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8

第10章 .18

當那十幾匹馬拉成一條豎線,壓著夜晚最後一道黑幕逼近城下時,陸蓁就站在城門之前,與律術天祈並肩而戰。她看不清,但一直定定的望著頭馬的方向。那人越來越近,心也不由自主的越跳越急。

手心裡出了汗,耳邊的嘈雜聲似乎也越隔越遠,讓她有一種此時猶在夢中的錯覺。

不,不是此時。是從她騎馬脫身,無意識的想要回頭看那個人一眼,卻只能看到滿眼的黃沙,空空蕩蕩。

也許這就是最後一眼。

腦海中曾冒出這樣一個念頭。那時的她,憤恨怨懟也好,自憐自艾也罷,似乎都已經消失了。身陷背馳的疾風之中,不必小心翼翼,嚴嚴密密的包裹著自己。心裡只剩下了不知何處湧來的委屈,滿心滿腹,想要找一個人痛哭一場,以傾訴她輾轉兩世都糊裡糊塗的顛倒宿命。

卻忍著,一直忍著。看著他帶著他的暗衛瀟洒歸來,看著他神采奕奕不染塵倦的笑容,對待所有人姿態分明就是一個勝者,那時摘下眼罩闖入眼帘的疲憊男人,仿若她的一個錯覺。

「蓁蓁,過來。」

他朝她伸過手,她一個恍惚,遞上了自己的手。他牽過身邊的駿馬翻身上去,再一個用力將她拉到了身前。

天祈覺出了不妥,但依舊在身後恭送,趙文燁帶著陸蓁走在最前,之後是獨屬於大盛帝王的暗衛軍團,連陸陵的白虎營都要排在其後。

這樣的陣勢,陸蓁也察覺出了不對勁。她回頭,「皇上?」

「回去再說。」趙文燁彷彿猜到她的不安,但卻穩穩的催著韁繩,一手緊緊攬著她的腰。這條路並未清道,所有克什郡百姓的目光都集中在馬背上的兩個人身上。

回到暫住的郡守庭,趙文燁便放所有人去休息,明日一早重新啟程。屋子裡有幾個原主人留下來的丫鬟僕人,也被他一併遣走了。一時只剩得陸蓁與他對面相視。

「蓁蓁……」趙文燁去握陸蓁的手,似想說什麼,但最終卻只是輕嘆一聲,然後將人拉進了懷中。臉靠著她的肩窩,語氣充滿了懊悔:

「是朕不好,委屈你了。」

陸蓁猛地一慟,雙唇不自覺的抖了起來,「臣妾……」

「不,你先聽朕說。這些話朕從天開始就一直想著,念著,朕原以為自己不在乎的,但事實不是這樣——」趙文燁的語氣帶了一絲急躁,他抬起頭看著陸蓁,雙手死死的握著她的肩頭,「蓁蓁,你告訴朕,朕騙你入宮,卻不能全心全意的待你,還罰你去住靜心苑,你,有沒有恨過朕?」

「臣妾……」

趙文燁突然用手堵住了她的嘴,望著她的眼眸,神情無比認真,「朕要聽實話。」

陸蓁心頭一縮,怔了片刻,才緩緩點了點頭。趙文燁鬆開手,靜靜等著她的答案。

「臣妾……夢裡曾經恨過。」

「夢裡?」

「夢裡,皇上並不愛臣妾,臣妾曾孕有一子,但沒出生就夭折了。臣妾的父兄被奸佞陷害,百口莫辯,被您謀反之罪賜死了。」

「荒唐!」趙文燁哭笑不得,但陸蓁此時凄哀的模樣又讓他笑不出來。一時,又聯想起她睡在自己身邊時,曾幾次被噩夢驚醒,不由得心疼不已,抬手捧住她的臉,放慢聲音一字一句道:「夢裡的事如何能當真,你當朕是瞎子,還是傻子。」

陸蓁忍不住,「可是——」

「沒有可是。」趙文燁不肯聽她繼續胡說,低頭去吻她的眉心,一手覆上了她的小腹,輕輕柔柔,「朕巴不得你這裡有一個孩子,只屬於你和朕的孩子。無論是男是女,朕都會把他寵到天上去的。還有,你擔心的那些事,什麼陷害,什麼處死,通通都是不存在的事。於公,朕不會自斷臂膀,於私,那是你的親人,就算你不信朕,也不信他們么?」

趙文燁伸手去撫陸蓁的眉眼,陸蓁才發覺,自己眼睫濕了。

「哭什麼?」

她搖頭,滿腹想說想問的話,此時卻一個字也無法出口。只因能回答她問題的人只有眼前這一個,但他卻是她唯一不能開口詢問的人。

趙文燁見她不說話,也不急,只用拇指緩緩摩挲著她的眉,一點一點,給她無形的安慰。

「我不知道……臣妾不知道。」她太亂了,理智和感情糾結成團,根本理不清。眼前的男人,好像和她認識中的那個人無法再完全重疊,是他變了,還是自己變了,她不知道……

「蓁蓁,別躲朕——」一把將人按到懷中,心不自覺的痛了起來。

趙文燁發現,他是真的怕極了她的搖頭。明明該同時向前一步,自己已經走到了好遠,但卻發現陸蓁還在原地,猶豫不決,甚至想要後退。

「別怕,別害怕……」懷中人不能自已的輕抖起來,趙文燁絕望的發現,平時自己不經意間察覺到的,陸蓁對他那點無法說明,躲躲閃閃的情緒,原來是恐懼。

她怕他,她竟然會怕他……

這樣的認識如同一盆冰水,將趙文燁從頭淋到了腳底。同時熄滅了他那自以為事的歡喜——原以為他涉險救她,會換來她的感動傾心,卻沒想到是這樣意外的結局。

到底是什麼時候她開始怕他的?為何他之前一點感覺都沒有。那個人是怎麼替他做事的,日夜相對,竟然連這樣的變化都看不出來!

深深呼吸一口,努力讓懷中人抬頭看著自己的眼睛,「蓁蓁,你還記得嗎,你與朕是怎麼認識的?」

陸蓁有些困惑,他為何突然提這個?

「是馬?」

趙文燁彎起嘴角,「是啊,陸陵跟朕說,鎏金馬場入手了一匹烏雲踏雪,朕就惦記上了,當天下午就微服出宮,想要把馬買到手。誰知,馬場的掌柜卻說那馬早被人付了定金。」

陸蓁原以為經歷這麼多,自己對為入宮之前的事已經記不太清了。卻沒想到被趙文燁一提,那過去的一幕幕,卻如同昨日發生一般清晰。

那匹烏雲踏雪是她早就看中的。本來想著託付朋友先付了定金,等哪日爹爹不在府中時,她便溜出去把馬牽回來。誰知好容易脫身出門,到了馬場卻被告知,馬早被兩個人高價買走了,而那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陸家大公子。

她氣憤至極,大哥明明知道她這半個月一直碎碎念著要買馬,卻背地裡先了她一步買走了。後來她一直糾纏不放,逼著大哥還她寶馬,甚至不惜冒著惹怒父親的危險跟蹤大哥的行蹤,才終於發現了馬兒的去向。

趙文燁發現陸蓁漸漸安穩了下來,知道她是回想起了當初的事情。

「朕本不是大量的人,一樣東西朕如果拿到手,就絕沒有再還給誰的道理。但那日遇到了你,你又瘦又小,連朕的肩頭都不到,卻敢昂著頭,架勢十足的跟朕理論,講道理。蓁蓁,你知道么,朕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就看出你是女扮男裝了。你還自稱是陸家二公子,可朕早就知道,陸陵只有一個妹妹,待嫁,閨字為蓁。」

趙文燁的笑中帶了幾分得意,而陸蓁卻是第一次聽他這麼說。原來自己早就被人識破了身份,不由得有些窘迫羞澀,想要低下頭去。但趙文燁卻不讓,他扶著她的肩,嘴上明明是說笑的口吻,但眼睛卻無比認真,「……其實,你那時引經據典,滔滔不絕講的大道理,朕一句都沒有聽進去。你知道朕那個時候,在想什麼嗎?」

陸蓁被他的眼神看的一怔。那個時候……她連他的身份都不知,只當他是大哥認識的哪家財大氣粗的公子哥兒,哪裡知道他已經將自己看了個通透……

趙文燁知她有些懵了,與她額頭相抵,「朕在想,怪不得陸卿對你一直閉口不談。如果朕是他,大概會做的更甚。」

「嗯?」陸蓁不懂。

趙文燁的眼睛染了纏纏情絲,「……你永遠不會明白,你這樣抬著頭,一臉天真,又自以為平安無事的看著一個男人的時候,他到底在想什麼。」

陸斂和陸陵應該都不想她與自己有所瓜葛,甚至從那日起,陸斂就禁了她的足,而陸陵在自己面前,也裝作一副與她吵了架生了氣的模樣。但無奈她不明白父兄的苦心,只因為一匹烏騅馬,就上了自己的鉤。

我和陸陵與你賽馬,贏了,那匹烏雲踏雪就是你的。

這樣的比試,與其說是比,還不如說是送。反正有陸斂禁足的命令,她就算贏了,也不敢公然把馬兒牽回家裡,那他就「只好」自告奮勇替她先養著。馬兒脾胃差,她得出門,馬兒生病了,她也得出門。一開始陸陵還陪著,但後來一到兩個人約好的時間,他便會隨便給陸陵安排些事情。

就這樣,他與陸蓁半年之內一起養馬遛馬相互結識,酒樓飯館談天說地,成了名正言順的知己故交。他陪著她舍粥施藥,周濟老兵,聽她喝醉之後談起陸家,苦笑著稱之為世代皆武將,府中多女郎,明明自己也是將軍府出身,但最大的願望卻是父兄無仗可打,無官可做。

「……那時,你喝醉了。」他輕輕揉著她的發。

明明是她的生辰,父親軍中常有事回不來就罷了,兄長答應好了回家陪她,誰知最後卻無故爽約。她一個人出府喝悶酒,連小廝都未帶,也許是有緣,喝的半醉半醒間竟碰到了「好友」。

她知道,見到他的那一刻,自己是欣喜的。

他和她以前認識的人似乎都不同。舉手投足,談吐氣質皆是溫文爾雅,沒有一絲江湖習氣,若說是世家公子,又不見他忙於科考或是任何公務。但無奈她一開始就隱瞞了自己的身份,故而便不能要求對方跟自己坦白。想來,如果兩個人一開始就沒有隱瞞,說不定她與他,還能更進一步。

所以就沒有了最基本的戒備。她已是渾身軟骨,眼波迷離,卻一點兒也沒想著要趕快回家,反倒與他越加談笑風生起來。跟他說起自己那個隱秘而又帶著稚嫩傻氣的盼望——

如果有人能在她有生之年裡,讓烽煙不起,天下無戰。我就……

你就如何?

燭火搖晃,她已醉的意識不清,根本忘了自己答了什麼。但那人的聲音,她卻聽的分明。

你就嫁與他為妻,如何?

她笑了,眼前那人的樣子,突然清俊的讓她無比心動。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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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很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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