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屋裡的丫鬟和婆子都被賈環趕走了,反正這些人也不想在他這裡,何苦讓自己堵心?
趙姨娘雖說極力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卻還是將沉睡的賈環吵醒了。賈環悠悠的醒轉,只見趙姨娘坐在燈下,不住的抹淚,很有一種美人垂淚的美感。
賈環唉了一口氣,掀開被子,起來來到趙姨娘的身邊,「姨娘何苦自苦呢?」
趙姨娘見自己吵醒了賈環,趕緊抹乾了淚水,起身拿了一件披風,給賈環披上,這孩子可還沒完全好利索呢。
「我只不過是為著我兒傷心罷了,這諾大的榮國公府,將來可也有環兒的一份呢。如今你一旦離了府里,就什麼都沒有了。」說完趙姨娘又傷心了。不過她知道賈環不喜歡她的哭聲,倒是生生的將哭聲壓了下去了。
賈環笑了,「呵呵,姨娘以為我能得這府里多少的財產?」賈環不等趙姨娘說話,又道,「姨娘有沒有想過,老爺只不過是榮國府的嫡次子。如今老太太還在,不好分家,可是若是有一天真的分家了,雖然老爺一樣也是嫡子,可是只能分得公中的二層,大房佔八層。而我只能在老爺所得的這二層裡面與寶二哥還有蘭兒分,蘭兒是珠大哥的嫡子,他是老爺正經的長子嫡孫,能佔七層,寶二哥是嫡次子,能分得二層,而我身為庶子,同餘下的庶子分,雖然老爺只有我一個庶子,可也只能得一層,那一層能有多少!還不如兒子將來尋個好的營生來得多呢!」
趙姨娘目瞪口呆,這些事,她可從來沒想過,不止是她,相信整個賈政一房都沒有人想過,或者說,他們是選擇性的不想記起了。
賈環接著道:「姨娘以為這寧榮兩府還是以前那個顯赫的國公府嗎?單說這西府里,襲爵的是大老爺,一等將軍,說出來是挺唬人的,可是卻沒有實權,甚至都不用去上朝的。而老爺在五品的職位上一呆可就是將將二十年了,說句難聽的,工部的耗子可都換了風波了。璉二哥更是京城有名的紈絝。雖說捐了個五品的同知,可也沒有實權的。再說說寶二哥,這京城裡誰不知道榮國府的寶二爺含玉而誕,是個有大造化的,可是老爺和老太太卻忘了,從來有大造化的人,都是開國的帝王!哪家孩子生而有異不是捂得死死的?咱們家可倒好,弄得天下皆知。知道的,這是老太太頭髮長見識短不知分寸做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賈家要藉此謀朝篡位呢!」
話說到這兒,趙姨娘的臉都白了,任是如何不了解外界,她也明白,這得是多大的罪!誅連九族都是輕的!
只聽賈環接著道:「若不是當初寶二哥抓周時抓的是胭脂,否則……」否則怎麼樣,賈環沒有說,可趙姨娘也明白肯定不是什麼好話。賈環見趙姨娘聽進去了,索性一次性的說了。「而今寧榮兩府門上掛的都是『敕造榮國府』和『敕造寧國府』,可是大老爺襲的卻是一等將軍的爵,東府的珍大哥哥更是只襲了三等將軍爵,嚴格來說,這東西兩府可都是將軍府!這樣明顯逾制的地方,無事時沒有人會想起來,可一旦犯了上頭的忌諱,就是大罪了。」
趙姨娘聽得很認真,賈環表示很滿意,巴掌大的小臉兒上神情嚴肅,無端的讓趙姨娘覺得很「萌啊,很萌」。
「還有。」
「還有?!」趙姨娘的嘴張得大大的,都能塞進一顆蘋果了。
賈環橫了她一眼,「你以為呢?這寧榮兩府可是滿頭小辮子,還不知道戴個帽子!擎等著讓人糾呢!咱們府里,襲爵的是大老爺,可這榮國府正堂住著的卻是二老爺!若是有心人蔘上一本,只一個『無視國法尊卑,不分長幼』,就可以定一個欺君之罪了。」當年這一條罪狀,正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想說,是老太太做主讓二老爺住的榮禧堂?」賈環見趙姨娘的樣子,便開口問道,趙姨娘忙不疊的點頭,可不就是如此嗎?
「切。」賈環不屑的冷冷一笑,「老太太以孝道壓著大老爺讓出榮禧堂,可她卻忘了,女戒女則中,從嫁從夫,還有夫死從子呢!」
這一夜,趙姨娘又是一夜未睡,第二天,她一邊給賈環收拾出門的物品,一邊暗自觀察榮國府上下人等的行事,也許是換了一個心情來看待事情,果然讓她發現了不少不合理的東西。而這些東西,都能同賈環那天同她說的事情相印證。趙姨娘越看越心驚,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環兒所言不假。
這一天,趙姨娘趁著賈環房中的人又偷懶躲了出去的空當,又同賈環聊了起來。「環兒,這幾日,我仔細觀察了這府里,才發現府中的情形同我兒所言不差分毫,我的環兒終是長大了。」趙姨娘伸手摸了摸賈環白嬾嫩的小臉,不無感嘆。
「姨娘能認清事實,這很好。」賈環也開心,他就說嘛,趙姨娘都能在王夫人的嚴防死守之下居然還能生下一兒一女,還都長大成人了,這就不是個真糊塗的人。
「只是這些話,我兒怎的不同老爺說說?」趙姨娘自己也沒有主意,如今她同賈環的對話,已不能再當他是三歲孩童了。
賈環表示很滿意,如今他還小,有個同盟是必須的,再不濟,也別拖他的後腿不是?「如今賈府富貴,你說誰聽得進逆耳的忠言?別到時候一棍子將我打死了,就算不錯了。」
趙姨娘其實心中也明白這個道理,不說他們母子在這府里隱形人似的樣子,就說賈環才三歲,說出來的話,誰能聽?「這可如何是好?」頓時失了主心骨似的滿心的焦急。
賈環眼見火候差不多了,慢條斯理的說道:「姨娘別急,我們還有時間的。」
「怎麼說?」
「當今聖上年事已高,卻對老臣們格外的優容,以這位聖人的千秋,至少還可以護著這些世家大族十年左右的時間,在這十年中,咱們得想法子從這賈家摘出去。」
聽了這話,趙姨娘有些遲疑:「摘了出去?這談何容易啊。」
「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賈環並不糾結這個,「倒是姨娘,從今往後,得韜光養晦,別給我扯後腿。同時,也要保護好自己,這樣一來,將來我離了這賈家時,才可以帶著姨娘一起走。」
趙姨娘點頭,總算是有了主心骨了,隨即又有些為難:「那你三姐姐……」
賈環撇嘴,對那位只會明哲保身,不認親娘的姐姐有著深深的不屑,他原是想讓趙姨娘斷了同探春的母女情份,只是當了幾十年的醫生,看慣了父母對子女掏心掏肺的樣子,多少也能明白趙姨娘不可能真的放開探春。
「姨娘放心吧,她想巴著二太太就由著她去,她畢竟是我一母胞的姐姐,我總不至於棄她於不顧的。你也得立著些,也別總是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了,沒得讓人瞧低了。」
趙姨娘有些訥訥的,讓她全然不理探春是不可能的,只得讓時間來沉澱了。
現在的趙姨娘對賈環那是一個言聽計從,除了探春的事,倒也沒有拖賈環的後腿了。最近榮國府上下人等突然發現,以前最會鬧騰的趙姨娘突然沉寂了下來,府中眾人以為這是因為環三爺要去觀里還願,趙姨娘就要沒有兒子仗腰子的原因。倒是省了她不少的口舌。
幾天後,是賈政為賈環出行挑的一個黃道吉日,既然要出行,總得去跟長輩們辭行的,雖然不待見他們,可面子上總得看得過去不是?
一大早,趙姨娘便帶著賈環往賈母所在的榮慶堂而來。賈環這一次可沒能進去,只在院門口磕了個頭。賈母只讓一個二等丫鬟出來傳話:「老太太說了,既然三爺是去還願,可得記得誠心二字,方不能墜了咱們府里的體面。」說完,這丫鬟也不等賈環反應,甩手就進去了。心下想著:果然是上不得檯面的,連給寶二爺提鞋都沒那資格呢,自己還是去寶二爺面前刷刷存在感吧,聽說二爺最近迷上了制胭脂,或許還可搭把手不是?
到了王夫人處,也是一樣的待遇,丫鬟說的話同賈母說的大同小異,磕了個頭,聽了一耳朵的訓斥后,賈環自己來到賈政所在的前院書房了。
屋裡,王夫人正同王熙鳳姑侄倆在商議著事情呢,賈環來的時候,王夫人不耐煩見他,直接讓丫鬟出去打發了事。
王熙鳳很不解,自己這個姑媽可不是什麼真的大善人,這一次居然會同意賈環這個庶子出外,有點出呼她的預料。「太太為何同意讓環哥兒去白雲觀禮佛呢?」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端過桌子上的一碗茶,掀開蓋子,撇了撇茶里的浮沫,呷了一口茶水,方才不緊不慢的對王熙鳳說道:「鳳哥兒還是太年輕了,這出外禮佛,可是好事兒。若是能如同東府的敬大老爺那樣,有府里的銀錢支持,或許過得還是不錯的。可是環哥兒這一次出去……」頓了頓,王熙鳳秒懂,「這在外生活,可是沒有人侍侯著的,何時冷了,熱了,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能懂什麼?再說了,若是能從此移了性情,從三年禮佛,變成直接出家,那是再好也沒有了。」
王熙鳳不得不承認,姜還是老的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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