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迷惘

79 迷惘

知道景瀾前來多半是為私事,穆審言簡單一禮便離開了。

景瀾進帳,程有愣著。這幾日來他想了太多,彎彎繞繞,根本理不清。所以景瀾突然出現,他都不知該整理出哪種情緒去面對才好。

總之,第一個念頭是:紮營在此後,這是景瀾首次來找他。

「行波,你……有事?」無奈撓頭,自打那回爭執后,再看到景瀾,他總是緊張地腦中空空。大概也是因為自打那以後,他和景瀾就不太經常相見了吧。

景瀾在榻上隨意坐了,「哦,沒什麼特別的事。就是你明日出征,千萬要小心。」

程有也就坐在景瀾身邊,「嗯,好。」

「審言熟知兵法,行事謹慎,又善於應變,有事你多問他,商量著來。」

「嗯,我一定多請教他。」程有心想,景瀾果然還是對他好的,不僅讓很厲害的穆公子做他的軍師,還專門再來提醒。

突然景瀾歪頭看向他,神色有些複雜,但就只是那麼看著,半天都不說話。

程有下意識瞅了瞅自己身上,「我……怎麼了嗎?」

景瀾遲疑片刻,似乎有些疲憊,「阿有,你都沒什麼想問我嗎?」

程有一愣,想問他的?

似乎應該是……有。

但不知從何問起,也不知自己的問法對不對,萬一再像上回那樣越問越糟就不好了。也不知景瀾說的「想問什麼」跟他理解的一樣不一樣。而且明日就要出征,事情又急又多,現下也不好說這些,還是等改日找到好時機吧。

於是程有搖了搖頭,「沒、沒有。」

景瀾蹙眉,「當真沒有?」

程有猶豫了一下,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景瀾神色跟著一暗,「那……罷了,我先走了,你忙你的吧。」不顧程有,他徑直走出幾步,又停下,扭過頭,「明日沙場上,千萬小心。」

接著大步出帳。

程有獃獃地坐在那裡。

又是這樣,還沒說幾句話,水也沒喝一口就走了,而且又是不太開心的樣子。

也許真的是忙吧。

可景瀾跟那個交赤王說話時總是笑著的、很輕鬆的。

但景瀾畢竟也在百忙之中前來囑咐自己。而自己卻忘了囑咐他幾句,他也是要上戰場的。

真是蠢笨,該死。

又想起沉璧的話,又想起蕭凌雲的話,又想起景瀾與蕭凌雲之間種種眼神言語,各樣矛盾,各種糾結。程有簡直想以頭搶地。

……

不管了,事有輕重緩急,無論是什麼,都且放到戰後!堂堂七尺男兒,一軍主將,整日如小女子般想這些有的沒的,實在丟臉!

強行壓下雜念,第二日黎明,程有領兵出征,意氣風發,鬥志昂揚。

然而最終卻事與願違了。

出兵當日傍晚,蕭凌雲首先發現烏茲誘敵之軍,立刻迎頭痛擊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繳獲戰俘兵器無數。景瀾斷言既在此誘敵,主力必定不遠,畫了路線命令追擊。途中收到趙晟的煙火信號,快馬加鞭趕去,趙晟正與敵軍主力酣戰,援兵一到,敵軍幾乎登時瓦解。

趙晟率部追擊,將烏茲潰退的士兵們打了個落花流水。李直奉景瀾之命,引趙晟刻意繞開前往東北邊境的方向,主動開闢出下一戰的戰場。

然而同樣接到信號的程有因為路遠,尚未趕到戰場,趙晟和蕭凌雲就已結束了戰鬥。

全軍大勝,他卻挫敗。

眾人大喜,他自然也喜,可失落同時在心中潛滋暗長。

回營當晚,建平帝設宴慶功,眾將士皆有封賞。

戰地宴席自然與宮中不同,營帳外燃起篝火,分麾下炙,豪情粗獷。

建平帝並未多坐就擺駕回皇帳,眾將士反倒更能放開吃喝。然而這些縱情開懷的人里,唯獨程有是個例外:垂著頭苦著臉喝著悶酒,筷子很久才懶懶地動一下。

這一切都沒逃過對面席位上景瀾的雙眼。

過了一時,程有起身離席,走上遠處一個無人的陰暗土坡,先是頗凄涼地站著,然後又蹲下。

席上火光映照下,景瀾臉色暗淡,猶豫半晌,跟了過去。

身後一雙目光如同他追逐程有一般追逐著他,正是蕭凌雲。

熟悉的腳步聲漸近,程有起身回頭,有些局促。

景瀾微笑,遞上手中大氅,「方才飲了不少酒,不可這樣吹風。」

程有心中百感交集,迎上來抖開大氅,卻是披在景瀾身上。「你才是,你身子猶虛,得穿暖些。」

景瀾順勢握住身前那雙給他系衣帶的手,「多謝阿有。」抬起頭來,「阿有今日心情不爽么?」

程有抽出手來撓頭,「我……」

「是因為你沒遇上敵人,功勞都被他人搶去了?」

程有一愣,行波總是這樣厲害,能把他的心事輕鬆地一眼看穿。不過其實他糾結的並非功勞,而是自己沒能派上用場。

但實際上也差不多。

於是程有老實地點頭,心想景瀾會怎麼安慰他呢?

不料景瀾卻道:「其實阿有沒能遇上敵人,我是高興的。」

程有一陣恍惚。

景瀾的目光有些哀傷,像是在責怪自己,但同時又笑著,「這樣說的確有些自私,但每每想到阿有在戰場上可能遇到危險,我t就怕得不行。因此這回你並未遇敵,我反倒安心了。」

哦,原來行波是擔心他。

但是……

一個念頭從腦中閃過,只是他還沒抓住,就又被景瀾的話打斷。

「阿有,你仍是沒什麼想要問我?」

景瀾輕輕挽著程有的手,語氣有些無奈。但若像程有這樣與他站得極近時,依舊能感受到那其中沒能掩藏乾淨的期待。

不遠處火光烈烈歡歌笑語,他倆站在這清靜的背陰面中,自得一方天地。

彷彿旁邊的酒宴已屬另一個世界。

如玉般的面龐,熟悉而渴慕的手掌,程有心中悸動,下意識問道:「行波,你近來……是不是故意躲著我?不願同我多說話?」

景瀾莞爾一笑,似乎有點開心,「你發覺了?那你可有想過是為何?可還有其他的要問?」

程有卻萬萬開心不起來,「先頭那四個字將猜測做實,頓時他心中十分難過。原來景瀾是真得躲著他,不想跟他說話。至於為何,難道是因為……景瀾其實是喜歡那個交赤王,而對他所做的一切僅僅是因為出於夫妻名分?

交赤王無論外表內在,確實比他優勝許多。

哎……

真的是這樣嗎?

那麼,他還能有什麼別的要問。

「阿有?」景瀾目露疑惑。

程有猛地將手從景瀾掌中抽出,使勁兒搖了搖頭。

手中的空落讓景瀾的心彷彿也跟著空了,才剛剛騰起的一絲期待與喜悅瞬間化作虛無。他站在那裡,正猶豫是要走還是要說些什麼,一個著禁軍服色的士兵靠近,拱手。

「右相大人,皇上傳召。」

景瀾心神一凝,也罷。回身向士兵道一聲「本相即刻見駕」便乾脆地走了,什麼都沒給程有囑咐。就像程有所想的那樣,並不願與自己多說。

程有的餘光一直望著景瀾離去的方向,混亂躊躇中,那個先前丟失了的念頭突然清晰起來:行波說他不想讓自己上陣殺敵,那麼會不會是他故意分給了自己最不可能遇到敵人的路線?而穆審言也是聽命於行波,會不會是他命令穆審言教自己繞開敵人呢?

畢竟自打自己被封為京城大營督調,行波就一直不太開心。

可這樣想也太……陰暗了點。

自己為何會產生這種齷齪的想法?

越想越痛苦,無法可解之時,程有索性又回到酒宴上,大口喝起酒來。心中眼中卻始終不受控制地牽挂著皇帳里的人。

建平帝與景瀾對弈,聽著帳外的歡騰,道:「此等熱鬧,哄的了烏茲吧?」

景瀾低眉微笑,落下一子,「只一次怕是不行。」

建平帝亦笑道:「那便再多熱鬧幾日。」

景瀾又道:「若皇上能與眾將士同樂,效果更佳。」

建平帝靠坐在寬大的椅中,手執茶盞,雖身處軍營,卻一派悠然。

「朕是怕一直坐在那裡,他們不自在。等再過一時,他們喝得渾身輕快,再去不遲。」

景瀾一揖,「微臣替眾將士謝皇上體恤。」

建平帝不甚在意地擺手,「還是多虧愛卿心細如髮、料事如神。」

「皇上謬讚。」景瀾斟酌著棋路,「此番我軍雖勝,但此處緊鄰烏茲邊境,他們必定還有伺機而動的強大後援。何況最熟悉烏茲與交赤情形的烜合併未出戰,究竟是因身體不適,還是有意為之尚不清楚。虛而實之實而虛之,如今動搖敵軍以逸待勞是上策,若能瓮中捉鱉則更好。」

建平帝贊道:「當年打天下時,先師子褚真人用兵如神,時常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眾敵手皆望塵莫及。如今愛卿盡得乃師風範。」

景瀾垂首謙道:「微臣俗世俗人,萬不敢與師父相提並論。」

建平帝微笑,「朕登基后,先師便雲遊去了。朕時常思念先師,不知何時有緣再見。」

景瀾執子的手略一頓,面上十分平靜,腦中不斷斟酌,「微臣也已許久未見他老人家了,尤其這一年來連通信也無。雖說心中亦有挂念,但也知道師父心存物外,一心求仙問道,前緣既盡,便拋得一乾二淨了。」

「前緣既盡……」建平帝眉頭微皺,接著面色漸緩,「也是,萬事萬物總要向前看。愛卿應該知道,朕一向不愛小打小鬧。此番出征,幾回這樣的小勝,萬萬不能讓朕滿足。」行向行軍圖,景瀾跟著起身。

「中原混戰百年間,烏茲趁機奪取的大片疆土,朕要一一收回。」

景瀾跪倒,「微臣定竭盡愚鈍之力,為皇上分憂。」

「愛卿實在太謙。有愛卿在,朕當高枕無憂。」親自彎腰相扶,「好了,如今愛卿便陪朕出去,與眾將士同樂。」

酒宴后,程有借著酒勁前往景瀾的軍帳。路上碰見一交赤士兵提著兩個盒子,程有便問他做什麼。可巧這個交赤士兵會說大齊官話,道是交赤王怕夜晚寒涼,命他送狐裘與醒酒暖身湯給景丞相。

程有神色一暗。

士兵見他不再說什麼,自顧自走了。

程有的雙腳定在那裡,直勾勾地望著士兵小心翼翼提著東西進了軍帳。

過了一會兒,士兵出來,仍是提著兩個盒子,卻提得十分輕快,兩個盒子都在晃蕩。

程有一瞬間酒醒,渾身冰涼。又獃獃地站了一時,轉身走了。

帳中,景瀾掀開簾縫,失望地看著不遠處那個已經空了的地方。

書案上,一件狐裘疊得整整齊齊,一壺湯尚未動過,仍是來時的模樣。

建平帝飲酒微醺,眯眼靠在榻上,一時不察竟睡了過去。接著支頤的手一滑,突然清醒,恍惚發現皇帳里竟空無一人,連貼身服侍的劉喜也不在,唯獨浴桶擺在中央,騰騰冒著熱氣。

滿心疑惑正欲傳人,帳簾突然掀開,一人徑直走進來。

「皇上恕罪,今夜就由末將服侍皇上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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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右相是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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