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此去
穆雙涵在宜和宮跟駱靜儀閑話家常時,駱昭翊卻已經到了天牢。
天牢向來都是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被晾了幾天,廖騰一個大男人還好,廖雅嵐卻快受不了了,生長在西夷的姑娘雖不比大景的貴女嬌生慣養,但廖雅嵐也是被捧著長大的,何時受過這種罪?
所以當門開了,陽光照進來時,她倏地就衝到了牢門邊,抓著鐵欄杆往外看,喉嚨干啞:「是誰來了?昭帝陛下終於肯見我們了嗎?」
剛被關進來的時候,她叫嚷著不停,就要見駱昭翊,可叫得喉嚨都啞了卻沒人搭理,終於在廖騰不耐煩的斥聲中沉默了下來。
長時間沒見陽光,廖雅嵐跟廖騰都眯了眯眼,光線沉澱下來時,才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慢慢走過來,眉目漸漸清晰,猶自帶著矜貴的懶散之意,雖是天牢之中,他卻彷彿是來散了個步。
廖雅嵐一直叫嚷著要見駱昭翊,可真見到了人卻莫名的語塞,不知道第一句該說什麼了。
廖騰站起身,臉色很難看,「昭帝陛下終於想起我們了?」
「政事繁忙,若非賢王提醒,朕倒是把你們忘了。」
廖騰跟廖雅嵐一聽,不著痕迹的對了視線——看來廖原已經找上了賢王。
「陛下是願意放人了?」廖騰抬頭看他,這位年輕的昭帝陛下神情淡淡,讓人看不出什麼情緒,廖騰看了就來氣,他在西夷的地位其實比廖雅嵐還要高,這一代最優秀的年輕人,若通過考驗,幾乎就是西夷下一任繼承人了,也是個心高氣傲,不肯屈服於人的主,誰知卻遇上了更傲慢囂張的駱昭翊……可惜這裡是大景的地盤,他又不能壞了正事,否則以他的性子哪會這麼隱忍?
「放不放人的,那得看朕的心情。」
駱昭翊任性起來氣死人不償命,廖騰一聽手指就捏得嘎達響了,廖雅嵐這會才回過神來,「陛下,你無憑無據的關了我們幾天也就罷了,如今又說出這麼一副不負責任的話來,實在是太沒道理了……」
「道理?」駱昭翊嗤笑,一副看白痴的表情,毫不留情的冷嘲熱諷,「區區兩個小小的西夷使臣,跟朕講道理,你是今年三歲還是腦子裡都裝的都是草?」
這是變著法的罵她是草包了。
「……」廖雅嵐承認他是個非常吸引人的男人,無論是外貌權勢各種方面,她原先也對他很有好感,可沒想到脾氣爛成這樣,一開口就到處噴毒液,她很想知道那位皇后是怎麼受得了的!
廖雅嵐自負美貌,在西夷的時候對付男人那一套就無往不利,駱昭翊越是瞧不上她,反而越是激起了她的好勝心,無關感情,也不僅僅是任務了,如果能看到這個高高在上,傲慢的不可一世的昭帝陛下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那種成就感……讓廖雅嵐既解氣又著迷。
神色變幻間,廖雅嵐硬生生的將他的嘲諷給忍了,「陛下,你難道忘了當日我跟您說的話了嗎?」
「朕沒忘,可你們太讓朕失望了,謀害皇后就是你們的誠意?」
「那只是一場意外,我聽廖騰說了,當日穆小公子也身涉其中,莫非陛下也覺得穆小公子會謀害親姐?」廖雅嵐頗為無奈和委屈的模樣,「廖騰行事莽撞,我當時亦不明事情原委,否則定要讓他給皇後娘娘賠罪的……陛下,至於您想知道的馮茹,只要您放我們出去,我們自會讓您看到誠意!」
駱昭翊意味不明的看了他們一眼,竟轉身走了。
「陛下!陛下……」
陳沉走進來,面無表情道:「陛下有命,廖姑娘可以出去了!」
「那他呢?」廖雅嵐一愣,指了指廖騰。
陳沉為她開了門,回道:「不管是不是意外,險些傷到皇後娘娘是事實,連穆小公子也免不了責罰,陛下是不會輕易放過罪魁禍首的……廖姑娘,你雖未犯大錯,陛下對你也不過是小懲大誡,日後還要慎言才是。」
廖雅嵐掩去諸多複雜情緒,沖廖騰使了個眼色,跟著陳沉出了天牢,向他施禮:「多謝陳護衛了。」
穆雙涵從宜和宮回來,就見駱昭翊在案桌邊看奏疏。
「回來了?」駱昭翊頭也沒抬,隨口問了一句。
「你放了廖雅嵐?」穆雙涵不答反問,表情說不出的古怪,解了披風坐在火爐邊暖手驅寒。
「她比較沒腦子,利用起來方便,」駱昭翊說的漫不經心,順口又開嘲諷了,隨即問:「你不是剛從宜和宮回來,怎麼知道的這麼快?」
穆雙涵撇了撇嘴,「這宮裡能有什麼秘密?陛下的心思傳的比誰都快,廖雅嵐剛出來,就出了流言,說是您看中她美貌,不忍苛責,就算犯了錯也不過是小懲大誡,關了兩天捨不得,又放出來了……」
駱昭翊一聽就皺眉,將奏疏拍在桌上,發出重重的響聲,「德福!」
「陛下?」
「給朕傳令下去,以後宮裡再敢有人亂嚼舌根,重打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這簡直就是要命啊!
德福暗暗心驚,不過跟駱昭翊時間久了,頗有點習以為常,面上不露聲色,道了聲「是」就下去了。
穆雙涵眨了眨眼,「人多總免不了是非,你這樣會不會太嚴厲了?」
她總覺得的自己一不留神又坑了許多人……
駱昭翊起身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只覺得冰涼涼的,「沒事,宮裡這風氣需要整治一番……手怎麼這麼冷,宜和宮沒有暖爐嗎?」
他話說了一半就轉到她身上來了。
「我剛從外面進屋當然冷了,」穆雙涵抿唇笑了笑,「對了,靜儀的反應不出意料,還是那麼倔,跟當初跪在你面前請求時一模一樣……其實有時候想想,她的這份執著也是難能可貴,我總希望她有一份圓滿。」
「這丫頭一輩子的執著都用在這上面了!」駱昭翊將暖爐拉近了些,「還冷嗎?」
穆雙涵笑著搖了搖頭。
一晃又是許多天。
駱廷最近總能聽到很多花邊傳聞,還都是跟駱靜儀有關的,這日,又是一場大雪過後,他進了宮,跟駱昭翊邊走邊談事,樹木凋零,百花謝幕,唯有一片冰清玉潔的白,襯著傲骨凌霜的寒梅,相映成輝。
走著,駱廷忽然打了個噴嚏。
「受涼了?」駱昭翊頓住腳步,似笑非笑的瞥他一樣。
「你這副看好戲的眼神是怎麼回事?巴不得我生病把所有的事情都扔回去給你嗎?」
駱昭翊一聽,頓時「切」了一聲,「你會生病?得了吧,禍害遺千年!」
說來也奇怪,駱昭翊幼時多病,練了武后,雖有內力護體,偶爾也會生病的,可駱廷從小到大卻都沒病過,身體好得不像話。
「哎喲陛下,誰能有你禍害?」駱廷回敬了一句,摸摸鼻子,「是有人念叨我了吧……」
駱昭翊輕笑,輕描淡寫的說:「靜儀正在會見禮部尚書的兒子,大概是沒空念叨你的。」
駱廷一噎,半響才說:「跟靜儀有什麼關係?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意思,隨便說說,」駱昭翊聳了聳肩,「不過說起靜儀,她的親事確實不能再拖了,二哥,你覺得呢?」
——小兔崽子,原來在這等著他呢!
駱廷不動聲色,溫聲笑道:「她早該定下了,如此甚好。」
駱昭翊抬眼:「她定下了,那你呢?」
駱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笑了笑說:「你也知道我身中蠱毒的事了……我就不去禍害人家姑娘了。」
駱昭翊懶得評價他這話了,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西夷?」
「那就看陛下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光明正大是借口了。」
「行了,別跟我打官腔,聽了煩,有話直說。」
駱廷無奈的看他,心說這任性的,他嘆了口氣,語氣仍是溫和:「傅將軍葬身西夷,靜儀如今認祖歸宗,於情於理都該將其屍骨迎回,這事就讓我代她去吧……這算個借口,乃是其一,二來,西夷近來行事詭異,馮茹仍下落不明,我去出使一趟,也能打探虛實,小七,你信不過別人,信我嗎?」
西夷相距大景甚遠,一來一回再加上停留的時間,恐怕一年就過去了。
駱昭翊盯著他的眼睛,駱廷並不躲閃,走到他跟前行了君臣大禮,俯身拜下。
相不相信——類似的話,駱廷其實問過很多遍,含義各不相同,卻是殊途同歸。
靜默良久。
「拜什麼拜,我還沒死呢!」駱昭翊不客氣地踹了他一腳,神情卻是相當平靜,繼續往前走去。
駱廷挨了一腳,那力道不輕不重的,他哭笑不得,追了上去,「都多大人了,怎麼說話還是口無遮攔的!」
「我樂意!」
駱廷嘆氣。
駱昭翊忽然說了一句:「去就去,別回不來了,在西夷可沒人給你收屍。「
駱廷聽著,驀地失聲,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頭,不知為何,眼眶竟微微發熱了,他又好氣又好笑,心說,這倒霉孩子,當了皇帝也還是這德行!連句好話都說不出來,真欠揍啊!
然而信不信的問題,駱昭翊照樣像往常一樣輕飄飄的帶過去了,不置可否。
雪又下了,幽寂而雅淡,降下天上的純白,帶走人間的污濁,最純粹的色彩,最冰涼的氣息,白茫茫的一片,真乾淨。
翌日,一道旨意震驚朝堂——令賢王出使西夷,一月後出發,明面上就是考察邊境,促進兩地交流,順帶迎回傅將軍屍骨。另外,西夷的三名使臣卻是被留在了帝都,不論是以武會友還是和親的名頭都夠了。
說起來就是有來有往,你好我好大家好,然而暗潮洶湧,變幻莫測,讓很多人都茫然了。
「陛下,你……讓賢王去西夷?」穆雙涵表情有點難以置信。
「那天你不是聽到談話了,自然該知道他是去做什麼。」駱昭翊卻挺淡然,牽著她的手慢慢散步,時不時的還贊一句梅花開得好。
穆雙涵咬唇,猶疑不決。
駱昭翊微微一笑,摸摸她的頭,語氣平和,「這是他自己的決定,沒什麼好糾結的。」
穆雙涵見他如此,瞬間就紅了眼眶,半響才哽聲道:「有一件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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