼神正好落在冷懷瑾的身上,那雙充滿妖媚氣息的眸子,此時卻沾上了一種噬人的巨毒,這個女人從一開始,便早已計劃好了要制她於死地。
「回皇後娘娘,這是從瑾平縣主的院子里搜出來的……」小太監十分謹慎的上前一步,單手搭在夾子的小拉鎖上,便要等著皇后親自驗收。
而冷懷瑾今夜所居住的那所院落中的奴婢也都一一被押了上來。
在幾名太監的示意下,紛紛喊道:「求皇後娘娘饒命,奴婢也不知道縣主的屋子裡怎麼會有血鳳鐲子,奴婢冤枉啊!」
言下之意,就是所有人都可以作證,這東西確實是從冷懷瑾的屋子裡搜出來的。
真真是一出連環好計啊。
皇后與劉賢妃配合得簡直天衣無縫。
就連赫驚鴻也大驚失色,他死死的握住拳頭,直恨不得上前將那盒子砸個粉碎,但……他卻知道,他越是維護她,今兒個,她的下場會更加難堪。
冷懷瑾靜靜的站著,好似嚇呆了一般,眼神只望著一個方向,似乎完全沒有能力去理會眾人那探究、嘲諷、質問的眼神。
「你若是能承認方才在偏院的人確實是你,我可以回稟母后,說這鐲子是我贈於你的,你最好快做決定,如若不然,偷竊御賜之物,是要滿門抄斬的……」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入耳中,挑眉,只見赫連城正邪肆的看著她,就好似在盯著一隻待宰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