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月兒林

第二十四章 月兒林

此刻,村子邊某處隱蔽的深山老林里,一顆參天老樹正在飽受摧殘。

沈明珠舉著手上的劍,朝著面前那已有千年的老樹一陣亂劈,只把它當做那欠扁的允翊,奇怪的是那樹上的葉子刷刷地往下落,可是樹的主幹卻是紋絲不動。

沈明珠砍到香汗淋漓,氣喘吁吁,才一屁股靠坐在到樹下,抓起方才落下的成堆葉子開始捏圓搓扁一陣□□:「看我下次再把你打成大豬頭!」

這個隱蔽的小樹林被沈明珠取名叫做月兒林,月兒林里的千年老樹不多,但是都被沈明珠取了名字,有當年扔自己下河的村羅大娘、有村長、有羅劉氏、羅老二以及一系列曾經得罪過沈明珠的人。

所以,只要沈明珠對著這些古樹練劍時,都會用盡全力,這也是她劍法突飛猛進的一個重要激勵。

「妙兒,又是誰得罪你了,竟讓你這般用功練劍——」山林的幽深處傳來一聲醇厚蒼勁的聲音。

沈明珠嘟著嘴:「師父——都說了以後要叫我沈明珠!」

山林深處走出一個白須老者,老者發須潔白,但是精神健碩,步伐穩重,看似才不過「不惑」年紀,若不是這一頭白髮,要說他是已年過古稀,名冠天下的「妙醫聖手」別中鶴,誰也不肯信。

沈明珠上前一把揪住別中鶴的長須:「哼!定是你貪戀江南風景,才把你的好徒兒給忘得乾乾淨淨!你已經有三年沒來看我了!」

別中鶴這白須留得極長,他又甚是寶貝他這美髯,留了十來年,被沈明珠就這麼大喇喇地扯著,真是哭笑不得,連連喊了三聲「好珠兒!」

沈明珠這才鬆開了,哼了一聲,又得意洋洋地指著地上的葉子:「師父,這三年我劍法突飛猛進,你瞧,我已經可以做到樹不動而葉落了!」

別中鶴頗為欣慰地點了點頭,做了明珠七年的師父,他是如何也想不明白明珠竟是這樣胡打亂打,就這樣心浮氣躁地練到了劍法的第五重境界,雖然還是半桶水,卻也是突飛猛進,資質斐然了。

別中鶴耐心聽著沈明珠抱怨了一番羅大娘是如何撒潑、鄧大爺是如何可憐、又唾沫橫飛黑白顛倒地講述了遭受允翊的欺負,別中鶴寵溺地搖著頭,這小丫頭與當年那個落水后病怏怏躺在床上一心求死的小丫頭簡直不像一個人!到底是被這兒的田野山水養出了幾分活潑的靈氣。

這別中鶴也算是個奇人了,換做別的長輩,見到這麼一個刁鑽調皮沒大沒小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口若懸河地說著別人的是非,抱怨家長里短,一副稱王稱霸的模樣,沒有一絲兒待字閨中、大家閨秀該有的賢惠樣子,只怕早就被她給氣得吹鬍子瞪眼了,嚴重者可能兩眼一翻,直被她給活活氣得背過了氣。

所以這就叫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別中鶴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放言:不再收入室弟子。十年前,憑著庄老爺與自己的交情,千里迢迢從煙雨江南趕到這荒北的破落村莊里,救活了八歲的小明珠,也無心收徒,想著救完了人就回江南水鄉繼續過清閑日子。

哪曾想小明珠實在有慧根,又生的粉雕玉琢讓人愛的不完,明明只有八歲的小人兒,好似看透了世事凡塵,明明經歷了九死一生,卻面無懼意,這樣的堅忍與勇敢,別中鶴活了大半輩子,還從來沒有見過。

小明珠跪在地上,懇請拜他為師的那個堅忍的小身板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中,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小小女子當初所說這樣一番話的表情:「為人子女,其他不求,只求守在雙親左右,再不讓他人欺負他們半分!」

堅毅,果斷,絲毫不輸一個成年男兒。

小明珠讓向來一言九鼎的妙醫聖手別中鶴食言了,鬼使神差地將她收做了自己的關門弟子。

後來,沈明珠十分刻苦,又天資聰慧,在醫學和武功上的突飛猛進更是讓別中鶴拍案叫絕,恨不得將此生絕學傾囊相送,只是一味的恨晚相逢。

此刻,沈明珠將肚子里的委屈與憤懣一股腦兒地倒出來,心情暢快起來:「師父,我去抓兩隻兔子,咱倆邊吃邊聊。」

別中鶴看著雀躍而去的明珠,笑著搖了搖頭,撫著銀白的長須,忽然想到剛才沈明珠口中的允翊,表情又慢慢嚴肅了起來,卻也不打算跟明珠提及他的身份,他實在憐愛這個小徒兒,還是不願讓他這個可愛的小徒兒太早接觸這個浮躁紛擾的世界。

二人一邊烤兔子,一邊談著些趣事,天色也漸漸晚了,沈明珠捧腹笑著:「想不到二哥哥還是不死心,他就這麼想拜您為師啊?我覺得還是師父你說的不夠明白!」

「哦?你如何看?」別中鶴也是沈明珠一流,一副粗魯的做派,徒手撕著兔肉,誇張地放入口中,兔肉外焦里嫩肉中帶著一絲兒甜味,心中更是喜愛這個可愛的徒兒,烤肉都能烤得如此鮮嫩,只怕世上再無第二。但這別中鶴卻是忘了這世上有一句話叫做」愛屋及烏。」

「二哥敦儒,這把話給說開了,師父你一直不肯收他為徒,不就是嫌棄他蠢笨嘛,二哥既然蠢笨,師父你就該直接告訴他,莫要拿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他。憑他如此愚笨,定然不知道師父是嫌棄他笨吶!」

別中鶴一口兔肉噴出來,哈哈大笑起來,莊家二公子智勇雙全,乃杭州城第一公子,又最是疼愛寵溺明珠,若是知道明珠在背後這樣誹謗他,只怕會氣得吐血三斤了!當然,這吐血三斤也是出自明珠妙語。

二人又寒暄了一會兒,別中鶴這才起身打算離去,沈明珠頓時眼眶泛紅:「師父下次又要什麼時候才來看我?」

別中鶴笑道:「等你的劍法再高一層,為師便——」

「你便來看我?!」沈明珠欣喜歡呼,練劍不過爾爾,只要勤加練習,很快就能更高一層了。

「為師便考慮考慮。」

沈明珠作勢又要去扯別中鶴的鬍子,別中鶴靈巧一閃,沈明珠忽然變了臉,一本正經地從懷裡掏出一塊畫布,恭恭敬敬地遞上去:「這是我的自畫像,還請師父一定要送到爹娘的手上。」

別中鶴心頭一熱,輕輕頷首,正要轉身離去,又被沈明珠拽住胳膊:「爹娘他們——身體可還好?」

別中鶴撫慰一笑:「都好!都好!」

沈明珠沉默了片刻,才又一字一頓地說道:「師父一定要記住多多提點我娘親與二位哥哥,小心家中姨娘——」

別中鶴頓了頓,早在七年前小明珠便與自己說過這這番話,此後每次相見都會囑咐一番,他心中雖然好奇,卻也不好過問他人家事,只能答應,說罷,踏葉凌空,不到片刻便沒了身影,只在夕陽下唱道:「千淘萬漉雖辛苦,吹進黃沙始到金——」

沈明珠緊了緊小拳頭,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別中鶴將畫布展開來,畫中是個少女,明眸皓齒,笑意盈盈,畫的筆法雖然稚嫩,但畫中帶了靈氣,少女呼之欲出,那一臉璀璨嫣然、恍若海上明珠般的笑容,只會讓觀畫人也情不自禁被她感染,忍不住扯唇一笑,畫像一旁題了幾行梅花小篆:

「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風裡落花誰是主?思悠悠!

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回首綠波三楚暮,接天流。」

這是首悲詞,如此一來竟將題字旁邊笑靨如花的少女襯出幾分孤寂。

詞的右下角絹綉著寫著:庄妙贈上。

別中鶴輕嘆了一聲:「這個鬼丫頭,讓她讀些儒道大德的書開拓視野,怎就知道看這些個痴痴怨怨的東西!倒是讓人感傷!」

這首詞是南唐中主李璟的《浣溪沙》,寫的是思婦對天邊愛人的切切相思,卻被明珠巧用,抒發了自己對於莊家骨肉相連親人的濃濃思念,只是比一般的親人之思多了些許凄苦與蒼涼。

沈明珠在抄錄這首詞與讀這首詞的心境可是大不一樣的。

初讀時,沈明珠只為詞中人的身世與境遇嘆惋連連,傾心相戀的愛人卻遠在天邊,長久的相思,痴情的等待,此生再不得已相見。沈明珠並不懂男女之愛,卻也被詞中的孤絕感染了心緒,還是為詞中虛構的那個可憐女子落了幾滴淚,鬱悶了半日。而在後來要給畫題詞時,她情不自禁想到了這首詞,一時顧影自憐,只覺得詞中寫的便是自己:因為一個莫名的道士,因為一句妄加的讖言,她險些兩次喪命,如今落得有家歸不得,與至親相隔天涯的下場,真可謂是:「風裡落花誰是主?思悠悠!」

好在沈田沈娘性子單純,老實而且一根筋,這些年倒將滿腹心事明珠給養得心性簡單下來,易喜不易憂,即便是一時片刻想岔了,也很快能從傷春悲秋的情緒里走出來。

確然,撿回兩條命,又還有什麼不能看開了呢?

別中鶴理了理腦海中混亂的思緒,心嘆各人都有各人福!明珠這般靈慧通透,這個東垣村是壓不住她的,只怕後頭福氣不淺吶!

細細觀賞那畫中的少女,眼前便浮現出明珠趴在小溪邊,對著水中自己的影子,一筆一劃地在紙上細細描畫著自己的模樣,忍不住又低頭看向林中那小得只成一個點兒的丫頭,心頭一熱,紅了雙眼:每次來東垣村看望她,明珠都會送上一副自畫像,托他帶給杭州庄老爺夫婦,聊表相思,莊家眾人也能借畫像一解對庄妙的思念之意。

月兒林中,沈明珠沒心沒肺地又大啃了幾口兔肉,打算把剩下的收拾好帶回去給沈田沈娘吃,這些年羅家吃的大多是紅薯之類的素食,但是沈田和羅三娘卻越日益發福起來,惹得羅老二和羅劉氏老覺得他二人藏著私房錢開小灶,左不過是二人因著沈明珠的原因,晚上沾了不少的葷腥。

烤肉中火太旺,沈明珠盯著肥膩的兔肉沉思了一會兒,轉身朝著下山的另一個方向的小溪走去,抓了兩條肥美的鯽魚扛著肩上這才朝著村子的方向飛去。

先去了趟村子里的李廚娘屋,李廚娘最喜歡吃魚,沈明珠做飯烤肉的本事還是跟李廚娘學的。李廚娘一見著沈明珠就眉開眼笑了,以為兩條魚都是孝敬自己的,沈明珠這次卻自留了一條,還特意囑咐魚要清淡,清蒸最佳。

李廚娘心道也是奇了,平日里這小子最討厭魚腥味,每次給自己送魚都是一副倒夜香的模樣,這次怎的轉了性子肯吃魚了?

沈明珠站在一旁虔誠地看著,李廚娘掄起菜刀的模樣在沈明珠的眼中那叫一個風姿綽約,就像拿著劍在舞一樣,小火慢燉是要些時間的,眼瞧著月兒爬上了天,天色是全暗了。

沈明珠看得陶醉,時不時幫忙扇風遞柴火,李廚娘瞅著她笑道:「沈田兩口子倒是有福氣,有個你這麼孝順的兒子。」

沈明珠臉兒一紅,這魚還真不是打算給爹娘吃的,只是敷衍的「嗯」了一聲,又嘴甜道:「我對您還不算孝順呀?也不知這肥魚是誰給您送來的——」

李廚娘聽著這話發酸味兒,哈哈一笑:「貧嘴!回頭我給你爹說說,收你做我乾兒子得了!」

沈明珠笑呵呵的,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嬸兒瞅著你年紀也不小了,你娘咋還沒給你說親?」

沈明珠嚇了一跳,連忙擺了擺手:「家裡本來就揭不開鍋,哪兒能再添個人。」

「去!瞎說什麼!回頭我給你物色物色,要我說明珠你啊,哪兒都好,就是這小身板太瘦了!」李廚娘說著重重地拍了拍沈明珠的肩膀。

沈明珠誇張地晃悠了兩下,裝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樣,李廚娘突然神秘兮兮地湊上來說:「聽說你家住進了個公子哥兒?」

沈明珠睜著大眼睛,點了點頭,李廚娘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羅眉是個好模樣的,雖說是潑辣些,但是這城裡的公子哥兒一個比一個沒正型兒,只怕是……不太好!」

沈明珠又被嚇了一跳,回憶著羅眉盯著允翊一副如狼似虎的模樣,陷入了沉思,腦子裡千迴百轉:那允翊如今體虛病弱,定然不會使些什麼壞。心中便篤定了就算是發生些什麼,也定是羅眉甘心情願的,剛剛皺起來的眉毛又慢慢舒展了下來。

李廚娘搖了搖頭,用手扇了扇鍋子,飄來一陣濃香的鮮味,不禁口齒生津,伸出手就要去撕扯魚肚子上的嫩肉吃,沈明珠喊了一聲:「李大娘!」

李廚娘這才尷尬地收回來手,瞪了眼沈明珠:「護短的小崽子!你對你爹娘倒是孝順!」語氣里還多了幾分對沈田沈娘的嫉妒。

沈明珠吐了吐舌頭,乖乖地把盛魚的大碗送到了李廚娘的面前,李廚娘白了她一眼,才小心翼翼地把鍋子里的魚和湯一滴不灑地盛進了碗里。

沈明珠道了謝,小心捧著碗,腳底生風地朝著羅家趕去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羅家可是有大事情等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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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去種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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