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8
上原王庭,是戎陽的都城,取意於無上的寶地。因得益於一條水源灌溉,使得這裡成為廣袤沙漠中罕見的綠洲。而帶著大批人馬浩蕩進城的律術天祈,儼然成了這篇綠洲的新王。
陸蓁在馬車中,聽得外面一片歌舞聲,想要露頭去看,卻被趙文燁一手拉了回來。
「坐好。」
陸蓁壓住心頭的不情願,聽話的重新坐了端正。
「外面只是些普通的民眾,你坐在朕的馬車裡,突然露面的話,會引起騷動的。如果想看歌舞的話,今晚天祈會在王庭設宴,蓁蓁有的是機會大飽眼福。」
趙文燁只以為她是好奇心癢,卻不知,她是一直想著前世的那場未曾見上就匆匆平息的小動亂。
她可以確定,前世的梁楊一直侍奉在趙文燁左右,從不曾見趙文燁有絲毫的不信他。甚至,連自己最後病重,無法起身的那段日子,趙文燁的口諭也好聖旨也罷,都是他在傳達……前世的騷動,如今變成了一場路劫與刺殺,梁楊提前殞命,到底是「誰之過」?
她,可是錯過了什麼。
「蓁蓁……抱歉。」突然聽到趙文燁的道歉。
她不解,抬頭看他。
「朕沒有帶回芽兒的命……當時情況緊急,朕無法判斷,你此番被劫到底跟她有沒有干係,所以,只好捨棄了她。」
趙文燁的聲音中有著歉意,他知道陸蓁跟那小宮女的感情還不錯。恩歸因病未能陪同她左右,這一路上,是芽兒一直照顧著她。
陸蓁嗯了一聲,沒有回應什麼。
畢竟,她暈倒之前,只喝過芽兒給他遞過來的水。如果此一路,一直統管宮人與侍衛的梁楊是主謀之一,那麼芽兒是他的同夥也就不為奇怪了。
「芽兒一直保護臣妾……回宮之後,臣妾想多封一倍的銀子給她在世的親人。」那個時候,就算她蒙著眼,也能感覺到芽兒對她的緊張,想來下藥一事,她也身不由己。
「准。」趙文燁不知內情,聽陸蓁這麼說,便以為芽兒是無辜枉死了。「蓁蓁也不必太難過,她身為仆,能為主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蓁蓁比朕要好得多,朕的身邊都是些什麼人,蓁蓁也都看到了,朕,眼拙半世啊……」
說到此,趙文燁輕輕一嘆,不願再提。陸蓁知道他在說靳得良和梁楊,一文一武,說不定還有其他人她不得知。這些人,前世分明都隱藏的很好,為何重來一次,卻一個一個的挨著露了馬腳?
她想不通,但又不得不想,一時千頭萬緒縈繞心間,思緒亂如麻團。
馬車漸漸停了,安義掀簾露頭,啟稟道戎陽王庭就在前方,眾人需換乘轎子前往。陸蓁便與趙文燁下了馬車,分別轉向新轎,安義服侍陸蓁上了轎,便留在了轎子旁隨行。
「陽盛庭,到,落轎!」
轎子安安穩穩的落了地。陸蓁扶著安義出轎,正午陽光正好,她一眼便看到了對面黑壓壓的一群人中,一位著靛藍孔雀羽斗篷,膚如凝脂的端莊佳人。
明長公主,那個讓三個男人為她一生傾倒的明艷女子。陸蓁前世與她有緣一見,雖然只是遠遠的點頭相交,但卻永遠記住了那抹倩影。
律術天佑為她止干戈,律術天祈為她重燃烽火,而在她遙遠的家鄉盛京,據說也有一位世家子弟為她棄廟堂,遠江湖,終身不娶。雖然,這些陸蓁只是耳聞,但空穴必有來風,瞧,那位戎陽新王望著她的眼神,一下轎便緊緊的黏住,滿滿的驚喜與痴戀,不言自明。
「阿嫵,我回來了。」他快步上前去握她的手。
長公主趙明,封號為明,小字嫵嫵,聽說還是趙文燁兒時的玩笑戲語,隨便取的。後來她研習詩作文章,有時起興下筆,落款便是趙嫵。
「怎麼沒聽說,你還帶了客人。」趙嫵雖然任他握著自己,但是有意剋制守禮。不過讓陸蓁有些意外的是,在趙嫵的嘴裡,她的親弟卻成了客人。
「皇姐,天祈沒跟你說,想來是想給你的驚喜。」趙文燁倒無甚在意,神情很是自然,他走到趙嫵的面前,微笑著望著她,「皇姐,五年不見,朕甚是念你。今日見你面露安和,脾氣性情比當年不知寧靜了多少成,朕也就放心了。」
趙嫵注視著眼前的趙文燁,眸色清亮,淡淡的神色逐漸浮上了笑意,溫暖而疏離——
「皇弟早該放心了。而且,皇弟比兒時也變化不少,阿姐都快認不出了。」
趙文燁好奇挑眉,「噢,是么,朕怎麼不自知?」
趙嫵輕笑一陣,目光開始在趙文燁的身旁身後打量,「咦,怎麼不見靳得良?」
「換了。」趙文燁答的理所當然,「宣政殿一些大事還是他在管,但此番出門舟車勞頓,他老了,不中用的,就換了個新人,叫安義。」
趙嫵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眼神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安義身邊的陸蓁身上。
「新人的確是好。」
陸蓁見趙嫵看她,便幾步上前給她行禮,「見過明長公主。」
「你是哪家的?」趙嫵扶起她。
「陸家。」趙文燁搶先一步答道,「陸老將軍的小女,陸蓁。今年才新入宮,阿姐應該不認識。」
有那麼一瞬,陸蓁在趙嫵的臉上看到了失望。但很快,又被笑容所遮蓋。她上前握住她的右手,很是親昵,「阿蓁,一會兒的宮宴,你坐在本宮身邊。」
陸蓁羞澀的點頭,趙嫵還想說什麼,卻被律術天祈出聲打斷,聲音很是無奈,「阿嫵,客人都累了,讓他們先去休息吧。有什麼家常話,等晚上再說也不遲啊。」
趙嫵也察覺眾人在風裡站了許久,一時羞澀不已,連忙放開了陸蓁的手。律術天祈則吩咐近侍小心帶著趙文燁一行入住新蓋起的陽盛庭。
「好冷啊。」
轉身之際,陸蓁聽到了趙嫵的感嘆,看到了天祈摘下肩上的白狐斗篷,將人從頭到腳裹了個緊緊實實。
「蓁蓁冷么?」長廊轉角,趙文燁突然停下了腳步,認真的看著她。
「臣妾——」還沒來得及開口,肩頭已經落了一件帶著溫暖體溫的棕色斗篷。趙文燁站在她面前,身形頎長,遮著耀眼的陽光,臉上的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微微窘迫。
他可是將律術天祈當成了鏡子?
陸蓁搖頭輕笑,「我不冷。」
「但你在羨慕。」趙文燁一語中的。雖然只有一瞬,但他看見了,她眼中的欣羨與一閃而逝的失落。
深秋的空氣一時安靜下來。
他說的不算對,但陸蓁卻無法反駁。她是在羨慕,卻不是羨慕那件落在趙嫵身上的斗篷,而是送斗篷的那個人,眼中獨一無二的疼惜。
「暖了么?」趙文燁牽起了她的手,慢慢走過長廊。
「嗯,好暖和。」
「以後覺得冷了,記得主動開口。」
「是,如果有什麼事,臣妾會跟兄長說的。」
「跟安義,或者跟朕說都可以,不必找陸陵。陸陵帶著人馬住在了城中官驛,你找他不甚方便。」
「嗯。」
「別隨便敬酒,與人碰杯。在戎陽,男子若是喝了與女子碰杯的酒,是要娶她回家的。」
「嗯。」
「還有。」握她的手突然緊了緊,聲音也不自覺的沉了下去,帶了些不快的脾氣,「晚宴的時候,你就坐在朕的身邊,阿姐那邊不用理她。天祈是太縱著她了,沒規沒距。」
從來就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無論是物還是人,只要是他看上的,她就一定要來招惹,他惱了,她就開心了。
「最好不管她說什麼,你都別信,也別理睬,天祈會管著她的。」
「這……不妥吧。」陸蓁不明所以,趙文燁這般態度實在讓人覺得奇怪。
「妥得很。」趙文燁並未察覺,自己的話語中下意識的帶上了賭氣的意味,如同少年一般意氣用事,「你聽朕的就對了,她狡猾著呢。」
此生,他輸她大半,唯有遠嫁一事贏回一籌,這次不可能再讓她扳回來。
「聽到了么,蓁蓁。」再次確認。
「是……」陸蓁猶猶豫豫的答應了,但對方是長公主,現在又在她的王庭里,萬一她有什麼吩咐,自己也不得不聽啊。
就這樣,陸蓁帶著小心忐忑,帶著叮嚀囑咐,陪趙文燁住進了陽盛庭。當晚,一如趙文燁所料,狼王並沒有讓自己與趙嫵同坐。當時在場的還有戎陽大小官員,主位就是主位,客位就是客位,禮節分明,不管在座各位是主戰派,還是主和派,都無話可說。
幾番祝酒,宴會的氣氛已酣。一時,殿外傳來琴簫之聲,天祈抬眉望去,神色變得意味深長,目光收回時,他刻意抬起酒杯,朝趙文燁舉了舉。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吐字生澀卻很是悅耳的歌聲,從殿外漸漸飄來。誰家的窈窕淑女,一襲紅霞長裙,白紗掩面,裸著腳踝翩然而入,雙手捧著白玉杯,一圈,又一圈,穩穩的旋向了趙文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