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籌宴
喝了幾天杜永的葯,瑞寧的很快好了起來,但精神卻一直有些萎靡。陸蓁去看了她幾次,感覺她身體已是沒有大礙,只是心裡那一關過不去罷了。
陸蓁猜得出瑞寧的心思,她愛著杜永,卻在進宮之時,就已經做好了此生不復相見的準備。不過,這個前提是杜永得好好活著。
但是,杜永呢?
陸蓁讓恩歸查過他的家世,得知杜永此人文采不錯,本來是想要參加今年的秋試,但為了進宮還是放棄了。父親是一個小小的京官,專管京郊的糧倉開放,也算是個肥差,外祖父陳有澤倒是一代名醫,與簡王府的關係也非比尋常,看來,杜永這一身醫術,外加能輕輕鬆鬆考進太醫院,應該全仰仗了他這位外祖父。
杜永放棄大好前程,貿貿然進宮做太醫,應該是為了瑞寧不假。但有一點,陸蓁目前且看不明白,此時的杜永對瑞寧到底抱著什麼心思——
是無法忘情,還想要擁有?還是……只要遠遠看著,守護著就好?
如果是後者,陸蓁目前還是樂見其成,畢竟前世她唯一的遺憾,就是身邊沒有一位肯一心不二的對她的醫者,恩歸雖好,但也是只通皮毛的程度。她曾看中了紀雪臣的才華,但那人心高氣傲,不肯為後宮女人所遣,如今有個杜永肯死心塌地的對瑞寧,正好彌補了這一遺憾。
但如果是前者……
「蓁表姐,你——」瑞寧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陸蓁驚了一跳,原本握在手中的金剪刀一下不穩,掉在了地上。
瑞寧面露擔憂,上前,彎腰撿起了剪刀遞還給陸蓁,「蓁表姐,你怎麼了?剛剛我和小還叫了你好幾聲,你都坐在那裡,一點反應都沒有……」
而且,一動不動的看著手中的剪刀,神情有一些……怖人。
「沒事。」陸蓁讓小還給瑞寧搬來座椅,拉著她坐在自己身旁,「我看你這幾天大病初癒,但精神還是不太好的樣子,有些擔心。之前聽杜太醫說,萱草有解毒散郁的功效,就想著做一個香囊給你,放些萱草進去,你有空就戴著,應該有些益處。」
瑞寧聽了,看著陸蓁,臉上浮起幾分感激,「多謝表姐……瑞寧必定日日佩戴。」
陸蓁點頭,笑道:「你可得快些好。再過一個月就是春分,皇上白日祭天饗祖,晚上會在後宮設席。到時候群芳鬥豔,你可不能再像今日這般無精打采了。」
瑞寧一怔,隨後又垂下頭去,「群芳鬥豔,說來簡單……表姐那麼出色,可只要在玉淑宮裡,皇上的眼中便只有淑妃;後宮奼紫嫣紅,但只要容貴妃在,其他人又算的了什麼……我們這些秀女中,天生麗質的大有人在,但一個秦美人,就壓過了所有人的風光……群芳鬥豔,只怕瑞寧都算不上是群芳。」
陸蓁看著自怨自艾的瑞寧,想要安慰鼓勵,但卻無從開口。
常婉如今的地位是沾了娘家的風光,但與戎陽一役大敗,其兄誤判了局勢身死陣前,常將軍擔了敗仗的責任,不得不交出了手中的虎符,從此常家敗落,趙文燁開始重用陸家。而容浣此人造孽太多,在前世是她陸蓁一步一步鬥倒的,並不可懼。至於什麼秦美人……
陸蓁撇了撇嘴角,心道,壓過了所有人的風光又能怎麼樣,鋒芒太過必定遭人恨,若她沒有記錯,秦玉真的死期就在春分當晚,喝醉了酒,一不小心,跌落進了蓮花池。但至於是誰做的,她前世也沒猜透,後來疑過容浣,但容浣抵死不認,到最後竟成了懸案一樁。
「蓁表姐……」瑞寧還在氣餒,「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陸蓁搖頭,伸手替她綰了綰鬢前的几絲亂髮,然後握住她的雙手,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若這麼想,那表姐只好與你一同等死。」
「死?!」瑞寧一驚,猛的回握陸蓁的手,「為什麼會死,你我又不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
話說到一半,瑞寧卻突然住了口,陸蓁見她眼中似有頓悟,倒有些意外。
「瑞寧,你若保護不了自己,就只能任別人傷害你,甚至連手都還不了……這些話,你現在未必能懂,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準備來月的宮宴,畢竟——」陸蓁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畢竟,你我都不想一輩子住在淑妃的玉淑宮裡,寄人籬下,仰人鼻息。」
瑞寧沒想到陸蓁對常婉竟存著反意,望著她的眼神滿是不可置信,但陸蓁卻不躲不閃,沖她定定的點了點頭。
是的,她要離開玉淑宮!
再活一世,她不會再重蹈覆轍。恩歸的愧疚,常婉的反常,自己的死因,還有趙文燁的欺騙與對陸家的敵意,這一切的一切,還等著她去探明。但是要做到這些,有一點她必須保證,那就是,她能安然無恙的活著,活到一切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但是,如今要她裝做什麼事都沒發生,柔媚低廉的去向趙文燁邀寵,她是如何也做不到,所以一切的希望,就只能落在瑞寧身上。她要保瑞寧,拼盡全力,直到有一天,瑞寧能強大到反過來護她。
「但是,蓁表姐,萬一瑞寧做不到呢?」她沒有把握趙文燁會喜歡她,她看不清這個男人。
那日淑妃生辰,她站在細雪中等他來。他牽著她的手一齊往玉淑宮裡走,那個時候,她以為眼前這個男人,是喜歡她的。但是,他一見到淑妃,便將她徹底拋到了腦後,恍惚剛剛與她溫柔笑談的人是另一個人一般。
但陸蓁卻笑的輕鬆,彷彿一點兒也不擔心。
「不怕,你那麼年輕,那麼無邪,眼睛里沒有沾染一絲塵土。」她起身,輕輕擁住了瑞寧,讓她可以完完全全依靠著自己,「他會喜歡你,或者說,如果可以,沒有人會討厭得了你……」
陸蓁的聲音很柔,很舒服,聽在瑞寧耳里,竟彷彿像咒語一般……在這高牆之中,她能依賴的,就只有眼前這一個人了。
「表姐,你一定要幫我……」
「嗯,我會幫你。」
「我只有你了。」
一聲輕嘆,伸手揉了揉她的發,「我也只有你啊……」
……
那日過後,瑞寧的精神也日漸好了起來,偶爾眉間閃過一絲哀愁,但這在陸蓁看來完全不是問題。反倒因為這絲哀愁,使得瑞寧看起來更加靈秀動人。
天真無邪雖好,但看久了也會膩。可如果那看似清澈的水面上,忽然停落一隻白蝶,在你眼前纏繞一圈,狀似不舍,但又忽然飛離,你會不會被它吸引住視線。
現在的瑞寧,就是這樣的水與蝶。清澈,卻又帶著謎團——
正正好好,是趙文燁的心頭好。
「蓁表姐!」
瑞寧正在院中念詩,遠遠看見了陸蓁,臉上一喜,朝她飛奔而來。但快到跟前時,不小心打了個滑,差些跌倒,還是陸蓁趕緊上前一步,才將她扶住。
「小心些。」陸蓁無奈的搖了搖頭,從袖中拿出新製成的香囊,放到瑞寧手中。
「陸美人,這是我家主子趕了幾夜,親手縫製的。選底色的時候,跟奴婢商量了好久,還一直擔心你不喜歡呢。」小還跟在身後,適時開口,笑著解釋道。
香囊是月白色的,上面用銀線綉著萱草的暗紋,兩面中間都有一個水色的「清」字。
「好別緻的香囊,謝謝表姐。」
瑞寧回頭就要遞給綠荷,但卻被陸蓁笑著拿了回來,幫她掛到了脖頸上,然後輕輕塞到了衣襟里。
「我好容易做了,你這幾日就日日戴著吧。」
瑞寧也不覺有甚,點頭答應了。「對了,表姐之前吩咐我學的事,我學的差不多了。」
「哦。」陸蓁眼神中帶上了讚揚之意,「走,回屋子裡讓我瞧瞧。」
瑞寧牽著陸蓁回到屋內,吩咐綠荷上了茶,便讓她退下了。小還見狀,看了看陸蓁的意思,見她沒有反對,便也跟著退了出去。
「茶。」瑞寧將茶端到陸蓁跟前,略略退了一步,微抬起頭,眼裡一片清澈濕潤,如同林中偶遇的覓食的小鹿,因為不諳世事,見到了獵人只會好奇張望,不知慌張躲閃。
陸蓁接過茶來,低頭呷了一口,便放到了一邊。
「表姐可是不喜歡?」眉尖微蹙,瑞寧顯得有些難過,但與其是因為陸蓁,倒更像是在責怪自己。
「沒有,我只是不渴。」陸蓁沖她笑了笑,拉她坐下來,「對了,詩念的如何?我這幾日忙著綉香囊,竟是沒來督促你,你不會偷了懶,丟到一邊什麼都沒看吧。」
「哪有。」瑞寧輕咬嘴角,看著她嬌嗔道:「表姐讓我念的詩,我反反覆復看了五六遍呢。你若不信,可來考考我。」
陸蓁沉吟片刻,開口道:「青燈耿窗戶。」
瑞寧那一杯正好空了,便起身一邊再斟,一邊笑答:「青燈耿窗戶,設茗聽雪落。」
陸蓁不置可否,「雪落何霏霏?」
瑞寧一愣,半嘟著嘴嗔怪道:「表姐你不按規矩來。」但還是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才道:「楊花覆白蘋,青鳥銜紅巾。」
陸蓁卻不再接,只獨自將自己的茶一口飲盡。瑞寧見了,下意識端起硃砂茶壺去幫她重新斟滿。
「天階多危樓,高處人難見。」
陸蓁突然開了口,正好觸動了瑞寧的心事,手一抖,思緒就亂了。
「滿了——」伸手,止住了她斟茶的動作,將她手中的紫砂壺拿過來,穩穩放到桌上。「而且,茶不是這麼喝的,也不是這麼斟的。」
「蓁表姐……」瑞寧緩緩抬頭,眼波盈盈,如同溺了一汪碧水。
陸蓁一愣,隨後嘴角輕彎,「不過,你這眼神,倒是學的實打實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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