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死

第1章 身死

陸蓁覺得,她此生經歷過的,所有的稀奇怪事,都不能與她此時眼前所看的場景相較分毫。因為,她正輕飄飄的浮於蘊華宮上空,看著自己的侍女恩歸,扶著自己的剛剛病逝的身體嚎啕大哭,傷心欲絕。

她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的臉,因為長期寒癆侵肺,而顯得有些青灰蒼白。在削瘦的顴骨的映襯下,愈加怖人。

「貞妃娘娘……是恩歸害了你……」

陸蓁一怔,平素淡漠慣了眼睛,突然有了一絲震驚。

恩歸竟能說話,她不是已經啞了么?!

一年前,蘊華宮裡燃了一場不明不白大火,熏啞了恩歸的嗓子。從那以後,恩歸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恩歸為什麼瞞著她?什麼叫,是她害了她?

但陸蓁還來不及多想,跪在她床邊的恩歸手裡,突然舉起了一把剪刀,然後——狠狠的插到了心窩上!

饒是平素見慣了生死的陸蓁,此刻也有些驚住了。她與恩歸做了二十多年主僕,自知恩歸絕不是那種會殉主的人,到底是什麼事,竟逼得她非走絕路不可。

身後,突然有了聲響。

七八個侍衛模樣的男人推門而進,但所身上所著的衣服樣式她平日並未見過,玄色暗紋居多,通體散發著令人不快的冷漠感。

「怎麼又死了一個?」侍衛之後,又走進來一個矮個老男人。陸蓁依舊沒有見過,但聲音尖細,應該是個太監。

皺著眉頭,他揮了揮手,七八個侍衛便將兩具屍體用白布一蓋,拖到木架之上,一前一後抬出了蘊華宮正殿。陸蓁恍恍惚惚,看著那些人帶著她的身體走了出去,下意識的,便也跟了上去。

離開蘊華宮的路上,她聽到兩旁隱隱的哭聲,心裡一沉,驀然回首去看。遠處,有人跪地泣淚,有人站著默默的遠觀。而那個站著的女子,陸蓁雖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她有些莫名熟悉,連身形也好像和自己有幾分相像。

是幻覺吧。

陸蓁笑了笑,最後定定的看了一眼這個地方,這個她住了整整十年的地方,然後毫不留戀的收回了目光。兩旁的風景,連帶著長廊小樹,金磚碧瓦都在一點一點的向身後退去,前生的那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爭寵背叛,竟恍若一場虛空大夢,如今夢醒,一切就都散了。

而她身邊,什麼都沒有留下。

隊伍突然停了下來,陸蓁幽幽追上前去,仔細一看,原來是被一位宮女攔了下來。

「原來是淑妃身邊的鸞姑娘。」老太監認出了來人,聲音變得客氣起來。

宮裡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淑妃剛剛生了皇子,正是聖眷隆厚。而她曾經的對手,雖然也曾風頭無兩,但如今還不是躺在自己身後的白布之下,一會兒白灰一散,一下葬,就什麼都不剩了。

「公公,這個……」鸞兒從袖中拿出一串菩提佛珠和一包銀子,遞給老太監,「娘娘知道,貞妃娘娘得的是肺癆,馬上要下葬,所以,讓我把這串佛珠送來。一會兒埋人的時候,公公行個方便,將它跟貞妃娘娘一起埋了吧。」

老太監默默收了銀子,一邊點頭答應,一邊將菩提佛珠收進了懷中。

淑妃……陸蓁看著眼前的一幕,心裡莫名一震。

那串佛珠,如果她沒有記錯,是她進宮的第一年,送給淑妃的生辰禮物。那時,她剛剛封了貴人,尚住在淑妃的玉淑宮裡。兩位本是同鄉,淑妃閨字常婉,她便喚她一聲婉姐姐,私下裡,就真與她姐妹一般相待。

可惜……一碗紅花,斷送了這一切。

親生骨肉的代價,讓她學會了如何在這步步驚心的皇宮裡保護自己。慢慢的,她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習慣,越來越無謂。終於,歲月成功的將她變成了和常婉一樣的人。

對人無情,對己也無情。

但是,她如今已經死了,常婉又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將那串菩提佛珠再送還回來?她早就是失寵之人,又死於肺癆,常人對她該是避之不及才是。

真是怪了,生前,她自問能看透這宮中大半的人心。誰知一死,只是一個恩歸,一個常婉,她就已經瞧不懂了,更遑論其他。

罷了,反正走都要走,也不急於一時。不如,再去找她的婉姐姐道個別,也算是不辜負她與她曾經的「姐妹情深」。

一進到玉淑宮正殿,陸蓁就聽到了熟悉的琴音。

她沿著音聲一步步走近,卻看到常婉的房門緊閉,平時侍奉的幾位宮人太監皆守在門外,臉上的神情如履薄冰。

琴聲突然凄厲了起來,情緒如此外露,倒不像是平素的常婉。陸蓁略皺了皺眉,下意識的穿門而入,就看獨自彈琴的常婉,竟是罕見的穿了一身月白長襖,雙眼無神的望著她所在的方向,眸色悲悲切切,似有盈淚。

陸蓁知道常婉只是在發怔,並不是真的看到了她,但是,那個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悲傷眼神,還是讓她有些莫名觸動。

她不信常婉是在為她傷感流淚,但一時又找不到其他解釋的理由,只能默默的看著她,聽那一曲霸王解甲彈的幾乎不成調。

鋥的一聲,琴弦突然斷了。常婉看著被斷弦劃破的食指,神情一凄,「蓁兒,你走好!」

陸蓁的瞳孔猛地一張,她倒退幾步,跌跌撞撞退出玉淑宮,恍若逃命一般。但常婉那凄厲的神情卻一直停留在她的腦海中,兩人的過往,一樁樁一件件,如走馬燈一般,在她眼前不停的閃過。

十年前,她與表妹陸瑞寧同時入選秀女,雙雙住進了常婉的玉淑宮。一年之後,她有了身孕,卻被一碗保胎葯弄得小產,她心知肚明兇手就是常婉,但卻苦於沒有證據,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嫁禍瑞寧,將其杖斃。

從此,她的心裡,與常婉便已形同陌路。

那之後,她開始逼著自己狠下心腸,學著如何在這高牆之中生存,然後,一點一點的往上爬。

陸蓁告訴自己,她不是瑞寧,她是當朝大將軍陸斂的長女,背後有陸家撐腰。而且,她所侍奉的君王是那麼年輕,那麼衝動,她有美貌,心機膽識無一不備,所以,她一定要活下去!

十年,她用了整整十年。剷除了一切阻攔她的絆腳石,終於,風光的爬到了常婉的頭上。沒有人再敢說她半句閑話,沒有人再能違逆她的心意,整個後宮之中,她是要風便得風,要雨便得雨!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陸蓁笑著笑著,突然潸然淚下。

蓁蓁。

耳邊驀然響起了君王溫柔的輕喚。她曾送他一隻水色香囊,裡面蠅頭小楷寫了四個字——葉之蓁蓁。從此,那隻香囊便再也沒有離過他的身。

葉之蓁蓁,燁之蓁蓁。

文燁是那人的名諱,他知她故意,還總愛那這四個字打趣她,說她膽大包天。

但恍惚間,那句蓁蓁,又好像不是在叫她。

是啊,她怎麼忘了,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趙文燁心中的那個蓁兒。他視她蛇蠍心腸,避之不及,按最後那道聖旨所言,他不殺她,已是仁慈至極……

可她做了什麼?

她什麼都沒有做,她只是輸了,輸給了另一個「單純無邪,一心為他」的女人。

突然,想去見趙文燁最後一面。

今生已枉,她在這宮中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曾經唯一可以算作依靠的人便是趙文燁。縱然他此時,該是恨她入骨,又或是已經有了新歡,早已忘了曾經的「蓁兒」,但還是想去見見他。

畢竟,她與趙文燁之間,也曾有幾道深情。

……

乾心殿內,燭光徹夜通明。

趙文燁坐在案幾之前默默讀著奏摺,下意識喚了句「茶」。靳德良聽到之後,連忙端著熱茶近前來。換掉舊杯的時候,才發現杯中茶已涼,而趙文燁卻是一口未動。

「皇上……」靳德良躬身立在一旁,低聲道:「夜已深了,更漏都響了三聲,要不明兒再看吧。」

趙文燁沒有抬頭,但握筆的手卻停了半響,「……明日不行,明日是貞妃的初祭,朕要表現的悲傷一點,陸斂才不會疑朕。還有——」趙文燁不知想起了什麼,抬眼看向窗外,「寧嬪身邊的人都要換掉,不可讓陸家查到是她告的密。」

靳德良趕緊應聲,「皇上放心,奴才早就辦好了。蘊華宮裡的人,除了寧嬪娘娘之外,再無他人了。」頓了頓,他接著問道:「皇上今晚,可是還去寧嬪娘娘那兒?」

趙文燁眉頭一蹙,「怎麼,是她差人來問你的?」

靳德良連忙俯首,連聲道著「奴才該死」,趙文燁有些不耐,揮了揮手吩咐他先退下。靳德良如蒙大赦,趕緊起身往殿外走去。誰知剛走一步,趙文燁又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把這個拿去燒掉吧,晦氣。」

靳德良一看,趙文燁手中拿的,是他一直掛在腰間的水色香囊。

砰地一聲,原本關好的木窗突然被風吹開了。靳德良大怒,一邊示意小太監趕緊去關,一邊回身向趙文燁請罪。但趙文燁倒不是特別在意,只是瞥了一眼被風吹開的木窗,自言自語了一句:

「今夜大風,看來明天會下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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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很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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