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4
晚宴照例擺在了宏德院,前次是接風,這一次是送行。
踏入宏德院之時,趙文燁的步伐突然緩了下來。來時路上,他與陸蓁二人便各懷心事,一路無話。他雖不知陸蓁在想什麼,但只怕律術天祁要克什公主和親的旨意一宣布,那之後,他再解釋也來不及了。
「蓁蓁。」他揮退了安義和其他人,將陸蓁拉到了一側,「朕有話與你說。」
陸蓁本來被趙嫵弄的正心慌意亂,擔心克什如果真的悔婚,下嫁給兄長,這件事趙文燁恐怕不會輕易罷休。此時被他突然這麼一扯,也嚇了一跳。
「皇上……是什麼話?」
「你怎麼了?」趙文燁看出了她的驚慌。
「沒,沒事——」
「是不是皇姐跟你說什麼了?」趙文燁看她遮遮掩掩,似乎對他還帶了些許排斥,一時猜測是不是趙嫵將克什和親之事,告訴了陸蓁,所以她才對他……
「蓁蓁。」他握緊了她的手,「朕可以解釋,此事不只是兒女私情,還牽扯到兩個國家的利益維護。和親,只是一種必要的手段,皇姐如此,克什公主也是如此。朕不求你可以諒解,但希望你能理解。」
「和親?」原來他吞吞吐吐,是因為要娶克什而覺得對她愧疚……「皇上放心,臣妾可以理解,也可以諒解。」
面對陸蓁的順從,趙文燁卻一直沒有回應,夜色遮掩下,他的目光中充滿了莫名難辨。良久,他才輕嘆一聲,鬆開了她的手,道了一聲:「罷了,隨朕進去吧。」
進了宏德院,一陣暖意迎面撲來,與上次不同,大殿中燃起了三隻鼎爐,紅紅彤彤,卻看不到灰煙四處飄散,也沒有什麼煙火氣,倒是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趙文燁輕皺起眉頭,抬眼向內掃了一眼,果然看到了正對著他含唇微笑的趙嫵。
律術天祁看到他來了,帶著群臣起身相迎,「陛下請入座。」
趙文燁點頭,沖他拱了拱手,帶著自己的人大方落座。陸蓁右下位坐的是陸陵,她偷偷打量了幾眼,見兄長神情並無異樣,倒是斜對面的克什一直翹首望向這裡。而她身旁的趙嫵倒是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
陸蓁暗自感嘆了一句,心知今晚是安生不了了。
落座之後,趙文燁與律術天祁的寒暄也好,殿中的歌舞也罷,陸蓁一直興趣缺缺,面前的酒菜也基本未動幾口,眼睛一直盯著對面的克什,不知她到底會用什麼樣的方式來拒絕和親。前一世,克什是跳了一支舞之後,為趙文燁奉了一杯酒。酒入喉腸,按照戎陽的風俗,這公主他不娶也得娶。這一次,難道還是祝酒?
「蓁蓁。」趙文燁突然喚她,還握上了她的手,真真嚇了她一跳。
「皇上,臣妾在。」
趙文燁深皺著眉峰,握著陸蓁,低聲道:「蓁蓁,朕很不舒服。」
陸蓁一怔,連忙仔細查看趙文燁的神態臉色,果然,看他似乎在強忍著什麼,握著她的手也很是冰涼。
「皇上……」陸蓁有些擔心的扶住了他的胳膊,「要不然,讓隨行的太醫到偏室給您看看吧。」
「不用。」趙文燁搖頭,唇色有些發白,「朕只是有些醉了,頭痛。」
陸蓁頓了頓,目光不自居的掃了一眼對面的克什,發現座位竟已經空了。「那……不如讓臣妾扶您去偏室休息一會兒。」
趙文燁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頭,吩咐安義去告知天祁一聲,他有些微醺,要借他宏德院的偏室一用。
扶著趙文燁起身時,趙嫵的目光也投了過來。陸蓁感覺到了趙嫵一直跟隨的視線,卻始終微低著頭不去看她。但冥冥中,彼此之間還是感覺到了一種默契,為了同一個目的,一起算計了眼前這個男人。
偏室很乾凈,裝飾也比大殿素雅了許多,四角的金獸爐里點著木炭,桌上瓜果奶酒一應俱全。陸蓁將趙文燁扶到榻前坐下,蓋好薄毯,侍女俯身要幫他脫靴,卻被他出聲攔下,「不必了,朕只坐著歇一歇就好。」
侍女應聲退到一邊,陸蓁替他倒了杯熱茶,也陪坐在了一側。
趙文燁接過茶杯,卻沒有喝,而是默默的看著陸蓁。陸蓁被他看的有些發亂,故意低頭替他整了整身上的絨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到了他的問話:
「蓁蓁今晚,好像格外的失神,丫鬟為你添的飯菜都不曾動過。。」
「啊?」陸蓁抬手輕撫臉頰,「有么?臣妾只是覺得有些熱,所以沒什麼胃口。」
「熱?」趙文燁抬手握住她的手掌,「分明是涼的,哪裡熱。」
「也不是熱……」陸蓁有些左顧右盼,不敢看他的眼睛,「就是有些悶,心裡燥的慌。」
趙文燁沉默了一會兒,將人拉到懷中,握著她的肩,逼著她看向自己,「跟朕說實話,蓁蓁是不是真的不希望朕娶天祁的妹妹?」
「我……」陸蓁一時啞然,不知如何回答,才是那人希望聽到的。
「朕明白了。」突然,趙文燁又不再迫著她答了。他扶額站起身,陸蓁連忙去攙,正要往外走,就聽到大殿上一片嘩然。安義小步跑來跟趙文燁耳語了幾句,陸蓁忍著心鼓如雷,默默的觀察著趙文燁的神態變化。
「去看看再說。」比起安義的張皇,趙文燁似乎沒什麼情緒起伏,走向大殿的時候,舉手投足依舊是帝王之風,不顯絲毫的異樣。
大殿上,歌舞已經散去,只有克什一個人站在中央,顯得有些空蕩。
「怎麼了?」陸蓁低頭詢問剛剛留在大殿的侍女。侍女低頭靠到她耳邊,「回娘娘的話,剛剛克什公主在跳舞的時候,給咱們將軍敬了一杯酒,將軍沒喝,她就——」
「荒唐!」律術天祁突然吼了一聲,嚇得侍女和陸蓁都是一個激靈。
趙嫵在一旁一直低語勸說著什麼,律術天祁偶爾回應幾句,但臉色依舊不見好轉。一時,大殿上出現了一波侍衛,要架著克什離開,看樣子是之前下了命令。
「你悔不悔改?」
律術天祁最後問了一句,克什卻側過頭一直看著陸陵,陸陵眉頭一皺,嘴唇微啟似要說話,但衣袖卻突然被陸蓁的侍女拉了一下。他一遲疑,便錯過了開口的機會,律術天祁揮手讓侍衛將克什帶了下去。
她卻一直看著他。
曾經那麼愛爭辯的小公主,如今卻是一句話都沒有,不曾哭泣躲閃,也不曾向誰求饒,就是那樣靜靜的注視著他的眼睛,包含著期望。
「朕看,今日的宴會就到這兒吧。」趙文燁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但透著一股疏離。
律術天祁沒有說話,趙文燁也沒有等他回答,徑直帶著人離開了。
剛離開宏德院,趙文燁便揮退了所有人,甚至連陸蓁都未留,讓安義將人送走了。陸陵見如此仗勢,自知難逃一劫,便直接跪了下去——「臣有罪。」
「陸卿何罪之有?」
「臣明知男女有別,還……」那些詞眼對陸陵來說,實在是太過難以啟齒。
「勾引公主,私定終身!」趙文燁替他說了,「你可知,若律術天祁真要辦你,朕也無能為力。」
陸陵深深一拜,「臣知道,臣死罪。」
「知道就好!」趙文燁快速吐了一口氣,語氣有些煩躁,「好了,你今夜怕是出不了宮了。自己回去認錯吧,一切事,等明日朕徹查清楚之後再說。」
「是,臣遵旨。」
……
夜深之時,陸蓁終於盼的趙文燁歸來。
「皇上,大哥他怎麼樣?」她快步上前,一時忘了禮數,竟衝撞到了他懷中。
她已經知道了陸陵被律術天祁帶走的消息,雖然有趙嫵之前的保證,但她還是覺得不安,只希望趙文燁這邊能幫著保下陸陵,莫要出什麼意外才好。
「皇上,大哥他……」
趙文燁褪下斗篷,將人扶起身來,拍了拍她的背,「好了,不過是些皮肉之苦,他受的了,放心。」
陸蓁一聽,雙眉都扭到了一起,趙文燁一看,不由得輕笑出聲,「朕都跟你說不會有事了,擺這張臉做什麼。他想娶人家公主,手心裡的寶貝,難道不該吃些苦么?不經歷這些,那戎陽王怎麼知道他的心有多誠,意志有多堅定。」
陸蓁也破涕為笑,緊緊抓著趙文燁的衣袖,「這麼說,阿哥是沒事了。」
「阿哥?」趙文燁好奇陸蓁的用詞,「難道在這兒待久了,連稱呼都換了。」
陸蓁連忙搖頭,她只是一時嘴滑,念錯了字罷了。趙文燁卻不聽她辯解,只是笑著問道:「說吧,你這幾日跟皇姐學了多少戎陽話。」眉尾一挑,連眼神也帶了戲弄,「你叫陸卿阿哥,那該叫朕什麼?」
「臣妾不知……」陸蓁老實的搖頭。
「不知道?那朕教你,你該叫朕阿——郎。」
陸蓁臉色一紅,埋在他胸口死活不開口。趙文燁也只是故意逗她,佳人入懷,他自然享受這一刻的暖香溫玉,不再捉弄下去。只是不知望著何處的眼神,不知何時抿起的嘴角,卻帶著淡淡的,無法訴說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