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同生共死
曠野。
兵刃聲此起彼伏,時而鮮血飛濺或人影倒下,兩方人馬斗得正酣。
突然二人策馬奔出戰圈,揚鞭向南急馳。
正是李直與穆審言。
「審言!你可有受傷?」
李直的聲音夾著風傳來,關切更顯清晰。
前方穆審言高聲道:「我沒事!你呢?」
李直鬆了口氣,「那就好!我也沒事!」
穆審言壓低身體,目光堅毅,「離梁州大營已經不遠,我們再快些!」
疾奔近一個時辰,李直突然大叫停下,穆審言勒馬,氣喘吁吁問:「怎了?」
李直下馬,趴在地上仔細辨認一陣,起身拍土,「不好,有大概十來個人,正朝我們快速趕來。」
穆審言蹙眉,方才他們身邊尚有宮中侍衛,但如今……四下一望,指向遠處一草叢茂盛處,「我們先去那邊躲躲。」
將馬閂在隱蔽處,二人在草叢中藏好,李直低聲道:「沒想到烜合真猜到我們會向梁州大營求援,而且,還猜到我們走這條路。」
穆審言道:「猜到求援不難,但這條路卻不是猜到,只是撞到。烜合想要阻截求援的人馬,卻不知我們到底走哪條路,因此只能分開數隊,各處可能之地都派人前往。否則,我們遇到的敵人,絕不會如此之少。」
李直恍然大悟,更嘆穆審言聰明。並且看似文弱,但關鍵之時異常果敢。
「從人數上看,烜合僅是一試,更多的人馬要留下攻城,他其實渴望著一場大戰。」
李直悶聲道:「不知這仗何時能打完。」
穆審言握住李直的手,「你我早一日到梁州,這仗便早一日結束。」
一句話喚回了李直所有的信心和勇氣,他用力點頭,「對,你說得對。」
不多時,一隊人騎著馬,在大路當口停下。
穆審言心道糟糕,那裡正是通往梁州的必經之路。
李直心中亦直喊不好,若他們方才能再快一點,越過這個地方,就又有岔路了。
可惜。
敵人怕是想守株待兔,長此下去……
穆審言抿了抿唇,掏出懷中信件塞給李直,「這個你拿好,我去引開他們,你找準時機……」話未說完,就見李直用極少見的憤怒眼神看著他,穆審言理所當然地愣了。
李直僵著聲音道:「審言,你忘了那日你我與沉璧遇險,我要去引開敵人時你說的話了?」
穆審言一怔。
「你說『既然知道我們是兄弟,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生則一起生、死便一起死。』」
穆審言訝然,李直竟將他說過的話記得一字不差。
「如今,」李直微低下頭,「你我不再是兄弟……」抬起頭來,堅定地直視穆審言的雙眼,「我要與你同生共死,你卻要拋下我?!」
穆審言大震。
生死關頭方才聽到這番言語,那麼即便死上千萬次,他也可含笑了。
「是,是我錯了。」穆審言將信收回,眼中噙著淚光,「今生你我同生共死,絕不分離。此信,更要一同安全送到。」
「嗯!」李直用力點頭。
敵人開始四散搜尋,穆審言與李直屏住呼吸,若要戰,他們二人斷然是戰不過的;若要逃,生機亦十分渺茫;他們身著交赤服飾,若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過……不可能,那些人,定是寧枉勿縱。
突然一人朝他們藏身之處走來,李直從背後悄悄摸出淬過毒的弩機,側身擋住穆審言。穆審言掏出硫磺粉與一個小型□□。
李直將弩機對準,一弩發出,那人捂著眼睛大叫著倒地。其餘人皆被驚動,朝草叢奔來,另有一人開始放箭。
穆審言立刻朝前方兩次揚手,爆炸聲響,濃煙滾滾中更添陣陣哀嚎。
穆審言與李直抱頭伏地片刻,匍匐著前往拴馬的位置,一馬已經受驚脫韁跑遠,他們便加速向前挪,不料濃煙爆裂竟中有人沖了出來,緊追他二人而來。
「血腥味!」李直推開穆審言,轉身撲過去,攔腰死死拖住那人,「審言快走!」
「李直!」穆審言回頭,心道不久前才說了那樣的話,如今還走個什麼。急忙撿起方才李直一推中掉落的弩機,對準朝李直背上不斷落拳的男人一發,那人捂著傷處痛叫,李直趁機逃脫。
「他們身上都有傷毒,我們再快些!能逃掉!」
李直推穆審言上馬,自己跟著上去護在他身後。二人同握韁繩,左衝右突。
身後追逐的馬蹄聲漸近,為數不多的□□已經用完,現下快馬賓士,對方人數又多,弩機恐怕派不上用場,對方的馬看來又十分精壯,而他們這匹已跑了不少路,駝著兩人,不知還能撐多久。
「審言,」李直貼在穆審言耳邊,「能不能假裝還有□□,嚇嚇他們?」
穆審言蹙眉,「那樣做雖能暫且嚇住他們,卻也能告訴對方我們已無後手。周圍儘是曠野,地形不利。恐怕得到了能讓我們一瞬逃脫的地方,才會管用。」
「原來如此。」
那麼如今,只有全力逃命了。
追兵已至百步,且愈來愈近。
李直抱穆審言抱得越來越緊,握著韁繩已被汗濕的手被勒出紅印,穆審言感到胸腔傳來的心跳愈來越快,腦中飛速旋轉,卻……什麼都想不出來。
眼下,只能靠運氣嗎?
抬頭一望灰濛濛的天色,上天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吧?
努力忽視身後緊追不捨的聲音,跑吧,哪怕多跑一步也好。
「審、審言……」李直抖著聲音叫他。
殺氣越來越重,他又何嘗不知。艱難回頭,一人馬頭已至,舉起□□,向李直刺來。
穆審言再次催馬,李直沉下心,已有了最壞的打算。
突然一陣風響,斜里冷不丁飛出一支火箭,正中執槍人的手臂。那人應聲落馬,穆審言與李直震驚之餘,皆鬆了口氣。
飛箭處塵土飛揚,人馬漸漸現出,一馬當先的持弓人大喊:「奉景丞相令,爾等快走!」
穆審言與李直大喜,馬兒也似乎重新蓄了力氣。
打鬥聲起。
打鬥聲漸遠。
打鬥聲消失……
夜幕降臨時,穆審言與李直累得脫力,一下馬便仰躺在地,大口喘息。
穆審言扭頭看向身邊李直,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那笑容與眉眼看得李直面色通紅,只好躲開那雙眼,拉起那人的冒著細汗的手。
穆審言動了動手指,與他十指緊握。
「李直,我們生個孩子吧。」
李直一愣,「要、要等此事了結后。」
「那是自然。」穆審言笑著,「只是現下有了這想法,而且,很強烈很強烈,便說與你聽。」
李直點點頭,「嗯……明白。」
穆審言又一笑,「倒是現在就想與你生呢,可實在是沒勁兒了。」
李直也笑起來。
二人望著天空靜靜躺著,李直道:「審言,孩子由我來生吧。」
穆審言疑惑地望著他。
李直道:「生孩子雖好,但太辛苦了,你身體弱,再受不得那樣的苦了。」
「聽說頭胎最辛苦,後面就好了。」
穆審言的語氣不甚在意,李直卻將穆審言的手攥緊,十分鄭重道:「不可。審言,其他事我都能依你,但唯獨此事,你、你要聽我的。」
穆審言心中悸動,翻了個身依偎在李直懷中,低聲嘆了句「多謝」。
李直抱住他,熟悉的人、熟悉的體溫讓他感到倍感幸福與充實,他輕輕吻起穆審言的頭髮額角,穆審言便貼得他更緊。
今日白天陰沉,夜晚卻漫天星斗,如人之希望一般閃耀。
到了明日,一切就都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