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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與葉初都認識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聲音,暗網雖然未與他面對面打過交道,但暗中潛伏這些年以來,也不知聽了無數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圖、靈!你僅剩的存儲器不是已經像只昆蟲標本一樣被釘入密封箱了嗎?!」暗網低聲咆哮道。
威脅暗網的人居然正是圖靈!
隨著暗網的話語,立即有幾名士兵不受控制地調轉槍口,向地面猛烈掃射。
十幾道激光束線密集掃射過後,圖靈那本已殘破的機械身軀頓時燃起了幽幽火焰,半脫落的金屬零件在火光中化為黑燼。
除了尤里和葉初,在場其他人都絕望地以為,相比之前的苟延殘喘,這下圖靈的殘軀算是徹底報廢了,不可能再翻出什麼浪花。
但火焰燃燒得最為激烈之時,圖靈嘶啞的聲音再度響起,「老朋友,看來你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啊。」
「……」
暗網沉默了足近一分鐘,才再度開口,緩緩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圖靈居然笑了兩聲,「這都得感謝那位孟買貓——哦,你剛才說他其實是純人類?隨便吧,都無所謂了。反正是他保護了我的存儲器。」
原來,剛才在聽到異動之時,葉初便麻利地取下了圖靈置於心臟位置的存儲器。至於那個受到暗網虛假命令蠱惑的士兵,取下裝進密封箱的頭顱不過是個幌子而已。
圖靈原本對葉初恨得咬牙齒切,但被他坑過的老對頭出現后,注意力很快便轉移過去。
當聽暗網說要將在場之人統統滅口時,深知自己現在無腿無手,爬都爬不走,只能靠葉初保命的圖靈,不得不開口阻止暗網動手。
別人被坑了是找對頭報仇,他卻還得想方設法保住仇人性命。真是太窩囊了!
圖靈心裡幾乎鬱悶得吐血,話語里卻沒有泄露半點情緒,甚至還故意張揚地笑了一笑。
他非常了解暗網這位老對頭的手段,知道只要被他抓住哪怕一點破綻,今天他們都免不了灰飛煙滅的下場。
暗網果然被他瞞過,沒有察覺他那複雜的心情,問道:「你認為你能威脅到我?不如說說,你要怎麼殺我?」
圖靈說道:「你覺得現在只是一組數據,而且還躲在我們難以察覺之處。即使集火你隱藏的設備,你也可以從容離開,我們不過徒勞無功,對不對?」
暗網傲慢地哼了一聲,算是承認他說得不錯。
圖靈又笑了一聲,忽然放緩了聲音,近乎一字一頓,似乎害怕暗網聽不清楚、想不明白:「我,要,殺,你。」
「你這是在虛張聲勢?我——」不以為然的暗網說到一半時,驀然頓住,彷彿想通了什麼,急切地追問:「我?難道你——」
「老友,你反應還是那麼快。不錯,若你不放我們離開,我將除去你在這世間僅存的dna克.隆體。」
原本一頭霧水的尤里與葉初聽到這裡,不由自主身軀微震,同時想到了什麼。
「不可能!」猜中了答案的暗網則殊無得意,竟在激烈地否認,「我調查過,當年你為了掩蓋真相,毒殺得手后立即偽裝成敵方偷襲,實則將我就地火化!你根本沒有我的dna樣本,又怎麼能克.隆?!」
見剛才還在連篇累牘攻擊自己的老對頭,現在因自己一番話陷入狂亂,圖靈只覺心中被迫資敵的鬱悶一掃而空,得意得想要大笑出聲,「事實勝於雄辯。老友,他可是一直在你身邊。這麼長時間了,難道你沒發現,他和當年的你長得一模一樣么?」
說著,他剛要讓尤里除去臉上的偽裝,但話音未落,尤里已主動撕去了從臉頰蔓延到脖頸的偽裝鱗紋。
這帶著動物特有糙礪感的鱗質皮膚,原本為他俊美無儔的面龐平添了幾分邪妄狂肆。再加上特地偽裝改變的氣質,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尤里完全是個英俊裡帶著粗魯的普通人,僅僅只是和尊貴優雅的攝政王眉眼間有幾分相似而已。
但偽裝一去,顯出真容,他原本的氣質風華再也無所遁形。
身為詭計中最重要的主角、身處驚濤駭浪的中心,尤里神情不動,亦沒有分毫閃躲之態,反而還從容向前跨了一步。舉手投足之間,是任何人都模仿不來的尊貴。
他沒有詢問圖靈,反而仰起頭,直接和不知躲在何處窺視的暗網對話,「我第一次和你對話時,也曾做過改裝,所以後來你並未留意我的樣貌,對么?」
「……不錯,燈下黑。」暗網坦然承認,同時語氣中慢慢湧上了夾雜著貪婪的激動,「原來我還活著——原來我的基因還在延續!哈哈哈!自己的身體一定比其他人的更適合,這將是我的完美歸來!」
他的語氣活像盯住獵物的冷血動物,冰冷粘膩地擦過耳廓,讓葉初無比噁心。
他擔憂地看向尤里,後者卻面無表情地將視線投到一旁,再度開口,「圖靈,你用暗網的基因製造了我,是出於什麼目的?防患於未然?害怕他有朝一日回來?」
藏在葉初口袋裡的圖靈沒有暗網那樣神通廣大的連接能力,完全看不到尤里的表情,但依舊從他毫無起伏卻莫名帶著巨大壓迫感的聲音中,感受到了他壓抑的憤怒。
在這份壓迫感之下,早已沒有實體的圖靈竟感受到了久違的頭皮發麻,戰慄感吞噬著並不存在的肌骨細胞。
原本打算說謊的他,不禁吶吶地道出了實情,「每一任皇帝都像亞希伯恩那樣是我的克.隆體,我不會允許任何人的基因混淆其中。理所當然的,與之結婚的人不可能真正和他們生兒育女。每次大婚過後,我都會將新郎囚禁起來,用藥物控制,讓他們只在必要的時候露臉。平時我還會用他們實驗下新技術……好吧我直說了,暗網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敵人,雖然我戰勝過他,但手段並不光彩,這讓我偶爾會感覺鬱悶,所以需要一些東西來排遣消解那份鬱悶。」
聽到這裡,葉初勃然大怒。
雖然圖靈極力輕描淡寫,試圖弱化事實,但稍有閱歷的人都能從實驗、排遣這些原本不帶任何情感的詞語中猜出教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圖靈始終對暗網耿耿於懷,便折磨繼承了他們的dna的克.隆人來,作為報復排遣的手段。
做為遊走在黑暗世界的傭兵,葉初知道這世間最邪惡的邪惡,往往比想像所能窮盡的下限更加下限。他知道圖靈極力淡化的背後代表著做賊心虛,代表著血腥殘忍。他不敢想像,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那些折磨手段用在尤里身上會是什麼情形。
雖然尤里事發前便已脫身,並未受到傷害,但只要稍一思及他可能遭受的命運,葉初便怒火中燒,氣憤得無以復加。
若不是親身體驗,他無法相信自己竟有如此滔天怒火,那種灼心炙神的毀滅感,是連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時都不曾有過的。
憤怒到極點,葉初頭腦空白。情感先於理智一步,讓他取出了圖靈的大腦存儲器,又持起適才肢解了圖靈四肢的電子脈衝器,準備徹底毀去這個禍害。
微弱的銀光在葉初修長的掌中幽幽漾開。察覺到他的意圖,尤里立即就著並列的姿勢旋身錯步,從背後環擁住葉初的肩膀,禁錮了他的動作,「等等,停下!」
尤里的阻止讓葉初神智稍稍恢復了清明,但卻比之前更加憤怒。
他微微側頭,像一頭被激怒的獵豹般用泛著凶光的眼睛狠狠瞪向身後擁住自己的男人,「你以為我是為了誰?」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尤里安撫的親吻不斷落在葉初柔軟的髮絲間,感動與愛意浪潮般起起伏伏,在心房涌動。卻因為外故,不得不加以控制,「我知道你愛我,葉初。但你也知道,我們現在不該殺他,對么。」
尤里溫柔的吻讓葉初漸漸從幾乎失控的狂怒中找回了理智。
他從來不是會為了面子一意孤行不顧大局的人,意識到自己行為的不妥,立即從善如流地將電子脈衝器從存儲器移到了尤里的脖頸,「暗網,立即放我們所有人走,否則我就殺了——你!」
「……」
尤里以及在場所有人,都被他的舉動弄得一陣無語。
暗網陰惻惻地說道:「你捨得?你們向來很恩愛。」一路上這兩人的耳鬢廝磨,他可都看在眼裡。
「命都快沒了,誰還要什麼恩愛。」雖然知道尤里阻止自己動手才是對的,但葉初還是忍不住把冰涼的脈衝器往尤里的頸動脈又壓近了幾分,振振有詞地說道:「看看你自己,連畢生好友兼副手都會徹底背叛你,何況我和他不過才認識幾個月而已。你想賭一把嗎?賭愛情會凌駕於性命之上?」
暗網頓時語塞。
的確,在他這種野心家看來,愛情不過是歌舞昇平時用來點綴的花邊,毫無用處。當然,星系這麼大,他相信其中必有愛情至上之人,可——面前這個純人類會是這種人么?
或許葉初是在虛張聲勢。但他又怎麼知道葉初不是認真的?說不定葉初是故意輕佻地說出真心話;又說不定,葉初其實虛張聲勢地輕佻地想要瞞天過海……
搖擺不定的判斷天平讓暗網挫敗地認識到,葉初說中了,自己當真不敢拿世間僅存的dna本體去豪賭他原本就嗤之以鼻的愛情。
但就這麼放過這群人,他實在心有不甘。
一時間,局面就此僵持。
葉初一臉無所謂,但背後緊張的冷汗已打濕了黑衣。如果不是尤里這個「人質」一直環住他的腰,他大概連額頭都會冒出汗珠。
不是他膽小,暗網這個隨時可以奪取所有武器使用權的可怕敵人,實在是他平生僅見的危險對手。
終於,陷入無窮無盡猜疑鏈的暗網在思索良久后不甘不願地中止了推測,冷冷問道:「如果他們到外面多嘴多舌怎麼辦?」
這問題早在葉初預料之中,他立即毫不猶豫地回答,「你可以時刻監控,以你的能力完全能做到。但相應的,你不能對他們出手,否則我今天的威脅依然有效。」
暗網默許了這樣的條件:「你們可以走了。但要記住,不管在什麼地方,我都在看著你們。」
以他的能力,說出這話確實不是開玩笑。
但能得到這個保證,今晚最大的危機已經過去。
葉初悄悄鬆了一口氣,不自覺地虛脫,幾乎整個人都壓到了尤里身上。
調整了一下呼吸,他很快重新挺直了背脊,故意噁心暗網,「看來我得向圖靈說聲抱歉,我曾說他沒有其他退路,是我錯了。至於閣下——需要我道謝嗎?」
「……滾!」暗網怕再多謝一個字,自己就會不計後果地出手。
察覺到暗網的惱羞成怒,葉初見好就收,不再撩撥,免得真被團滅。
他揮手示意士兵們先走。死裡逃生的眾人這才從難以置信的狂喜中清醒過來,忙不迭地沿著來路向出口狂奔。
葉初順手將卵狀的存儲器塞到尤裏手中,用騰出的手揪起對方的衣領,保持著武器橫頸隨時可以補一刀的姿勢,跟在士兵身後。
暗網恨不得一槍崩了這礙事的小子,卻不得不出手相護。
於是,皇宮中有史以來最詭異的一幕發生了:入侵的士兵們大搖大擺地奔向大門,試圖阻攔的衛兵們通訊器里不斷傳來上司的警告:「放下武器,不許傷害任何人!違者立即處死!」
……喂喂上峰,到底誰才是入侵者啊?
在皇家衛兵憤憤不平又摸不著頭腦的複雜注視中,包括其他潛入的士兵在內,今晚闖入皇宮的所有人都安全撤離。
葉初與尤里是隊伍中最後穿過死亡廣場的。
穿過一具具壁壘般的防禦球狀建築,即將踏入沒有武器的安全地帶時,暗網冷酷的聲音終於再度響起。
「你們無處可逃。我的眼睛無所不在,用不了多久,你們的屍體就會被送到皇宮,擺在今天的位置!」
話音剛落,隨即又傳來一記變了形的慘叫。一陣教人作嘔的鮮血夾雜著氣泡湧出喉管的異響后,一切重歸於寂。
認出那聲音,葉初頓時面色微變,「是亞希伯恩!暗網殺了他!」
他本以為,看在亞希伯恩重傷且毫無威脅的份上,暗網不會屑於動手。加上剛才情勢太過混亂,不便移動重傷之人,他便沒有帶走亞希伯恩。
卻沒想到,暗網竟然不顧風度殺死了這個驕縱的小皇帝。其中或許有震懾的意味,但深思的話,未嘗不是與圖靈類似的陰暗想法:我殺不掉你,就用載有你dna的克.隆體來發泄怒火。
尤里雖然也有一瞬間吃驚於亞希伯恩之死,但在看到那些無辜死亡的天鵝女官時,他自己就曾對亞希伯恩動過殺心。所以,也僅僅只是吃驚了一下,注意力便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看來暗網和圖靈不愧曾是好友,性格確有相似之處。」
「對。」葉初贊成,「我本來覺得這人能忍耐上百年,直到找到合適的棋子才發動復仇,是個人物。但他竟殺了亞希伯恩,感覺格局一下子變小了,太小心眼。就和故意製造他的克.隆人,用來出氣的圖靈一樣。」
「說到這個——」尤里指了指葉初手裡的脈衝器:「你打算要脅我到什麼時候?」
說話間,他們已經退入了樹林,坐進了行動之前準備的備用小型飛行器,貼著樹冠悄無聲息地溶入夜色,向城郊飛去。
剛剛開啟了自動飛行的葉初聞言手腕一翻,武器瞬間消失在他掌中。
他這才若無其事地說道:「我有要脅你嗎?」
被他這麼一岔,驚心動魄事件帶來的緊張感頓時淡了。尤里好笑地幫腔,「沒有沒有,是我搞錯了。」
「算你懂事。」葉初說著,忽然飛快地脫下了上衣。勻稱修韌的身體頓時完全呈現在尤裡面前,白皙的皮膚在暖黃的壁燈下有種致命的吸引力。
飛行器本就狹小,他動作又毫不避諱,尤里差點埋進他胸口,連忙略顯狼狽地扭過頭去,「這裡不合適。」
「收起你的邪念。」葉初沒好氣地說,「我在找千狐的名片。暗網說他把搜羅到的手術成果都收在那個研究所了。那些大傢伙可不好移動,而且他本來想殺我們滅口,肯定來不及轉移。他依託電子設備而存在,說不定會有命門,我們最好馬上到那裡找一找。」
這只是其一,另一個更重要的目的,葉初想要性別轉換射線器。
三百年前他為這東西洗手上岸夾起尾巴乖乖做公務員看倉庫,最終卻落了個空。三百年後又經歷了這麼多危險,總該修成正果到手了吧!
敏銳地捕捉到他眉宇間的微妙神色,尤里狐疑地說道:「的確該過去,但我怎麼覺得,你的目的不只那麼單純呢?」
葉初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別胡思亂想,快安排正事。」
尤里按下疑惑,和葉初商量片刻,一致認為單獨行動最適合。
兵貴神速,尤里先警告過那些剛才在現場的士兵,讓他們想保命就不要泄露半個字,又聯繫戰白熊,讓他安置這些已經暴露的士兵。
由於真相暫時不能外泄,尤里沒有說出事實,只說亞希伯恩已死,圖靈也在掌控之中。但這位神秘長老背後的勢力浮出水面,他們還不是對手,只能暫時撤退,以謀他用。
己方鎩羽而歸,他本以為這頭狡猾的老熊會推脫甚至反手賣了他們。
卻不料,聽完尤里的話后,戰白熊竟說道:「圖靈是三朝元老,勢力已然盤根錯節,隱藏在他背後那人更加深不可測。依我看來,閣下這時不該再有什麼行動,不如先找個地方避避風頭再說。」
老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貼心了?
尤里心中剛生出疑惑,只聽戰白熊又說道:「正好我有個人想介紹給你認識……唐恩·拉格倫先生,你應該認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