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婚
?程有趁著夜色逃離,心中卻仍牽挂著景瀾:為官做宰真不容易,竟比他出攤還起得早。
景右相……哎。
事出突然,方才景右相或許沒想明白,等他想明白了,就該怪罪自己。這罪……不能讓娘知道,更不能連累了她!現下……主動認錯最好。
回家假意出攤,沒讓娘起疑,估摸著朝會結束,他便心情複雜地走向相府。相府守門的家人認得他,招呼道:「程老闆這麼早?可是不巧,相爺今日身體不適,吩咐了不見客。」
程有一驚,「相爺他……」
「今早朝堂上相爺身體不適,皇上仁德寬厚,准相爺提早退朝。要不……」家人知道景瀾頗重視程有,「我再去通稟一聲。」
「多謝!」程有忙道,「大哥,麻煩您對相爺說……程有來請罪。」
家人面露疑惑,一掃他雙手,露出瞭然的神色,「沒帶茶葉蛋?」
程有心亂如麻地點頭,哎,如果是忘帶茶葉蛋就好了。
不多時家人回來,程有又期待又害怕。
「程老闆,相爺果然不見客,但讓我帶句話給你:前事不計。今後你可以照樣送吃的,只是相爺說這幾日身體不好,吃不了那麼多。」
家人走了,程有也愣愣地轉身,前事不計……這麼大的事,他都沒辦法不計,景右相竟如此寬宏大度?嗯……有學問的人說話都拐彎抹角,得聽背後的意思才管用。
景右相這就是在暗示他……再不來往吧。
也對,沒被治罪就是天大的恩典,還指望著繼續來往,他真是妄想。
哎……程有又想把自己揍一頓。
其實、其實昨晚的具體情景他記不得了,但失去意識之前,他確實抱著景右相摸過蹭過,後來……拿腳趾頭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聽說男子房事出血最易病倒,也只有極粗魯的人才會將對方弄出血。他,就是那等極粗魯的人。
罷了,今後,還是老老實實過日子吧。
相府,「聽香」小園。
「身體不適」的景瀾坐在迎春花叢旁的石桌邊,沏上一壺清茶,自己與自己對弈。
「主人當真不見他?」
薛沐風靜立一旁,景瀾的脾性他最清楚,自己跟自己下棋,往往是在做十分重要的決斷。
「茶太燙,就該涼一涼。」吹了吹唇邊的熱茶,景瀾將茶杯放在一旁。食中二指夾起一顆黑子,落盤,白子無處可逃,被收入囊中。
薛沐風道:「明明是海量,裝醉卻裝得惟妙惟肖,事後的情景更做得逼真。」
景瀾執子的手頓住,既無辜又可憐,「並非我有意誆他,只是灌過了頭,他胡沖亂撞,半天摸不著門道,我有何辦法?就連那血……也是他血氣上涌,自己吐的。」
說到這兒,一向八風吹不動的薛沐風面上十分精彩,「那還是怪你給他下藥。」
「不下藥怎能成事?」景瀾蹙眉,「只是少許平常人家買來增添樂趣的香。如今……」景瀾又落一子,「我想他不會再來相府,只好做其他打算了。」
「什麼打算?」
自小薛沐風就對景瀾信手拈來層出不窮的主意點子深感敬佩,何況此次關乎終身大事,薛沐風非常關注。畢竟二人看似是主僕,實則……景瀾拜相后多次警告他不許再稱他為主人,可薛沐風死倔,景瀾沒辦法。
景瀾眼觀棋盤不予作答,打算他已有了。
程有果真如景瀾所料,再沒出現。於是十天後,景瀾使出絕技,一擊必殺。
那是步極好的棋,也是步極險的棋。
第二日一早,程有與母親張羅起成婚事宜。先前訂下的媒婆李頗不滿,說已經給程有相中了一家,也跟對方透過氣,程有突然變卦,讓她信譽何在。
程老夫人忙說好話,說是二十多年前訂得娃娃親,打仗時失散了,以為這事就算了,沒想到幾日前竟又重逢,便決定成婚。又給媒婆李塞了些錢,說婚禮中各樣物品採買,還得托她的門路。
媒婆李立刻笑逐顏開,把她跟城中各大布商、綢緞商、珠寶商的交情數了一遍,又問婚配的是何方人士,是男是女。
程有與母親愣了。
程老夫人到底經驗豐富,含糊應道:「是男子,人長得很是標緻,還有學問。」
「呦?是個讀書人?」媒婆李雙目放光,「在何處賺錢?」
程有十分無奈,總不能說,是金鑾殿上當差的吧?
「是……」程老夫人想了想,「相府的人。」
「哦?」媒婆李彷彿看到了一座金山,「相府?右相景大人,還是左相譚大人?」
「是……景右相府中。」
「哎呀!」媒婆李猛地一拍程有肩膀,「程小子好福氣!雖是下人,可畢竟見過大世面!都說寧娶大家奴,莫娶小家女,哎呀呀……」
媒婆李又贊了好些話,程有並母親很是尷尬。
訂好了東西,媒婆李離去,程老夫人往椅子上一坐,唉聲嘆氣,「明明是喜事,怎讓人這麼擔心呢。成親那日,街坊鄰居都來吃酒,如何是好?」
程有撓頭,「大伙兒……又不知道景右相的模樣。」
「遲早會知道!」程老夫人蹙眉,一臉無奈,「我看,我們是不得不搬入相府嘍。」
程有一愣,想反駁,自家雖清貧,但他……還不想走。
「成了親,我們就是朝廷命官親屬,官員親屬,不得經商。更何況住在咱家,給景右相丟臉,更叫鄰居們議論,你我聽得,景右相可能聽得?他要管著國事,現下又懷了身孕,需滋補安養,你看咱家能行嗎?」
程有無言以對,娘說的,句句在理。
「可是……我娶他,卻是我跟他走……」程有一時難以想通。
「誰叫人家是丞相,你就是個平頭小民!」程老夫人氣得罵道,「景右相甘願委身於你,生養我程家骨肉,你一點小小讓步,有何不可?」
程有恍然大悟,沒錯,娘說得太對了。
「所以,還是在家中拜堂,賓客不要太多,過得一夜,便入相府吧。這樣的安排,景右相想必不會有異議。再者他成婚,朝廷的人估計也要請,你把咱們商量好的結果告訴他,看看他是怎麼個意思?」
大齊風俗,婚前雙方不得見面,程有便去找薛沐風,薛沐風一字不差地把話帶給景瀾,又將景瀾的答覆回給程有。景瀾說,一切聽老夫人安排,聖上重省儉,他乃百官之首,更當遵從。相府暫不擺婚宴,過段時間邀請相熟的同僚朋友吃頓飯即可。
程有跟著遞上一個典雅大方的禮盒,「這是……吉服和聘禮。」
薛沐風接過禮盒,轉身要走,程有忍不住叫道:「薛兄弟!」
薛沐風回頭,程有臉色微紅,「相爺身體可好?」
薛沐風的神情瞬間有些古怪,「尚好。」
「哦,多謝。」知道薛沐風話少,無法打聽到更多,程有悻悻地走了。
下朝歸來,景瀾一眼便看見了書案上扎著紅綢的禮盒。打開禮盒,大紅的喜服、腰帶、配飾、靴子俱全。盒中更有淡青玉簪、黃玉玉佩各一枚、明珠一顆、老參一支。
雖非名品,卻禮數周全。
景瀾仍是平時的樣子,薛沐風不知道此時他心中是真如表面一樣,還是早已波瀾翻湧。
總之,倉促也好,簡潔也罷,建平三年二月二十,程有與景瀾順順利利地成親了。
婚禮從傍晚開始,程有租了兩匹高頭大馬迎親,於相府中接出一身紅衣氣質高華的景瀾,二人並肩行馬,一路吹吹打打,引得路人駐足觀看。
程有有些尷尬,無意間扭頭一瞥,景瀾正看向他,微微一笑。
婚禮上,景瀾絕佳的身材站在那裡自是萬般耀眼,程有穿上定做的吉服也硬朗壯實,相仿的個頭,一個粗獷些,一個細緻些,十分好看,十分相配。
禮畢,程老夫人與二位新人向客人敬酒,媒婆李急切地與景瀾攀談,景瀾輕描淡寫應付過去,程有夫人又以他勞累為由,讓他回裡屋歇息。
洞房是程有的卧室,打掃得乾淨整潔,桌上一對粗壯的紅燭,擺著交杯酒,旁貼大紅喜字。
景瀾坐在床邊獃獃愣了一時,窗棱微響,他唇角一勾,轉身打開窗戶。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薛沐風一身黑衣站在月色中,「主人大喜,我怎能不來。」
景瀾微笑,「進來。」
薛沐風卻搖搖頭,「主人洞房,我進入不妥。」
「講究真多。」景瀾無奈,從袖中掏出個小酒瓶,「喜酒,給你留的。」
「多謝。」
薛沐風即刻喝起來,又陪景瀾呆了一時,等程有待客完畢往洞房來,他便走了。
程有今日一直很恍惚,此時周圍寂靜,繁星滿天,他不恍惚了,卻開始緊張。
他,的的確確取了當朝右丞相,還是奉子成婚。
此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各樣皆好的景瀾,正在洞房等著他。
程有特意喝了些酒壯膽,又不敢喝多,生怕像上次一樣一頭栽過去。
吸了口氣踏進房門,紅燭綽約中,景瀾望著他,笑容讓人心醉。他不敢與景瀾對視,便著急地想話題,吞吞吐吐道:「你……餓嗎?」
景瀾唇邊笑意濃了三分,搖頭。
「哦。」程有走到桌邊,動作僵硬地斟了兩杯酒,「那……飲交杯酒吧。」
「你坐。」景瀾拍拍身旁。
程有愣愣地坐下,一杯酒遞給景瀾,一杯酒自己拿著,手微抖。
景瀾先伸出胳膊,程有低頭,十分不好意思地將胳膊繞過去,一飲而盡。
「阿有。」景瀾認真地叫道。
程有心中一顫,面色通紅,抬眼一看景瀾的笑,又低下頭去,「我……」
景瀾心中明白,道:「除了從前的稱呼,今後無論你怎樣叫我都好。」
程有臉上更燙,阿瀾他實在喊不出口,叫景瀾又顯得生分……預備了半天,他咬咬唇,小聲道:「行、行波。」
二人便端坐床邊,一時無話,窗外柳葉沙沙。
半晌后程有反應過來,道:「晚了,你明日還要上朝,早些休息。」
程有心一橫,開始寬衣,景瀾卻不動。
「今夜乃你我新婚之夜。」
言下之意,程有明白。
他點點頭,「嗯。但娘說了,你剛懷上,不宜……房事。」
景瀾一愣,「這些我不大懂……母親既如此說,那就休息吧。」
頓時,程有胸中生出股強烈的責任感,忍不住安慰:「你是頭胎,自然不懂。有娘在,你放心。」
景瀾又笑了,那笑近在咫尺,程有心神蕩漾。
新婚之夜,便在和諧靜謐的熟睡中度過。
臨睡前程有想,從那兩枚茶葉蛋開始,他的生活便充滿了亮麗的風景,那人或深或淺,或濃或淡的笑,便是這風景中粼粼的波瀾。他是個粗人,可此時此刻,他卻覺得自己的比喻,比那些文人才子的,還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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