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乘風破浪
「呼蘭人想干什麽?」
這個疑問,徘徊在風雨的心頭。
和呼蘭主力的決戰,結果以虎頭蛇尾的形式告終,雙方在遼闊的草原上,各自丟棄了數以萬計的屍體,鮮血染紅了河流,草原變做了墳場。
然而,無論是聖龍人,還是呼蘭人,交戰的雙方卻都沒有達到任何的戰略意義。
呼蘭人在聖龍大軍左右兩翼趕到之前,及時地撤退了。
他們沒有憑藉曾經席捲天下的騎兵,在戰場上擊敗風雨,同樣的,風雨也沒有如願以償,在夜幕降臨之前,粉碎呼蘭人的軍事力量。
聖龍大軍的西路,秦紀統率的灰鷹軍團,遭遇了呼拉克的攔截。
東路,秋十三郎統率的秋風軍面對的,則是韓讓的出擊。
他們都沒有按時趕到主戰場,將好不容易捕捉到的呼蘭主力揪住。
而正面,風雨親自指揮的主力,戰果也同樣不佳。
年輕的帝國宰相,在這一戰中,也沒有展現以往令人驚詫的奇謀,更沒有取得令人熱血沸騰的輝煌勝利。
唯一值得一提的,恐怕只有兩國軍人的勇猛和忠誠,只是,正因為他們的這勇猛和忠誠,方才讓戰鬥更加激烈,也讓傷亡更加慘重,他們的勇猛和忠誠,僅僅是證明了兩支軍隊在正面的交鋒中,勢均力敵。
於是,這成了一場兩敗俱傷的戰鬥。
風雨因為敵人的率先退卻,而勉強宣告了自己獲取大捷,這在士氣民心方面,確實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不過,帝國宰相的內心深處,卻深深地明白,戰爭遠未結束。
呼蘭人的主力,並沒有按照原先的計畫,被徹底消滅,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沒有傷及元氣。
自從那一天的激烈交鋒之後,呼蘭人便突然好像開了竅似的,開始極力規避正面的硬拼,而是利用他們所擅長的騎射和對於地形的熟悉,選擇了神出鬼沒的小規模襲擾。
為此,他們甚至放棄了呼蘭城南面最最堅固的要塞--草原第一堅城,大名鼎鼎的萬刃城。
聖龍大軍幾乎兵不血刃的進入這座著名的城市。
看到這座傳說每一寸城牆,都浸透著人血的要塞,風雨沒有半點喜悅。
這種情況,正是風雨所最不願意看到的。
帝國宰相很快懊惱地發現,自己如今所面對的,將不再是那些縱橫馳騁的虎狼勁旅,而是神出鬼沒的草原游擊。
同時——呼拉克、韓讓,當這兩個將領的名字,列於戰報之上的時候,帝國宰相的心中,便不禁湧出了另外一個名字--前任呼蘭大國師張仲堅。
他們都曾經是張仲堅麾下的猛將,他們的鐵騎,曾經縱橫在聖龍遼闊的疆域內,他們的刀槍,則是那位呼蘭大國師展現其威力的武器。
對於這兩個人竟然出現在戰場上,風雨首先感到的是驚愕。
因為由此可見,一直傳言的呼蘭分裂和內戰,顯然並沒有情報所顯示的那麽嚴重。
至少,在呼蘭帝國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草原的大貴族和草原的新銳們,似乎已經開始了某種程度的妥協和聯手。
而且,從之前呼蘭人選擇正面交鋒、殊死奮戰,到如今像蛇一般滑膩,整個大軍的作戰指揮,就彷佛換了一個人似的,全然不同。
莫非……
不祥的預感,湧上風雨的心頭。
張仲堅,那個自從兵敗聖龍以來,便神秘失蹤的老對手,再次成為風雨關注的焦點。
這個頑固的老頭,這個聖龍的叛徒,他究竟想干什麽?
儘管一直以來,這個老頭就彷佛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訊,但是風雨始終都不相信,他會這麽輕易地退出和自己的戰場。
張仲堅的人生歷程,絕對是一部傳奇,他被自己的族人視為惡魔而拋棄,卻在另外一個民族內,成為了一個偉大帝國的締造者和維繫者,過去數十年的天下風雲,絕對少不了他的影子。
無論憎惡還是欽佩,無論褒揚還是貶斥,張仲堅都將註定,以他獨特的人生,逗留在歲月的眷顧中,因此風雨堅信,這個靠著胸中的一口憤懣,幾乎席捲了整個天下的老頭,自有著旁人所不能夠望其項背的堅韌,是絕對不可能輕易認輸的。
然而,呼蘭人究竟將選擇怎樣的戰術來反敗為勝?
風雨還是捉摸不透。
儘管這種騷擾,確實對北伐大軍產生了極其糟糕的負面作用,但是僅僅這種程度的反擊,根本無法扭轉戰局的勝敗。
戰爭,早在爆發之前,便已經開始,通過幾年來不斷的襲擾破壞,以及對於天災的有效利用,國力方面的此消彼長,讓風雨早在北伐之前,便已經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北伐之後,風雨更是下令,每到一地,焚毀草原、掠走牛羊,對於呼蘭國內的經濟更是雪上加霜。
呼蘭人似乎無路可退。
北方的寒流已經南下,而南方,則是聖龍的大軍滾滾北上;天災和人禍、南北的夾擊,已經最大限度的削弱了呼蘭的戰爭持續力。
如果任由聖龍大軍繼續席捲北上,那麽接下來甚至都用不著戰鬥,放牧為生的草原人根本過不了今年的冬天。
靠麥堅人的施捨嗎?
風雨輕蔑地冷笑,只有白痴,才會相信商人可以成為慈善家。
何況,西大陸聯軍和大食帝國之間爆發的聖戰,這個蘊藏在必然中的偶然,無形中也幫了風雨一個大忙——麥堅人將很難在嚴寒的冬天,尋找到合適的港口,運送足夠的糧食給呼蘭人。
「命令軍隊繼續推進,破壞一切可以破壞的東西!讓將士們準備好,月底我們在呼蘭帝國的都城過冬!」
想到這裡,風雨只好嘆了一口氣,下令道。
與此同時,他還下達了另外一道命令,是給國內的。
「藍鯨軍控制高麗海域之後,可斟酌情況,自主決定逗留、返回帝國、或者南下增援西南半島!」
這道命令,是因為妻子李中慧將國內輿論動向秘密彙報之後做出的。
那些該死的儒生,居然在後方大做文章,矛頭直指風雨、李氏家族和風雲世家。
在他們的筆墨之下,帝國大軍的一系列輝煌,都成為了可疑的賣國和謀取私利,所有深謀遠慮的戰略權衡,都變成了怯懦和卑鄙的私下交易,這對於帝國的民心士氣,實在是莫大的打擊。
對此,風雨幾乎是強忍住下達屠殺令的衝動。
算了,以後再收拾這些混蛋吧!
咬著牙,風雨按捺住了自己的衝動。
人言可畏!即便是最暴虐的君王,也無法阻擋天下的輿情滔滔。
風雨幾乎是自嘲地為自己的忍讓辯護,他不得不謹慎,畢竟,鋼刀再快,也封不住所有人的嘴巴。
執政議會和憲政的推出,既是一招長遠而且無形的殺手@,同時又何嘗不是一柄自我限制的雙刃劍?
至少目前,風雨並不想意氣用事,將自己苦心營造起來的權力結構輕易地毀於一旦,這既是為了他自己擁有權力的正義,也是為了帝國的未來。
更何況,當初特意留下一個寬鬆的輿論環境,不僅出於帝國長遠發展的考慮,也是為了一個計畫。
一個秘密的計畫——屠龍計畫。
他離開聖京,便是為了默許這個計畫的展開。
在如今,帝國正在南征北戰,而這個計畫也正在實施的關鍵時刻,風雨並不想節外生枝,引發不可收拾的變故。
為了給執政議會一個交代,也為了在歷史上給後人們一個交代,風雨決定發布這道命令,將矛頭的焦點轉移。
對此,帝國宰相併沒有考慮很多,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他相信自己的將領們,應該有足夠的能力,務實而且謹慎的根據眼下軍事力量的對比,做出明智的判斷。
風雨絕對沒有想到,自己的這道命令,竟會讓藍鯨軍的統帥雲笑天,陷入了一個十分為難的窘境。
「別忘了,是七海龍王他老人家,讓你了解了大海!」
「笑天兄,欣聞高麗大捷,不勝振奮,然而當下麥堅虎視在側,艦隊宜依託陸路駐防為上,出海之議慎之,慎之!」
直到艦隊揚帆啟航,部下「單鉤船長」負氣的話,和同僚江南行省總督令狐智捎來的勸諫,始終都交替在雲笑天的腦海中盤桓。
作為帝國藍鯨軍的統帥,雲笑天不是不知道藍鯨軍目前的實力,尚不足以和麥堅人正面對決,但是作為七海龍王的親傳弟子,他似乎又實在無法容忍自己,坐觀恩師陷入苦戰而袖手旁觀。
這種激烈的心情鬥爭,最終在部下近乎於嘩變的威脅,和因為藍鯨軍這次大捷而產生的僥倖心理下,開始逐漸傾向於出征。
風雨的命令,此刻便成為了最後的催化劑。
由於沒有考慮到,藍鯨軍的主力大多數出身於追隨七海龍王的部下,以及這些前任的海盜們對七海龍王所包含的感情,帝國艦隊的將領們,顯然做出了與帝國宰相所希望的完全悖謬的理解。
「既然宰相大人並不認為此刻出海絕對不可行,那麽我等七尺男兒怎能因為怯懦,而坐看親友浴血奮戰而不顧?」
海盜出身的艦隊將領們,紛紛請纓。
最後,雲笑天自己也動搖了。
在懷著極度的忐忑中,藍鯨軍的統帥,終於做出了妥協。
雲笑天不知道的是,此刻正有一支艦隊,悄然地跟隨在自己的身後。
「現在閣下知道,我為何要求您猛攻西南半島的那些島嶼了嗎?」
旗艦上,風雪冷笑著:「風雨在招安這些經驗豐富的海盜同時,他忘記了一點,那就是雖然這些作戰經驗豐富的海盜,能夠在最大程度上彌補新建立的帝國艦隊的戰鬥力,但是同樣也存在著意氣用事、不遵號令、自說自話這些基本上不可能改正的缺點。」
「所以,七海龍王,這個昔日海盜的領袖,便成為了海盜們和你們那位宰相爆發矛盾的一個焦點?」
麥堅艦隊的指揮官,梅契爾,因為終於能夠投入自己的艦隊消滅眼前這些聖龍人,而顯得情緒頗佳。
為此,他難得的和風雪,這個同樣是聖龍人,而且顯然還是一個連哥哥和家族都能夠背叛的傢伙,多了一些交流。
而在原本,以他的軍人秉性,恰恰是最最看不起這類人的。
「錯了,風雨不是我的宰相,他只是一群暴民的首領,甚至連他的皇帝,都恨不得要殺了他!」
風雪用尖細的嗓音,狠狠地糾正梅契爾。
他實在很有些悲憤,似乎整個老天都和他作對。
幾經波折,風雨始終都沒有被擊敗。
相反,這個同父異母的兄長,在經歷了重重磨難之後,竟然越來越強大,強大到整個聖龍都匍匐在他的腳下,強大到遠在麥堅的風雲世家,他的父輩,都開始改變了以往觀望甚至傾向於他風雪的立場,開始紆尊降貴,不惜以長輩的身分,來討好這麽一個晚輩。
而對於風雨軟禁雲明月的事情,包括親如兄長的雲濟在內,沒有一個人敢提及,彷佛那個美麗活潑的少女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般——他們力圖讓自己遺忘,以免觸怒那位正是如日中天的強者。
取而代之的,則是頻頻的書信、阿諛的讚頌、大量資金的投入,不計代價的為風雨在麥堅活動……
顯然,這些一直都記掛著返回聖龍的老傢伙們,正在不遺餘力地向那個該死的傢伙懺悔,力圖彌補之前錯誤的立場,從而成為聖龍帝國未來的皇族。
而他風雪,在風雲世家受到教育和培養長大的嫡系子弟,卻被無情地徹底拋棄。
如果不是見機得快,風雪毫不懷疑,自己將會被這些勢力的傢伙抓起來,成為進獻給風雨的禮物,作為忠誠的見證。
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他不得不投靠了梅契爾的家族。
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規律,似乎放之四海而皆準。
「哈哈,有時候,我都有些可憐那位帝國宰相了!他不僅要面對帝國的敵人,甚至還要防備內部的暗箭,包括他的兄弟、他的皇帝!」
梅契爾嘲諷地瞥了一眼風雪。
關於聖龍天子有心對付風雨的事情,他也聽說過一些,似乎甚至這位天子還寫信請求麥堅的援助。
當然,他作為一名軍人,對於這些事情並不感興趣,因此也就沒有從老弗朗克——麥堅駐聖龍特使,也是和那位聖龍天子的主要接觸者那裡了解得更多。
如今,對於他來說,莫過於即將展開的戰鬥。
聖龍人在高麗戰場上表現出來的戰術,還有那些新式戰艦的威力,都讓梅契爾感到極大的興趣。
一種亢奮,特屬於軍人的亢奮,在他的體液中洶湧。
梅契爾正憋著一股勁。
不僅僅因為個人的恩仇,更多的,還是一種尋求值得一戰的敵人的渴望。
這股勁,已經憋了很久。
因為風雲世家在麥堅的運動,再加上麥堅的權力核心層中,對於和一個如此強大的帝國正面交鋒所心懷的強大顧慮,以及商人們對於利益和貿易的渴望,讓麥堅艦隊一直扮演著一個尷尬的角色——強大的艦隊,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然而領袖們卻沒有下定最後的決心,更多的人希望通過外交和謀略來解決;有些人則期望著呼蘭人能夠反敗為勝,或者安宇人的出兵;還有些人則成為堅定的親聖龍派。
和注重權力集中的聖龍帝國不同,麥堅的決策,至少在表面上被賦予了民主的色彩。
這或者能夠很好的監督權力,但問題是,如果出現一個特彆強硬而厲害的人物,這樣的民主能否持久?
而如果權力的核心層沒有傑出的領袖,又是否會帶來優柔寡斷和坐失良機?
這個問題,曾經是麥堅的建國先輩們所擔憂的。
如今的梅契爾,異常憤怒,因為國內那些貪圖便宜、鼠目寸光,不願意為了麥堅長遠利益而做出犧牲的政客們。
帶著這種憤怒,他不得不約束著自己的部下,按捺住自己的性子,迴避和聖龍人的戰鬥,坐失在他看來很好的戰機。
幸好,現在不同了。
按照風雪的建議,他終於成功地迫使聖龍人犯下了錯誤。
一個致命的錯誤。
聖龍艦隊的南下,無疑是在挑釁麥堅在海洋上的權威。
為此,麥堅國內,即便是最堅定的親聖龍派,也絕對不敢明目張胆地阻止麥堅艦隊做出憤怒的回應。
同時,聖龍艦隊的遠航,在軍事角度上來說,也絕對是自尋死路的愚蠢。
因為,南方遼闊的大海,並沒有足夠強大的港口,可以為這支艦隊提供陸地的保護。
接下來,便是一場狩獵,一場結局將註定無疑的狩獵。
梅契爾信心十足地為接下來的戰鬥圈定了戰場,或者,更確切的說,是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