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各走各的路
?(貓撲中文)盧淵昏迷著,任憑徐中怎麼拍打搖晃也不醒來。
徐中見時候不早,怕溫白陸的人再殺個回馬槍,只好放棄了。
他從屋裡端出用剩的半盆冷水,一邊給兩人洗去臉上血污,一邊嘆氣道:「就算落魄到這個地步,你還是有人伺候,真是同人不同命。」
徐中颳去鬍子后樣貌大變,不擔心被人認出來,就只給盧淵臉上抹了抹灰,加上頭髮散亂,任誰也不會把他和姿容出眾的靖王聯繫在一起。
官兵的衣服不能再穿了,徐中把盧淵藏進院子里的空水缸,自己溜著牆根,摸進附近的幾間屋,總算找來兩套不惹眼的衣衫換上。
夜濃如墨,新月皎皎。他背著盧淵繞到偏僻的後院。
剛剛往回走的時候,他已經悄悄在四周轉了一圈。正門是不敢走了,扛著個不省人事的成年男人翻牆也不是易事,好在他發現後院牆上開著一個狗洞。
洞口低矮,只容一人通過。他把盧淵放下來,自己先趴著擠出去,探頭看外面的情形。
府宅後院正挨著一條狹長的斜巷,巷中漆黑無燈,此時非但沒有官兵把守,連半個路過的行人也無。
徐中心頭一顆大石稍稍落地,麻利地鑽出來,轉身蹲在地上。
他將雙臂穿過洞口,牢牢抓住盧淵的肩膀,一點點用力往外拖。
「小王爺,你可別怪我讓你受委屈,俗話講,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徐中心想,要讓他知道我又是扒光他衣服給他換衫,又是帶著他鑽狗洞,多半要氣得想殺人。
其實鑽狗洞對徐中來說,實在沒什麼可丟臉的,面子哪有命重要?再者說,他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徐中七八歲的時候,剛跟著他娘搬到東街。街上有幾個遊手好閒的半大小子,專喜歡欺負人,徐中這個新來的小個子,自然成了他們欺負的對象。
他們朝他身上丟石頭,抹泥巴,喊他是沒爹養的小雜種。徐中和他們打過幾次,反被揍得遍體鱗傷。
有一天,他在鐵匠鋪里偷了一把鐵鍬,埋伏在牆根下。等對方經過的時候,就突然跳出來,把帶頭那個打得頭破血流,不等其餘人反應過來,掉頭就跑。
一群人怒不可遏,攆著他從城東跑到城西,放狠話要打斷他兩條腿。
徐中走投無路,翻進了一戶人家的後院,最後也是從狗洞爬出來才逃過一劫。
他在外面躲了許多天,等回到東街,卻發現家門給人鑿穿幾個大洞,屋頂鋪的茅草也扒得七零八落,屋子裡頭,遍地是被砸碎的東西。
徐中傻了眼,在裡屋找到他娘。他娘本是個潑辣的女人,可那天只是一聲不吭地流眼淚。
那次之後,徐中再不去和人硬碰硬,久而久之,竟練成一張厚臉皮和一副油嘴滑舌。
不出幾年,街坊鄰居都知道徐家的小子是個滑頭,比泥鰍還要滑不留手。
但沒有人知道,徐中也曾暗暗在心裡發誓,總有一天他會賺大錢,做大官,出人頭地,帶他娘過上好日子。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他的時運始終沒到,如今更是一路跌到谷底,連命都要不保。
伴隨著轟然雷鳴,森藍閃電劃破天際。頭頂不知何時飄來烏雲,倏忽降下細雨。
「這是……什麼地方?」冰涼的雨絲落在臉上,一直昏迷的男人竟緩緩睜開雙眼,他皺了眉,顯然對自己的處境有些茫然。
徐中沒想到他這時候醒來,愣了一瞬,一邊扶起他,一邊說道:「咱們逃出來了。」
「什麼?」盧淵按著眉心,腦袋裡像壓著千鈞巨石。
他一轉眼,瞥見身前牆壁上四四方方的石洞,忽然意識到什麼,警惕地盯著徐中,虛弱道:「你是怎麼……帶我出來的?」
男人的目光帶來無形的壓迫感,徐中知道他一定已經猜到了,撇了撇嘴角,等著看他發火。
四周卻陷入一片靜默。
徐中抬眼看去,只見盧淵凝視著面前那堵石牆,神色在月光下陰晴不定,然而只是一瞬間,就化作一派冷然。
徐中大感意外,這男人雖沒有七皇子那麼囂張跋扈,但骨子裡的高傲顯而易見,怎麼可能一點反應也沒有。
徐中皺眉看著他,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心想難不成今晚受的打擊太大,腦袋不靈光了?
才轉過這念頭,忽聽耳邊傳來低低的冷笑。
「成者為王敗者寇,本王輸一時,不會輸一世……」盧淵垂著頭,牽起嘴角,不知是對徐中還是對自己說。
他雙眼半眯著,明明是一副虛弱無力的模樣,但徐中看到那雙眼裡閃著淬亮的光,令他心頭一動,心臟毫無預兆地砰砰猛跳。
眼前說著這番話的人,彷彿換成了他自己。
沒錯,他徐中也只不過是一時走背字,沒道理一輩子翻不了身。埋藏在心底的不安分,竟因盧淵這一句話,開始蠢蠢欲動了。
巷口閃動點點火光,隱隱傳來大隊人馬的腳步聲。
徐中回頭,看到有人正朝這邊張望,所幸深巷幽暗,兩人一時沒被發現。
「快走。」他說完這句,迅速背起盧淵,朝黑洞洞的巷子深處飛奔。
盧淵一怔的當口,兩旁景物已在飛速倒退。他下意識伸手,勾緊徐中的脖子,維持住身體平衡。
雨越下越大,水珠從徐中眼皮上淌下來,壓得他睜不開眼。
他一刻不敢停,踩著水花沒命地狂奔。
盧淵慶幸這場雨來得及時,將地上的血跡和足印沖刷乾淨,但雨水浸泡著傷口,劇痛使他的頭腦和視線一併混沌了。
雨聲巨大,將兩人與外界隔絕,四周一切皆淹沒在鋪天蓋地的水幕里。盧淵這一刻所能感知的,只剩下徐中散發熱氣的身體,急促的心跳,以及前方漫無盡頭的窄道。
徐中轉過幾條街,下意識朝熟悉的方向跑。臨到街口,腳步卻驀然一頓,拐上另一條岔路。
現在滿城都是抓捕他們的官兵,他絕不能回家。那樣就算被抓了,也不至於連累他娘。
看剛剛那隊官兵的去向,顯然已經搜過城南的幾道街,一時半刻不會折回頭。
他背著盧淵一路往南,路上果然沒遇到什麼阻礙,偶爾見到小股士兵正在四處巡視,便藏身在街角暗處。
這片區域已被反覆盤查過幾次,此刻雨大風急,士兵們就只例行公事地巡查一番,並不怎麼盡心,自然沒發現他們要抓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
耐心等這隊人走遠,徐中終於呼出一口氣,繼續冒雨趕路。
背上的男人一聲不吭,環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卻不住發抖。
徐中怕他半路上死了,讓自己平白惹上人命官司,心裡也有些緊張,對他說:「快到了,你可別睡過去!」
喊了幾聲,盧淵才微微動了動,啞聲問:「……我們去哪?」
「城南財神廟。」
徐中才說完,眼前雨幕里已浮現出一座廟宇的輪廓。斜飛的檐角塌落一塊,牆壁都已斑駁,但看得出規模不小,想必也曾香火鼎盛。
許多年前,徐母就曾帶著年幼的徐中在這廟裡棲身,捱了很長一段時日,才攢夠錢搬去東街。
徐中對這裡還有印象,背著盧淵徑直來到最深的一間財神殿,推開閉合的紅漆殿門。
他把盧淵藏在高大的神像背後,又從旁邊找來茅草,堵住牆上破陋的洞口,勉強算能安身了。
只是屋瓦殘缺不全,四處不時傳來雨水滴落的輕響。徐中便又把乾草鋪在盧淵身上,只露出頭臉,以免他被雨淋到。
「小王爺,我對你也算夠意思了。」徐中蹲在盧淵面前,抹著臉上的水珠,「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了,有冤屈。後來又被我……被我那什麼,老實講,也夠倒霉了。」
盧淵抓著身上的乾草,蜷縮著,濃重的霉味湧入鼻腔,令他皺了皺眉。
他看向徐中,目光在暗室里微微閃動:「你要走?」
徐中點點頭,道:「昨晚那事也不是我願意的,你就別恨了。往後咱們各走各的路,各看各的造化吧。」
他看盧淵已經傷成這樣,得不到醫治的話,多半挺不過幾天。心裡有些憐憫他,不想再和他使心眼,說話也坦誠了許多。
「我走了。」徐中最後看了他一眼,站了起來。
「等等!」盧淵忽然伸手,死死抓住徐中被雨淋透的褲腳。
徐中低頭,看到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不停顫抖。他好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樣,緊緊地抓住自己。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