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孤男寡女(上)
白天倒還沒覺著,到了晚上,晚秋夜涼,要不是羅三娘給自己披了個麻布毛氈子,只怕是要著涼了,沈明珠又把肩上的氈子緊了緊,看了眼允翊房門上的大窟窿,風呼呼地往裡頭灌,發出瑟瑟的聲音。
那窟窿也不知道是白天允翊扔傢具砸的,還是那羅劉氏鬧事時給砸爛了,沈明珠暗暗放在心裡頭:明天一定要把這門上的破洞給補上。不然等以後天更涼了可就沒法住人了。
「嘎吱——」推門進去,屋子裡沒點燈,月光灑了些許進來,朦朧中還是能看清屋裡頭的場景。
沈明珠躡手躡腳將碗筷放在木桌上,劃了火柴把煤油燈點上,瞄向床那邊。
允翊渾身蓋著被子,臉也只是露出小半個腦門兒,光潔白皙,很是漂亮。
沈明珠撇撇唇,從昨天到現在,這人可是整整兩天沒進水米了,這可不好,也不多想,跑上去掀了允翊的被子,被眼前一片白皙的「肉色」驚得往後跳了一步,口中罵了句:「臭流︶氓!」
允翊之前嫌惡羅眉,盛怒之下將衣服撕得粉碎,如今上身又是光著的,完美的身體曲線再次展現在沈明珠的面前,沈明珠即便是有意不看,也架不住允翊這「暴露狂」般的脫衣秀呀!
只是這回允翊沒有暴起,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緊緊地闔著,沈明珠便又把被子給他蓋上了,才轉過臉看他的正臉。
允翊臉色呈現出病態的潮紅,嘴唇乾裂,眼睛雖緊閉,眼珠子卻在動,明顯是在發夢。
沈明珠嘆了口氣:只怕是傷口有了炎症,又被這冷風吹了一晚上,給染上風寒發起熱來了。
想罷,便去出去打了盆涼水過來,就著自己的手巾打濕敷在了允翊的額頭上,允翊額頭受涼,身子痙攣了一下,朦朦朧朧地漸漸恢復了意識,卻無力睜眼,將眼微微眯起來,映入眼帘的是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自己跟前長吁短嘆,露出一副憂心忡忡的小大人兒模樣。
允翊想要睜開雙眼,卻只覺眼若火燒般疼痛,灼燒地睜不開。
傷筋動骨內傷外傷沈明珠一概都能治,只是這風寒熱病,是需要好好調養的,還要有個好的身底子,一時半會兒想要允翊生龍活虎龍馬精神,沈明珠可沒這個本事,她嘟囔了一句:「麻煩鬼!」將允翊額頭上的手巾換下來,來來回回替換了有敷了一盞茶的功夫,這才轉身去了灶房煎藥。
夜色越發的濃了,整個東垣村都靜悄悄的,百來戶人家的燈都熄了,月光也蒙上了一層黑紗。
沈明珠扇著扇子,小心照顧著煎藥,心裡把允翊的祖宗八代都給罵臭了。偏偏她自己又是個熱心腸的善良人,從來就覺得「見死不救」就等於「殺人害命」,這才這樣作踐自己,大半夜還忙活著照顧這個臭脾氣的怪人。
好不容易熬好葯,沈明珠晃著疲憊的步伐歪歪扭扭地回到房裡,煤油燈雖然暗了些許,但是仍然把坐在桌前的那裸著上半身、一副雍容華貴、仙人之姿的允翊照得通通透透。
允翊烏黑亮麗的長發自然地垂落在肩上,上身被長發遮住,白皙肉色若隱若現,剛好側臉對著沈明珠。
沈明珠看著那俊美的側面,呆了那麼一瞬,很快將目光轉移,卻見允翊胸口包裹著的白色紗布上滲透了些暗紅色的血漬,緊接著又有鮮紅的血滲出來,看得沈明珠驚心:難道他都不會痛的嗎?!心中暗贊此人的堅忍,尋常人家的富家公子別說留這麼多血,只怕手上劃了個口子,也會叫嚷唏噓上半天了。
沈明珠看得那血花頗有些心焦,顧不得他沒穿衣服,抬聲喊道:「你的傷口又裂了,別再亂動了!」
允翊此刻正拿著筷子,細細地斯文地吃著魚肉,根本發現沈明珠進來,她突然出聲,著實把他嚇了一大跳,咽下的魚肉一時沒順下去,卡在喉嚨里了——好死不死的是那塊魚肉里剛好有根細刺,不偏不倚正好也卡在嗓子眼兒里。
允翊本就發著熱,如今這麼局促地一番折騰,臉上的潮紅又深了幾分,波瀾不驚的臉反倒有了些許人氣,讓人看得不像之前那樣不接地氣了,只聽他連連咳嗽數聲,魚刺卻還是不上不下。
沈明珠放下盛葯的砂鍋,一副「你真的很蠢」的表情走上去,這副表情成功刺激到了允翊,允翊冷冷別過頭,示意不要她管。
沈明珠捂嘴一笑:「不管就不管,我看你能玩出個什麼花兒來。」
允翊俊臉通紅,試了好幾個法子,那魚刺就是沒能咽下去,也吐不出來,且不說他從未吃過帶刺的魚兒,就連平時夾菜都無需自己動手,平日里即便是早膳都是四個丫鬟在邊上給自己布菜,一時又來了脾氣,剛剛吃了些肉有了一絲力氣,就朝著腳邊那爛木頭桌子腿給踹過去。
沈明珠哪兒能讓他這麼禍害傢具,也不知腦子裡哪根筋不對,竟然衝上去替桌子給挨了那一腳,那一腳不偏不倚,正好踢在了沈明珠的心口處。
胸口頓時一片火燒火燎,沈明珠爬起來揉了揉心口,二話不說,衝上前一把扯過允翊的頭髮,用胳膊駕著允翊下巴,另一隻手掐住他的兩腮迫使他張開了嘴,粗暴地將手伸進他的喉嚨里一陣摸索探尋,總算是把那魚刺給弄了出來。
沈明珠嫌惡地將那魚刺一扔,這才放開了允翊,允翊還在愣神,沈明珠卻又抓起桌上的葯,一步到位,一手駕著允翊的後腦勺,一股腦兒地將葯灌進了他的嘴裡,篤定了允翊已經將那又苦又腥的良藥咽入腹中,她才徹底放開了手,嘴裡哼了一聲,才自顧地坐回了允翊對面的凳子上,開始和他大眼瞪小眼。
允翊因著白天被明珠『暴打』一頓,雖然下手不重,臉上卻也有些淤青,剛才頭髮又被其扯得亂七八糟,氣急敗壞地瞪著明珠,配合著他那與生俱來的風姿綽約的儀態與高高在上的氣場,還真有些滑稽。
允翊雖是又氣又惱,可是此刻所有的感覺竟全是剛才那溫軟的胸脯,方才允翊坐著,沈明珠用胳膊駕著允翊的下巴,允翊的腦袋不偏不倚正好貼在了沈明珠的胸前。
允翊盯著沈明珠又黑又髒的小臉,又看了眼自己不足寸縷的上半身,這分明就是個男子,又瞧著沈明珠生的又瘦又小,心道定然是他年紀不大,身板才仍似幼孩那般酥軟,不像平常男子那般胸膛平坦堅硬。
允翊卻不知此刻他雖然是在思索,目光卻定定地落在沈明珠的胸口處。
大咧咧的沈明珠當然沒感覺到他目光中的審度,方才被踹了一腳,雖不怎麼重,卻也有些痛,她還沒心沒肺地還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看得允翊腦門一跳。
沈明珠如今虛歲十五,實際才十四歲,因為十年前那場落水傷了身子,至今遲遲沒有來葵水,胸前的溫軟確實就是因為是小孩子的小身板,所以比較軟乎,哪有允翊想的這麼「齷齪」。
作為羅家的「長子」,沈明珠一天到晚忙著『操持家業』,沈娘雖緊張著她姑娘家的身份,卻也沒跟她說過女兒家這方方面的事情,沈明珠也不經常和村子里的那些男孩子們交流,什麼都不懂:只知道男女不同,卻不知道到底不同在哪裡,就連自己是怎麼被生出來的都是一竅不通!
沈明珠料到了允翊被自己這麼一番折騰,那邊肯定會有一場狂風暴雨,誰知道允翊只是跟個木頭似的愣愣地盯著自己看,眼中雖有惱怒,卻還有別的她看不明白的情緒,她心一驚,趕緊解釋道:「剛剛給你喝的那個是治風寒的葯,你可別想多了,我不害人。」
允翊已然回過神,沒有繼續再看她,只是繼續吃魚。
「你小心些,慢點吃,我們鄉下人做出來的東西難免粗糙了些,別又給卡住了。」
允翊的身子頓了頓,臉色又冷了不少,吃魚的速度卻果然慢了不少。
允翊又吃了好一會兒,突然停下來看了眼沈明珠,沈明珠心嘆這人如此難以相處,晚上估計是沒法在這裡睡了,心裡開始琢磨是否應該回自己那個牆上破洞的屋子打個地鋪。
「你可曾吃過了?」低沉動聽充滿了磁性的聲音徐徐傳來。
「啊?」沈明珠有些受寵若驚,想不到此人竟還有關心人的時候,一臉燦爛地擺了擺手,殷切道:「你吃你吃!我吃飽了的。」
允翊這才將整條魚都下了肚,沈明珠所不知的是允翊足足有五天沒有進過食了。
沈明珠見允翊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嘻嘻一笑:「我還有驚喜!」
允翊挑了挑眉,喝了口之前他嫌惡的水,目光平淡地看向她,沈明珠從袖子里拿出一條用乾淨樹葉包裹的烤兔腿兒:「給你吃!」
允翊也不客氣,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沈明珠手肘撐在桌子上,托腮巴巴地看著,心嘆:這人的胃口真是大的驚人!吃得雖慢,但是兔兒腿很快就只剩下骨頭了。
這兔兒腿本來是留自己干農活的時候吃,不過瞧著這允翊吃東西的模樣真是好看,也是值了的,竟比自己的二哥三哥吃飯的模樣還要斯文、風度翩翩。
沈明珠心中感嘆:難道這世上長得好看的人兒連吃喝拉撒都是優雅從容的嗎?想到「吃喝」后兩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允翊抬頭怪異地看了眼沈明珠,停下了吃食,盯著沈明珠腫得老高的半邊臉良久,沈明珠臉兒薄,經不住被人盯著瞧,尤其是這麼好看的人,臉刷的紅了起來,正要出聲,卻聽一個低沉好聽的聲音輕飄飄地傳過來。
「誰傷的你?」
沈明珠愕然,摸了摸自己的腫臉,她臉上帶的面具本來就不好看,皮膚粗糙且不說,還是很「健康」的典型鄉村黝黑膚色,如今因為那一巴掌黑中帶了些紅腫,雖然羅三娘硬扯著給抹了藥膏,可是畢竟隔了面具,效果不是很好,此刻的模樣只能用一個慘字形容。
沈明珠撇嘴不屑道:「莫非你還想替我報仇?」言罷輕蔑地上下瞟了眼允翊飄飄虛弱的身子骨。
老虎屁股摸不得,竟敢瞧不起自己?允翊臉色又難看的幾分。
沈明珠卻毫不察覺,繼續得意洋洋地嘲笑道:「你自己還不是鼻青臉腫!」
允翊本將白天被沈明珠的一頓「胖揍」給忘諸腦後,沈明珠突然提及,自然又想起之前的那一攤子事,頓時心中湧出滔天-怒意,他最無法忍受的就是被人戲弄,如今卻又奈她不何,胸口一陣憋悶,突然:「噗——」一聲,一口血噴了出來。
沈明珠見怪不怪道:「這可是你今兒個第三次吐血了——你且老老實實躺回炕上,本神醫再來給你醫治!」
允翊瞪她一眼,沈明珠知他體力不支不能反抗,越發的囂張起來,兇巴巴地用恐嚇語氣道:「難道還要我像剛才那樣用強的?我怕你這個弱柳迎風的身子骨經受不住大爺的摧殘!」
允翊被「大爺」二字給噎了一下,只好將「個人恩怨」先放置一邊,老老實實地躺到炕上,雙手交叉,一本正經地放在下腹處。
允翊平日常有鍛煉,此刻雖然病著,可是身體健康的線條仍然很誘人,下腹六塊若有若現的腹肌甚有美感,可惜沈明珠不懂,見多了允翊的「裸/體」,也不似初始那樣害羞,心想為何自己的肚子肉嘟嘟的不似他那樣結實有彈性,竟好奇地用手戳了戳允翊的下腹。
允翊身子一怔,怒瞪沈明珠。
雖然之前認學穴位時別中鶴給了她很多人體結構圖,不過都不曾有男、女器官,所以沈明珠在醫理方面雖然略有小成,能用一些別中鶴特有的法子調息排毒、處理跌倒損傷,但是具體到個中案例、具體細節,尤其是涉及到男女私病,她未有經驗,別中鶴也有意迴避這個方面,對於男女之別,她自然是不懂的。
沈明珠也沒有見過二哥三哥光著膀子的模樣,只是心中巴巴地想:也許是富貴人家的男子吃穿用度較好,所以才與貧苦人們不同吧。
隨即麻利地落針,半柱香的功夫允翊便變成了刺蝟,他安靜地盍上雙眼,閉目養神,心中卻湧現萬千思緒,此人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醫術,身份實然不簡單。
沈明珠心中驚嘆允翊的驚人忍耐力,她因落水而留下了病根,別中鶴有事沒事就會給她腳底板來兩針,每次扎針時她都痛的熱淚狂飆、哭爹喊娘。
別中鶴落針手法奇佳,饒是他這樣的醫中之聖落的針都這麼痛,可以想見自己這落針手法並不怎樣,只怕是要比師父的痛上百倍了,可是卻也不見允翊皺眉半分,反而神色泰然,俊眉舒展——沈明珠不免對他高看了兩眼。
她哪裡知道這點小痛對於允翊簡直不足掛齒,不過她最是怕痛的,自然以為別人都跟她一樣怕痛。
二人各懷「鬼胎」,這漫漫長夜竟也過了一大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