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依然還是隊長的溫揚安排大家逐間宿舍進行了物資搜尋,為了防止萬一這並不是真正的末世只是一場小規模的災難,他們還特地準備了一個硬皮本子記下了從每間宿舍里拿走的東西。
雖然即使是災難,災難平息之後這些宿舍的主人也未必能夠回來。
搜走了各種食物背包日常用具和消耗品,雖然現在大家身上都是灰塵撲撲的,但暫時來說他們心理上還接受不了穿陌生人的衣服。
每個人都能夠感覺到地表的溫度上升了,那些濃煙帶上來的溫度不僅升高了地面的溫度,還遍布在低空形成了一個浮塵蓋子,讓空氣變得越發悶熱。
瀰漫在空氣中的煙塵落在身上被汗水粘附,那真是難以形容的不舒服。而且宿舍里沒有水電,外面那些橫七縱八的地裂早已經讓水管和電纜不知道斷了多少截,有限的存水只能留著優先飲用。
於是他們之中只有卓禹一個人有乾淨的衣服可以換,大家的目光真是各種羨慕嫉妒恨。
在悶熱中只搜尋了半層樓桑田就已經汗流浹背,汗水濡濕的頭髮黏在脖子上,當然孟蘭學姐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她天生微卷的褐色馬尾辮尾部已經結成一縷一縷。
孟蘭從運動短褲的口袋裡摸出一個皮圈,「桑田,我幫你把頭髮紮起來。」
很不巧沒有找到梳子,她只能用手指隨意梳理了一下,把桑田還不到肩膀的頭髮紮成一個短短的兔尾巴,那些碎碎的短髮隨意的散落著,又一次黏在了脖子上。
黑黑的濡濕的頭髮搭上白皙的脖子,孟蘭身為女生居然也可恥地心猿意馬了一下。
自從手機和手錶都失去了作用,他們就喪失了時間。並且因為天空中厚重的浮塵的關係天亮的晚黑的卻很早,加上沒有電,烏漆墨黑的什麼也做不了,乾脆早早的各自找了房間休息。
桑田和孟蘭一間宿舍,她習慣性的選了跟自己宿舍里一樣位置的床鋪,孟蘭學姐就躺在她對面,也剛好是以前費藝涵的位置。
所以有那麼一瞬間,桑田躺在黑暗裡,會以為回到了一切發生之前的那一晚。
那是她跟費藝涵最後一起睡在宿舍的一晚,那時她還是個揣著千萬大獎彩票的幸運兒——這麼看來,幸運什麼的,果然是跟她無緣的東西。就算那時候費藝涵沒有偷走彩票,這場災難的來臨也註定她沒那個命去領獎。
如今這樣一想,反倒是苦中作樂解開了一樁心事。
想到這些,她忍不住又伸手去摸胸前的吊墜,心裡擔心著家裡的姨奶奶……
忽然間一個恍惚,像是有什麼奇異的感覺從手上摸著的吊墜傳來讓她打了一個激靈,一股森冷滯悶的空氣包裹著她,鼻端彷彿能夠嗅到那種塵封了許久的味道。
她瞬間想起了那個早已經被忘到腦後的「地下牢房」,恍惚間幾乎要以為自己已經再次置身其間。只是當她想再仔細去感覺一下時,孟蘭學姐的聲音卻打斷了她的注意力——
「桑田,你還醒著嗎?」
「嗯,醒著的。」
「我睡不著,明明一躺下就跟散了架似的,可就是睡不著……」
何止是散架,自昨天地震之後每個人的神經都一直緊繃著,昨晚幾乎整晚沒有睡過,今天又奔走了一天。躺下去的那一瞬間孟蘭覺得自己就像一灘鋪在床上的肉,骨頭之間的聯繫都不存在了,可就算是這樣也還是瞪著眼睛睡不著。
不管她多想睡,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出現那些明明都已經被啃噬得殘缺不全卻還在遊盪行走的喪屍,如果被它們咬到,是不是也會像所有的喪屍電影一樣變成跟它們同樣的東西?這個世界,是真的變成了末世?
兩個人絮絮叨叨的說了會兒話,雖然大多數是孟蘭學姐在說桑田在聽。
孟蘭又想起了留在體育倉庫的三人:「——溫揚說,如果明天喪屍散掉一些了我們就逃出去,趁還沒有坐吃山空先離開學校再說。如果可能的話會繞路再去一次體育倉庫……你說,他們還會在嗎?應該還活著吧?」
她自言自語似的問題沒有得到回應,於是又問了一聲:「桑田?你睡了嗎?」
孟蘭側耳傾聽,卻驀然一陣微微的寒意——
好靜。
屋裡太靜了,靜得連呼吸的聲音也沒有。
她爬起來往桑田的床鋪看過去,即使屋裡很黑可也還沒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在這間狹小的宿舍,在這樣的距離下她能夠看到桑田的床鋪上空空的,沒有半個人影。
……
桑田怎麼也沒有想到過自己還會回來,她在掉進地縫時所進入的那個地下牢房——不管她當時是怎麼進去又是怎麼出來的,當然最好那真的像她所找的借口一樣只是摔落之後失去意識期間的一個幻覺。
可是如果這個地下牢房是真實存在的,它難道不是在裂縫之下的嗎?她只是躺在宿舍的床上,怎麼會到這裡來的?明明就在剛剛她還聽著孟蘭學姐自語似的話,無意識的撫摸著胸前的吊墜,就只是一瞬間她周圍的空氣就再次改變了。
沒有了即使緊閉門窗也飄蕩在空氣中的煙塵氣味,也沒有了悶熱的高溫,四周有的只是一片溫潤的森涼。
她能夠看到那間「牢房」,而牢房裡的人這一次就靠坐在石欄旁,睜著那隻沒有被灰發遮擋的眼盯著她,如同石像一般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經過了第一次的衝擊之後再見到他或者它,桑田已經沒有那麼震驚了。
外面現在連喪屍都出現了,她真的還要詫異於一個活死人嗎?至少他看起來比外面那些行屍走肉要有神智,那隻冷灰色的眼睛雖然冰冷卻並不渾濁。
如果不搞清楚這裡是怎麼回事,也許她還會一次又一次的身陷進來。所以她這一次沒有躲,她走向那間牢房,停在兩步之外。
「你是什麼人?這裡是什麼地方?」
她想他應該是聽得到的,因為他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但沒有發出聲音。像是他沉寂太久早已經喪失自己的聲音,而他也沒有興趣繼續嘗試。
他只是用那隻沒有溫度的冷灰色眼睛盯著桑田,如同在提醒這本該是由他來問的問題——她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意識到自己才是闖入者的桑田剛要再開口,一陣尖叫卻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桑田驚了一下,判斷出這聲音並不是來自地下甬道而是來自窗外時,她已經回到宿舍的床上,但卻連自己是怎麼回來的都不知道。
孟蘭學姐顯然也被窗外的尖叫驚住了,她驚慌地看著窗外,當目光移回宿舍里看到對面床上的桑田,那神情簡直就像見到鬼。
「桑,桑田,你——你——」
「學姐,怎麼了?」桑田此時的注意力在窗外,黑暗中沒有注意到孟蘭學姐見鬼的神情。她隨意問著,下了床走到窗邊輕輕打開窗戶,可惜聲音還有些遠,一時沒有發現聲音的來源。
「桑田,你剛剛,去哪裡了?」
孟蘭學姐那透著彷徨疑惑的聲音再次傳來時,桑田才意識到這像是個不小的問題。
「——我剛剛,沒有在這裡嗎?」
這貌似是個根本解釋不清的問題,這麼敏感的時候一個解釋不好是不是要被人當成怪物排斥了?
桑田不想在這種時候再生事端,就說了假話:「我剛剛出去上洗手間了……」
「——可是我沒有聽到聲音啊,為什麼你出去進來都沒有聲音?」
「我只是以為學姐你已經睡了,怕吵到你就沒敢發出聲音。」
「不對啊,我們剛剛明明還在聊天……」
桑田急忙打斷她,「學姐你一定是太累了,剛剛說著話的時候,你都已經開始犯迷糊了。」
「……是這樣嗎?」孟蘭還有些遲疑,可是一來她找不到其他解釋,二來一直沒有得到休息自己的精神的確很不好,看著桑田那張一本正經毋庸置疑的臉,連自己都只能懷疑起自己來了。
很快,窗外的騷動「拯救」了桑田,她們看到一個學生出現在視野里,他驚慌大叫著,身後緊緊追著幾個喪屍。
宿舍樓下的喪屍們聽到動靜,也都晃晃悠悠的轉移方向向他移動過去。那學生沒有料到突然間變成前後夾擊的狀況,無路可逃的他只能絕望地嘶喊……
看著那個學生漸漸被喪屍包圍,最終他的身影被淹沒在喪屍群中,孟蘭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發出聲音,桑田看到隔壁的男生們也打開窗戶看到了這一幕,她對上溫揚的視線,後者露出無奈的神情,輕輕嘆息著對她搖了搖頭。
他們幫不了,這樣的距離就算跑過去,人也已經沒救了。
他們只能又一次,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被撕裂分食。
後半夜裡並不平靜,地裂的另一邊人比這裡多,發生的慘劇似乎也更多。
那些遙遠的呼救的聲音吸引了一部分聽覺比較靈敏的喪屍,它們向「對岸」走去,最後摔落進地裂中。
樓下情況的緩和意味著明天他們可以離開這裡了,桑田決定不管外面有沒有救援,她都要回家。家裡只有姨奶奶一個人,而她是她已知唯一的親人了,怎麼能在這種情況下讓她自己一個人在家裡。
……
第二天天亮之後大家開始收拾東西,每人都儘可能的找了最大的背包把包塞滿。
為了不影響行動力,除了背包和武器還有搭橋必備的東西之外的都不能帶,於是他們飽吃了一頓消耗掉不能帶走的食物,也終於有多餘的水可以梳洗一下。
準備好之後溫揚就把大家召集起來,找了紙筆畫出學校和周邊的簡略地圖——「我們提前商量一下路線,免得到了外面再浪費時間。」
說著他在紙上畫了個方形代表學校,然後橫切一筆,切開了偏僻的一角。
他們所在的大學城位於一個大城市的城郊,那條把他們跟校園分割開來的地裂也阻斷了他們往城市去的道路。
「——我們從這邊去體育倉庫看一眼,如果他們人不在那裡我們就走,這種時候只能自求多福不要去找了。然後我們從這裡翻牆出去去n縣縣城,縣城裡的情況如果比較好,我們就可以就地留下等待救援。但如果情況不好……大家就各自做一下打算,想想要去什麼地方吧。」
「……隊長你是說準備散隊了嗎?」
他們是一個隊伍,他們在災難來臨的時候可以互相扶持著擺脫困境尋找出路,但如果是真正的末世,那似乎也是無可奈何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地方要去,有不同的人要見,總不可能一直都往同一個方向。
走出宿舍並沒有花費太大力氣,大部分喪屍都已經散了,只剩兩三個還遊盪在樓下。
魏晨光將一個鐵皮桶遠遠扔了出去,砸在地上咣咣響著滾了幾圈,三隻喪屍聽到響動都轉過身去,沒有發現什麼目標所以只是無意識地晃晃悠悠向那邊走去。
他們趁這個機會撒腿就跑,雖然幾乎在他們衝出來的同時那三隻喪屍就發現了這些獵物想要追趕,但卻顯然已經追不上這些拼了命的田徑隊員。
喪屍們追在他們的身後,它們的喉嚨里不斷發出不似人的尖嘯,如同一個將死的人被掐住脖子的嘶喊,支離破碎之中已經沒有語言,只是一些意義不明的音符。
這些破碎的音符讓遠處的喪屍知道這裡有獵物的存在,它們聚集過來,前方的岔路突然就閃出了一張支離破碎的臉,在其他人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的時候,卓禹已經抬起□□,一箭正中眉心。
喪屍沒有掙扎的倒下了,因為不得不從它的身上跨過去,所以也不得不注意到那張臉是他們有些面熟的校工——他每天會在大家去訓練之前維護好操場,或許沒有跟他們說過話,但偶爾在遇上的時候也會笑一下點個頭,關愛地看著這些學生們。
他們一直把喪屍當成某種無生命體,不去仔細思考它的由來,或許那是本能的逃避,卻在看見面熟的臉之後頓時再也逃避不掉一個事實。
孟蘭一陣強烈的反胃腳下微微踉蹌,被桑田一把拉住,沒有讓她掉隊。
桑田一言不發的跑著,嘴唇緊緊抿著綳成了一條直線——他們還會遇到的,這是在學校里,他們遲早還會遇上認識的人。
漸漸與身後的喪屍拉開了距離,他們也來到了昨晚那具屍體的地方。
也許說是這個人的不幸拯救了他們也不為過,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現,驚慌失措的大叫吸引走了宿舍樓下的喪屍,他們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喪屍才會散去。
說不清是緬懷還是感激,又或是其他什麼情緒,他們跑到屍體旁邊時不約而同的放慢了腳步,仔細的看上一眼——
不是。
也許到隱隱鬆了一口氣的那一刻,桑田才意識到也許大家都一樣在擔心著,怕這具屍體是留在體育倉庫的隊友。
忍下恐懼和噁心短暫的行了個注目禮,他們又快步向體育倉庫的方向跑去。
只是桑田心裡突然冒出一個疑問——為什麼這具屍體沒有變成喪屍?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和她一樣生出這個疑問,但現在沒有時間去思考,通向體育倉庫的木板橋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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